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外祖家呢?真的就一點消息都沒有嗎?”薑幸追問,心裏還對此含著期望,起碼華家人也是她的親人,要是找到了,她總有一個退路,不至於孤立無援。


    若真是報仇無望,她逃也要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季琅卻沒回答,他和景彥對視一眼,又紛紛挪開,薑幸皺了皺眉,就聽季琅道:“是有一點消息,可是還不確定,等確認了那件事所言非虛,我再告訴你。”


    他閃爍其辭,將這話題三兩句引開了,薑幸卻知道他一定有事瞞著自己,而這件事景世子也知道,可是他們都選擇不說,或許是真的還未確信……


    薑幸纏著手指,低頭看著桌子上繁複的桌布,起身在房中走了兩圈,似乎在糾結著什麽。


    裏麵寂靜無聲,藍衫的景彥支著頭隨著她走動而轉動視線,季琅則翹著二郎腿一眨不眨地看著景彥,眼中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


    “小侯爺,”薑幸轉到第三圈,突然轉身看著季琅,身上的裙擺散開又落下,腳底在木板上發出輕響,季琅下意識扭頭去看她,“上次有件事,我沒來得及告訴你,現在正好可以說與你聽。”


    季琅挑了挑眉,心裏疑惑她怎麽轉變得如此之快,剛才華氏的話題,她竟然連問都不再問。


    “說來聽聽?”


    薑幸走近一步,眼中散發著幽光:“是四年前,我和姐姐在漾春樓後院裏玩耍,藏到了一個狗洞裏麵,聽到了一番詭異的對話。”


    “什麽?”


    “當時有一個人隱匿在陰影裏,我並未看清楚,可是另一個人我卻記得,十三娘曾告訴過我,那人是刑部的一個主事,姓……胡,他威脅另一個人,說若是不保他,就要將十三年前的事給抖出來,他當時沒說是什麽事。”


    季琅握緊了拳頭,就聽薑幸繼續道:“可是他提到了武敬侯府,他說,若是將那件事抖出來,武敬侯府定然不會善罷甘休的,而那時的十三年前,則是平熙二年,小侯爺,便是你兩個哥哥命喪泗泠海域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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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第二十章


    “便是你兩個哥哥命喪泗泠海域那一年。”


    薑幸話音剛落,就聽到“啪嚓”一聲,水壺摔落在地上,濺出一地滾燙的熱水,茶葉虛弱四散,萎靡不振。


    而季琅則手扶桌案,氣勢洶洶地站了起來,兩道劍眉橫亙在臉上,眸中怒火燃燒,那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把薑幸嚇得一激靈,景彥趕緊起身抓住他的胳膊,急忙勸他:“三叔,你先冷靜一下,聽她把話說完。”


    可是心裏的震驚一點也不比季琅少。


    薑幸兩手握在胸前,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那位胡主事經常在樓裏享樂,是這裏的常客,所以我印象深一些,那件事過去不久,胡主事就被發現死在家中,當時有一個以公謀私貪贓枉法的案子,聽說那個胡主事牽扯其中,後來都傳他是畏罪自殺,後來我總想著,或許是……”


    “有人為了讓他閉上嘴,選擇了殺人滅口。”景彥接著她的話道,薑幸點了點頭,看向季琅。


    答案不言而喻,若是胡主事真的是畏罪自殺,那他幾日前就不會威脅黑影人給自己謀一條生路。


    她看到季琅垂著手,寬寬的袖口微微抖動,似乎在掩蓋著心中翻滾的驚濤駭浪。


    在這之前,她其實不確定自己說出這件事後季琅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因為她不清楚季琅身為一個庶子,同自己的兩位哥哥關係如何,況且平熙二年的時候,季琅也隻有兩歲,應當是沒有什麽深重的感情才對。


    可季琅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預料。


    “這件事,除了你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半晌之後,季琅抬起頭,早已經換上了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情,唇角的笑意恣意張揚,好像方才失態的人不是他一樣。


    薑幸搖了搖頭:“沒有人知道。”她也不敢說,甚至連十三娘都沒告訴,直覺告訴她,知道這樣的事定會惹來殺身之禍,她不想連累十三娘。


    誰知道季琅卻眯了眯眼,他走近幾步,眼中充滿不相信,將信將疑問到:“這麽一件事,你藏得倒是夠久的,我以前還覺得你隻是個稍微有點天真的丫頭,今天,卻改變這個想法了。”


    屋內空氣一滯,靜得連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出奇的是,這次連景彥也皺了皺眉,沒有替薑幸說話。


    薑幸緊了緊手,聽出了季琅話中的意味深長,心裏猶如擂鼓亂奏,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告訴自己不要害怕,然後抬頭看著他:“初時我與小侯爺非親非故,憑白將這些話告訴你,小侯爺若是不信,反過來懷疑我可怎麽辦?”


    “那你現在說出來,就覺得我不會懷疑了嗎?”


