第70章 愛屋及烏


    晉王府隨安堂,有兩宮女在收拾晉王剛脫換下的衣袍大氅,其中一宮女道:“呀,這兒好像有一張文書契約!”遂把東西遞給顧崢。顧崢正給女兒苗苗查功課,拆可紙張一看,頓時起身,愕然不止。文書上寫:“茲某年某月某日,汴京東內城西大街二十五號,孫氏舊宅現轉讓於程文斌、徐茜梅夫夫婦二人。購宅者,為七皇子晉王周牧禹本人,宅子總麵積四十畝,六進院落,總花紋銀一千三百兩……”


    輕啪地一聲,文書掉在了地上。顧崢麵色發僵、難看不已。


    有關周牧禹在外有“小老婆”、“私生子”的誤會自然澄清了。


    盡管數九天寒,下著紛飛大雪,豬狗都要被凍死,夫妻兩卻一點不減在那農戶房中的火熱生春。顧崢既誤會丈夫在外有小妾、私生子,周牧禹恁是怎麽解釋都不信,周牧禹幹脆將懷中人兒一摟,把她壓向床,“除了隻和你生孩子,我還敢和誰生?”


    顧崢自然後來顯是信了,也覺荒唐可笑,怎麽拈起酸、吃起醋了?……兩個人在房中,一會兒,把簡陋舊木板搭的床弄得嘎吱嘎吱響。床柱子在搖,顧崢又不敢鬧太大聲,隻憋紅著臉,不停去捶男人的胸。如此鬧了一整夜後,那農戶一家後來都用怪異複雜的眼神打量這對男女。


    其中那老農婦說:“嘿,我說鐵牛他爹,這兩個人,怕是出來打野食吃的吧?”


    那老農夫說:“我看像!這天寒地凍,不在家裏呆著,偏出門找個咱們這樣的地方來過夜,不是出來偷情的奸/夫淫/婦又是什麽?”


    顧崢終於還是被弄得受涼了,口打噴嚏,鼻塞頭重。兩人自然著急著趕回王府,這出來“打野戰”是有代價的——這農戶一家怪異的眼神和背地各種議論自然他們都沒聽見看見。兩人臨走前,農戶一家自然麵上殷勤熱情給他們兩人張羅熱水稀粥。顧崢注意到,那叫鐵牛的粗莽高壯漢子還在時不時看她,臉緋紅。周牧禹急著回王府,恨不得將那漢子眼睛挖了。那鐵牛媳婦一雙眼睛卻時不時往周牧禹身上瞟。


    顧崢拿袖子碰碰周牧禹:“哼!還說我,你還不是一樣?她在看你呢!”


    顧崢後來和周牧禹自然回家著涼生病了一場。此後各種小事細節不提。


    .


    顧崢現在把那寫著房產地契的公文書看了又看,她緊捏在手裏,感覺手都在顫抖。


    晚上,周牧禹從朝部回來,顧崢拿著房契問他,說道:“你這又是什麽?王爺,你還果真是有錢呐!如此大手筆,簡直令我大開了眼界!”


    周牧禹一愣:“哦!你是說這個麽?這也沒什麽,不值多少錢的,也就不過才一千多兩銀子,還是孫侍郎家的舊宅……”


    像是勸她別太放心上,也根本不拿這當一回事,隻給顧崢一個匆忙高大背影,去淨室洗澡去了。


    顧崢呆在原地,直傻站了半天。


    .


    臘月初八,這天,徐茜梅又來府上竄門子,她來時,顧崢正在小口小口喝臘八粥。徐茜梅依舊笑得像往常,眉眼透著怪異各種小心思,和顧崢各種陰陽怪氣聊一會兒,兩姊妹說得一陣。顧崢把眼睛下死裏盯她好會兒,徐茜梅笑了,道:“表姐,你幹嘛這樣子看我呀?我,我臉上是不是有髒東西?”


    顧崢不知如何形容此時此境的感覺。她把那張房契從袖子中拿出來,手指尖抵住文書邊緣,桌上,往徐茜梅身前輕輕一推:“表妹,我需要一個解釋?你這是什麽意思?”


    徐茜梅大驚。


    忽而,馬上又笑了:“表姐,我這王爺表姐夫真好!現在對你真的是太好了!他是愛屋及烏,那天,專門召見我去他書房,說,好歹咱們親戚一場,我又是您的表妹,如今,到這汴京城裏來住,怎麽還去租別人的房子住呢!看著也不像話!……”


    “所以,他很熱情好心,就給你和妹夫買下這孫家大宅是不是?”顧崢接口,目光中透著複雜犀利。


    徐茜梅道:“是啊,他還千叮嚀萬囑咐……”


    “……囑咐你什麽?”顧崢依舊犀利。


    .


    數個時辰後,周牧禹依舊下了朝部回來。像往常,第一件事,就是去脫袍子準備去淨房裏間洗澡。顧崢一伸袖子拉住他,笑了笑:“王爺,我那表妹,千方百計唆使你給她夫婦倆在京置辦房產豪宅,她是不是這樣給你說的?——是我很可憐她很想送給她,咱們畢竟姊妹情深一場,可卻又不想麻煩你,不好意思找你開口?”


    周牧禹頓時轉身,詫異不止。“嬌嬌,難道,難道你不是……”


    上個月,周牧禹坐了轎子剛出王府大門口,顧崢的表妹徐茜梅便在王府大石獅子邊站著哭啼不止,一看見他,眼圈兒就發紅,又是淚如雨下個不停。這個女人,她既是妻子的表妹,和顧崢關係向來姊妹情深,如同手足,兩個女孩兒從小又一塊兒長大。在周牧禹所有的認知意識裏,顧崢一直拿這個表妹當嫡親的看,還常常在他跟前念叨表妹各種好,說,小時候,有一次被有毒的蜘蛛咬傷了,是這個表妹不厭其煩,一口一口幫她吸的毒……


    及到婚後,他本來對這個女人有隱隱偏見,不知為何,總有種意識,這個名叫徐茜梅的女子,對他懷有不好之意。不是怎麽好相處的善類。顧崢那時候就指責罵他:“就你多心!你以為,這個世界上,但凡是個女人看了你都會垂涎三尺麽?周牧禹啊周牧禹,實話告訴你,這個世界上,除了我這個傻子,沒有女人會真那麽對你有心思、甚至非分之想的?”


    徐茜梅後來每一次與之碰麵交流過程中,也總是責怪他,沒有好好盡到做丈夫的責任,做的事情,全都會令女人尷尬失望……包括顧崢和他吵架種種,為什麽吵,為什麽這樣那樣的……她都是和事佬的姿態。甚至於偏向徐茜梅的更多更多。


    顧崢深籲了口氣,道;“這張房產地契,你先拿給我保管著,你先不要給她,由我親手拿去送給她吧。既然,我現在什麽都知道了,你也不必瞞著我,你的好意,對我娘家人的照顧……我,心領了!很感恩於你!”


    “真的謝謝你了,相公!”


    周牧禹微微一愣,伸手,撫撫女人的如花嬌顏:“為夫就怕你說這個?”


    他毫不在意笑了笑:“你的事,自然是我的事,你娘家人有什麽難處,你想幫她們,直接給我開口說,不要不好意思,更不能見外,我們是夫妻,是不是?”


    顧崢半晌沒吭聲:“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她把丈夫手輕撫握著,眼盯著他。“是嗎?”


    “不過,我的臉皮很厚的,我真要求你做什麽,要你幫我什麽忙,我娘家人有什麽麻煩事,我自然會給你明講的!我不會客氣!你以後,可千萬別去聽別人給說的那些了!”


    “更不能瞞著我……”


    傻子!


    第71章 想想可怕


    顧崢最後裝模作樣,還是將表妹徐茜梅請來細談一番。“真的很對不起,表妹!”