    “那是自然,”薑幸接了他的話,毫不猶豫地回答道,讓兩人皆是一愣,“小侯爺救我兩次,又答應幫我查華氏之事,足矣看出小侯爺的為人,外麵雖然傳言小侯爺浪蕩不羈,可元娘也能看出小侯爺心中良善,絕不是旁人口中所說那樣。”


    她頓了一下,抬眼看著季琅,眼中滿是真誠:“良善之人,不會坑害無辜,而我是無辜,所以我也沒什麽好怕的。”


    季琅怔怔看了她半晌,忽地甩了甩手,頭偏到一旁,耳朵後有一抹不自然的紅:“別自以為是!本侯就是外麵說的那樣,什麽良善心軟,都跟我沒什麽關係!”


    景彥趕緊按下他胡亂揮動的雙手,一邊“是是是”一邊看向薑幸:“這頁就這麽揭過去,薑元娘,你剛進來時說有事要拜托我,什麽事,現在可以說了吧?”


    季琅被景彥按到凳子上坐著,一臉不耐煩,薑幸也走過去重新坐下,手指攏在袖中,擱在桌子上:“世子可否將今日查到的事,悉數告訴元娘的大嫂?”


    還不等景彥說話,薑幸急忙解釋:“我不知道母親待我和大哥是什麽樣的心思……可是大哥對母親全無防備,我有些擔心。如果世子告訴大嫂,你又是她哥哥,一定比我說要管用,大嫂也會聽進去。”


    她說得很明白,因為薑修時對她的偏見和對李氏的信任,讓她無論說什麽事,他聽一半出一半,可是景氏卻不這樣,她早就對李氏心生顧慮。


    “讓她那個榆木腦袋的大哥知道,真不如讓你妹妹知道。”季琅插進來一句話。


    “我那個妹夫,的確心眼死,”景彥抱著臂,想起薑修時,撇了撇嘴,“行,你放心,找機會我會告訴妹妹的。”


    薑幸站起來,對景彥福了福身,話都說得差不多,該是要走的時候了,她戴上帷帽,突然想起什麽,透著白色帷帽轉身對景彥道:“六月十二是我祖母大壽,母親已經擬訂宴請名單,上麵有魏國公府,世子不如趁那時告訴大嫂這件事。”


    “差點將這碼事忘了!”景彥雙手砸了一下,心裏還想著下次漾春樓相會是什麽時候呢,旁邊三叔來說公事,他可是藏著私心的。


    確信過兩日又能看到薑元娘,景彥喜上眉梢,連連和薑幸點頭,目送她出去,可是剛走到屏風處的時候,旁邊的季琅突然出聲了。


    他黑眉一縱,似是在糾結,眼見著人要走了,才匆忙之下脫口而出。


    “薑元娘!”


    薑幸轉身,和景彥一樣,等著他說下一句話。


    季琅回過神來,有些懊惱地嘖了一聲,抬眼看他,快速問道:“謝四郎的是,解決了嗎?”


    景彥也對此頗為關心,等著她回答,薑幸偏頭想了想,搖了搖頭,又點點頭:“四表哥已經回毅南侯府了,近期或許不用擔心,隻是不知道他有沒有善罷甘休。”


    正經求親是一定不會的,毅南侯府看不上她,隻是謝四郎想要她而已。


    她的想法和景彥季琅想法又不一樣,謝家可以先去求娶,再使出手段把薑幸名聲搞臭,到時候結果也會是一樣。


    景彥心裏急,匆匆上前一步,將手抬到身前,道:“你若是不介意,這件事我可以幫你。”


    薑幸訝然地睜了睜眼:“世子連這件事也知道?”


    季琅佯裝咳嗽看向別處,景彥卻很大方地點了點頭,他快步走到薑幸身前,沉思一瞬,又鄭重地看著薑幸:“你在薑府,婚姻大事都掌握在父母手中,怕是敵不過毅南侯府,若是你真的無路可走……”


    “我魏國公府可以去提親!”景彥錘了下拳頭,斬釘截鐵道。


    這章少了點,作者她高燒了,迷迷瞪瞪的……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景彥的話說得太突然,把兩個人直接弄懵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季琅,他麵色一急,搶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低喝一聲:“景彥!”


    說完之後他自己卻有些愣怔了,他不應該這麽反常的,景彥回頭看了他一眼,卻笑了笑,伸手把肩膀上的手拿去,輕抬了一下下巴:“三叔,你放心,我說出口了就肯定不會反悔,至於我爹娘那,我會去說和的。”


    季琅慢慢鬆開手,回手悻悻地摸了摸鼻頭:“你看著辦吧。”


    薑幸還沉浸在方才的那句話裏,腦裏如五雷轟頂,一時間許多思緒一起湧上心頭,攪得她混亂不堪。


    對於謝柏,薑幸多是怕,那男人禍害死女人來,完全不把人當人看,若是她低聲下氣被薑家送過去,後半輩子還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罪。


    而景世子,起碼在薑幸的眼中,他還是挺憐香惜玉的,自己這個身份,她從未想過要嫁給多好的人。在母親真相沒查清之前,她不可能放下京城中的一切遠走高飛,可是時間不等人,她也做不到,如今,她就是被人拿捏在手上。


    婚姻大事,又豈是她能做主的?