    就著那張房契的事,她故作難堪尷尬、故作愧疚不好意思。“你是知道的,我現在,雖然和你表姐夫是複婚了,但是,我心裏麵還是有梗!我不想欠他什麽,如果,我娘家這次由他幫了忙,到時,我被他說嘴,或是在他跟前抬不起頭……這是我非常不樂意的!”


    天空中仍舊零零星星飄起撒鹽似的細雪。


    徐茜梅這天穿了件織錦鑲毛鬥篷,她的臉陣紅陣青,她萬沒想,如今這位表姐,當真冷心冷肺,不留情麵。


    上個月,她旁敲側擊,說和夫婿程文斌在汴京快要待不下去了,就連房費都成問題,她以為這位表姐還是會如從前,替她想法子去——她現在是晉王妃了,拔根寒毛比她腰粗,隨便張張嘴,都會跟著升天。可是然而,最後呢?徐茜梅最後少不得自己去想法,所以,她豁出去了,決定厚著臉皮,自己去找那晉王哭訴。男人不是很喜歡她表姐嗎?她作為表妹小姨子,這點要求不算什麽吧?


    果然,沒哭兩下,這晉王還真是愛極了表姐,隻她一開口,想要什麽就給她什麽。


    最後,當她得知,這晉王統共花一千多兩銀子,把內城西街孫家那座大宅買下來送她夫婦二人時,徐茜梅當時的嘴都快笑得合不攏了!


    “相公,這下子,咱們可算是發大了!”


    回到宅子她就在程文斌跟前洋洋得意,耀武揚威;“這隻是個開頭,以後啊,別說是有大宅豪宅一座座送了,你想要在這個汴京混個好官兒當當,飛黃騰達,都不成問題!有個王爺姐夫,就是這麽好!”


    程文斌道:“可是,可是你表姐倘若知道了,會不會不高興啊?”


    徐茜梅當即撂下臉:“你就快別提我這表姐了!我還以為,她當上了晉王妃,便會照應著咱們,可是你最後瞧瞧……”


    程文斌又覺得納悶道:“娘子,你以前不是很不希望你表姐和這位王爺複婚嗎?你說……”


    她說,秤杆上亂加碼子,憑什麽她那表姐這輩子就要比她過得好,從出生就罷了,而今也是……憑什麽她要永永遠遠被人踩在頭上?!太不公平!


    徐茜梅囁囁嚅嚅,被問得很心煩。“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混賬話?!我說過我不希望她這輩子都踩在我頭上麽?程文斌,你別血口噴人啊,你哪隻耳朵聽見的?你張嘴就來,小心禍從口出!”便逃避似,找借口進廂房換衣服了。


    程文斌越發納悶不已,丈二和尚摸不著腦。是嗎?難道他聽錯了?他這媳婦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


    一盞精致青花龍紋扁執壺,淋淋漓漓,顧崢纖白柔夷,微笑著淡淡靜靜,又將對方小茶杯注滿了濃鬱甘醇的碧螺春。


    條索纖細的翠綠茶葉,卷曲成螺,茸毛披覆,在水杯中浮散著嫩香清幽。


    顧崢接著又笑道:“那紙房契,還有那處宅子,表妹,我仔細想了想,終究還是退還給你表姐夫,咱們顧家現在雖說沒落,可人窮誌不窮,你說是不是?”


    徐茜梅嘴角不住抽動。她看著杯中的碧螺春,硬是沒有一點去品茗的興致。“表姐……”


    她複雜地說:“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瞞著你,沒臉沒皮地,去找表姐夫幫了忙?”


    “又怎會?”顧崢打斷她,“說來,這件事情上,說來我也很慚愧的,按理,這事兒不應該由你去開口說,應該我去向我夫婿親自提,結果……”


    徐茜梅聽她說起這個,就氣不打一出。你還知道啊?!好!很好!


    顧崢道:“哎,而且,你那日旁敲側擊,提起你如今有難處時候,我就該想辦法幫你的!我到底是太粗心、太大意了!”


    徐茜梅頓覺滿心憤懣,滿臉的五味雜陳。那內城西街的孫家豪宅,被眼下女人一搞,竟然說沒就沒。


    她的胸口,仿佛在淌血。


    “這樣吧,表妹!”


    顧崢一邊笑,一邊親切地去拉對方手,說:“時下你也確實很困難,既然也沒打算回昌州去,那麽,你搬來王府,和我同住,嗯?”


    徐茜梅:“……”


    “怎麽了,表妹?你不是說你困難麽?”顧崢接著道:“既然,目前房租都快交不起了,手頭又那麽拮據,你不如搬過來,我別的幫不上什麽,但是,供吃供喝,我還是有這個底氣麵子的!”


    徐茜梅眼神怪異看著她:“搬來?搬到你們王府來住?可是……”


    她想起周氏那張臉。“你婆婆那兒?”


    顧崢冷道:“你就放心吧,我婆婆那裏,我自會去求她,她定不會為難我的,這點麵子還是要給我留的……”


    汴京城這次的冬雪,斷斷續續,仿佛一下就沒完。


    雪已堆了兩尺多厚,三天以後,徐茜梅還真搬來了王府住。


    周氏冷著臉,不答應,不高興,這是自然的。隻指著顧崢鼻子好一通數落:“你糊塗!你怎麽把那狐狸精弄進來了!我叫你遠著她,你不聽也罷,你還給她弄進來?!”


    周氏感覺肺都要裂開了。顧崢微微淺抿了嘴:“娘!”


    她說:“我知道你的好心,可有些事,我自會懂得分寸!正好,我也想把她弄個清楚明白!”


    今年,重陽節那天,宮中有賞菊宴,顧崢在那裏碰見了徐萬琴,徐萬琴後來給她說過一句話。


    她說:“有一次,你差點掉進了河裏,是我救的你,咱們算是兩清,誰也不欠誰……”


    剛開始,顧崢也沒拿這句話當回事。可到了夜裏,她突然就因這話做了一場噩夢。


    夢中,徐萬琴的轎子路過一座河橋,那是通往萬壽山趕廟會的必經之地。表妹因雨天路滑,先是險些踩到斜坡掉進河水裏,接著,是她去拉的她。最後,表妹終於被她死拉活拽托上了岸,可自己,卻不知怎麽回事,反而不慎,踉踉蹌蹌就要墜入河裏。表妹徐茜梅像是受了驚慌,六神無主,手忙腳亂,她一邊著急地喊救人,一邊把手使出力氣,把力氣集中在某一個點,不讓她去掰木橋邊的一個矮木頭樁——看起來,像是要讓她把自己手交到她手中,可是,那夢裏的徐茜梅,卻是表情猙獰,她在推她!


    是的,她想讓她死!


    她竟想要她死!


    顧崢啊地一聲,從噩夢中驚醒坐起。


    虛虛冷汗的滿頭淋漓。


    周牧禹正睡在她身旁,忙問:“怎麽了?嬌嬌,你怎麽了?”


    複婚後第一次,顧崢眼睫淚光閃爍,輕抬起頭,向男人展示從未有過的無助、害怕,可憐,恐懼,孱弱如小鳥。“我冷!你抱抱我!”


    她把臉深埋在男人寬闊溫暖的胸懷,渾身瑟瑟,顫抖不已。


    周牧禹一邊輕拍著她,柔聲安撫,“好了好了,沒事兒,我在這兒,我會保護你,你是不是做什麽噩夢了?”


    顧崢依舊緊抱著男人腰閉眸不語。


    寢殿外,細雪無聲,唯有燈花在剔紅穿花的燭台搖曳垂淚。


    ※※※


    顧崢自以為她不是個很愛鑽牛角的人。


    就比如說,在之後逐漸交談相處交往,就拿周牧禹和她複婚一事,表妹徐茜梅總是閃爍其詞,一會兒,勸她還是和男人複婚,畢竟,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要想在這動亂不安的時下生存多麽艱辛不易;一會兒,聽她終究答應了,決定和周牧禹複合,她又開始心慌毛躁,說,人家之前如何如何冷淡對她,現在,既是個王爺皇子了,今後指不定還有什麽委屈給她受,意思是勸她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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