    或許嫁給景世子,是最好的辦法,至於她之前的打算……


    薑幸抬頭,下意識去看季琅,心裏有一種難言的失落感,模糊到她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麽會這樣,突然,劇烈的敲門聲阻斷了她的思緒,外麵傳來十三娘刻意壓低的焦急聲音。


    “郎君!郎君!有人在外麵說要見你,說是酒樓過來的!”


    薑幸神色一變,知道十三娘在和自己通風報信,為了不引人注目所以故意這麽說,酒樓過來的,肯定是紫絹,酒樓那邊可能發生了什麽事。


    她慌張地摘下帷帽,臉色焦急,顧不得其他,上前一步:“景世子應該知道,像我這樣的人,終身大事皆握在父母手中,自己無法做主,世子願救元娘與水火,元娘感激不盡……”


    季琅眉頭微皺,心裏閃過一抹不自在。


    “酒樓那裏怕是出了什麽事,我要回去了……”薑幸轉過身,也不等景彥回話,匆匆推開門離開,她的話說得模棱兩可,既沒說願意也沒說不願意,可是聽在景彥耳中,就是什麽都好,尤其那句“元娘感激不盡”,簡直讓他心上都開出花來。


    “小三叔!她是不是同意了?她是不是同意了?”景彥聽見門關上的聲音,高興地向上一蹦,轉身來回推著季琅的肩膀晃,喜不自勝。


    季琅煩躁地拂開他的手:“給我把‘小’字給去掉!”


    景彥一愣,偏頭看了看他:“你今天好像一直不高興?難不成……”


    他好似故意拉長了音,季琅沒由來地心裏一虛,頓時有些慌張,卻聽他似笑非笑地說出後麵那句話。


    “難不成你看到我終於要娶妻,也著急了?三叔你也不用這樣,雖然你輩分大,可還不及弱冠,雖然京裏大部分青年才俊現在孩子都繞膝跑了,雖然你都快要當叔祖父了,雖然你隱疾尚未好全,沒辦法娶妻生子,可是總會有花開月明的一天的——哎?三叔?你幹嘛去?等等我!”


    景彥嘮嘮叨叨說到一半,季琅歎了口氣,二話不說轉身就走,看他負氣離開,景彥急忙追上去,兩人拉拉扯扯離開了漾春樓。


    對麵的酒樓二樓,一人身著青衫席地而坐,案幾上擺著一個酒壺,半壺下了肚,他隨意看了一眼樓下,見裏麵走出兩個人,眉頭輕皺,嘖歎一聲:“魏國公不是給景二在五城兵馬司尋了個職嗎?怎麽還有空跑這裏消遣。”


    他身後立了一個人,聞言恭敬地彎身,在他身側回話:“世子爺不向來如此嘛,一個閑差哪能困得住他。”


    謝柏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目光凝視著樓下景彥前麵的那個人,靜默半晌,突然低聲道:“讓下麵的人仔細點,有關季琅的一切都要時刻掌握,悉數稟報於我。”


    “是!”


    —


    薑幸出了門之後就看到十三娘一臉著急,拉著她向漾春樓後院走,等到確保旁邊無人了,才跟她解釋:“你那丫鬟說在酒樓碰到你哥哥了,要見你,她編了個瞎話才趕出來,你快回去吧!”


    說著,十三娘給她推向後院裏一個隱蔽的暗門,薑幸都來不及問清楚,進去之後就看到了紫絹。


    紫絹一邊給她解釋一邊拉著她走。原來是薑修時看到酒樓門前停了薑府的馬車,心中奇怪,便走了進去,結果看到紫絹,紫絹無法,隻好借口薑幸弄灑了酒水濕了一身,正在酒樓後麵的香閣換衣,這才有時間跑出來報信。


    寶福來酒樓和漾春樓隔了一條街,正門都對著南麵,看著挺遠,來去要繞一整條街,實則很近,加上漾春樓又有一條暗道,能直通寶福來所在的安遠街,所以兩人很快就趕了回去。


    還好這次她怕發生什麽變故,將障眼法設在了寶福來。


    見到薑修時的時候,他正在雅間裏坐著,臉色不悅,薑幸走了過去,想了想,還是幹幹巴巴地喊了聲“大哥”。


    薑修時抬頭看她,冷冷地“哼”了一聲,胸中似乎壓抑著火氣:“既然濕了衣服,就趕緊回府,你竟然還敢去酒樓後麵的香閣換衣裳?”


    那個香閣就是特意為貴人而置以備不時之需的,薑幸雖然心中有鬼,算不上問心無愧,可還是理解不了大哥對她無處不在的偏見。


    她轉身,和紫絹說了句“我們回去吧”,全然把薑修時說的話當做耳旁風,連回應都沒回應,就從雅間裏走出去了,後麵的薑修時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他氣哄哄地追上薑幸要教訓她幾句的時候,竟然在樓梯口的拐角裏看到了謝柏。


    三人撞上麵,皆是臉色各異,最不動聲色地反而是薑幸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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