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幸氣得兩手都在發抖,景氏那麽好,對薑家可有一處對不起的地方?卻被這樣對待,用人心,難道就能換來人心嗎?


    她那個大哥,還不知道到底會怎麽辦呢!


    “不行,我得去找大嫂。”薑幸不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心裏也咽不下這口氣,她轉身要走,被季琅一把拽住。


    她抬眸看著他,眼裏全是審視:“你剛才說的是真的?不管?”


    季琅看她難得鬧脾氣的樣子,將她拽過來,塞到了馬車裏。


    等馬車開始走了,他翻開車簾看了看外頭,好像在確認什麽,半晌之後才放下簾子,衝薑幸揚了揚眉:“隻要三娘還在魏國公府,就是最安全的,你先別擔心她的身子。”


    薑幸癟了癟嘴:“可是,一會兒……”說不定大哥就派人去接了。


    “你放心,”季琅雙手疊到腦後,看著車頂,“這件事,關鍵是得告訴對的人……”


    第49章 一槌定音


    黑夜如幕,幾顆殘星高掛,陰雲還未散去,籠罩在安陽上空,天向下壓著,放眼萬裏,坐不到一絲縫隙。


    巷子裏隱隱約約傳來腳步聲,玄色方頭靴踩在水窪上,濺起水花來,將披風尾甩上了泥點,那人走得快,毫無所覺。


    到了地方,早早等在那裏的人先是點了點頭,然後示意獄卒,帶著黑衣人走了進去,臨走的時候,黑衣人看了看那人後麵,揣著手默默叨叨的人,撩起兜帽笑了笑。


    “聽說你今天來府上搜查來著,搜著什麽沒有?”


    齊秀戎看著眼前滿臉囂張的臭小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奈何人家有爵位在身,輩分又在那放著,他還真不能得罪,甚至還得喊幾聲好聽的。


    “就是隨意一搜,小侯爺不在家,下官怎敢造次……”


    季琅冷哼一聲:“本侯怎麽聽說,要不是我娘去擋著,你就要硬闖了呢?”


    一看他真要揪著這事不放,齊秀戎張了張口,就在這時,站在他身前的人出手擋了擋。


    季琅一看他有話要說的模樣,伸手製止:“得,我知道沈相要說什麽,他有公務在身,再不濟總要做做樣子,這事不怪他。可是這裏頭的事,我府上那些女眷們可不知道,齊秀戎這麽聲勢浩大,再嚇著她們,尤其賤內,她膽子小。”


    齊秀戎頭往後一縮,弱弱地翻了個白眼。


    那丫頭抬頭挺胸立在他跟前,小嘴巴巴的,膽子小到哪裏去了?


    真要動真格的,不說別的,那個卓氏就能把他拆吧拆吧卸了,他能嚇得住誰?


    沈相回頭看一眼齊秀戎,看他委屈兮兮的模樣,嘴角勾了勾,忍著笑意回過頭:“雖然天色已晚,但難免隔牆有耳,就算是我,也給不了你多長時間。”


    季琅一聽,臉色焦急地看了看裏麵,緊忙給沈軾之拘了一禮:“不管怎麽說,今日的事還多謝大人寬待了。”


    沈軾之擺了擺手,就看到季琅一撩衣擺,長腿一邁奔向裏麵。


    等人都看不清了,他才隱去笑意,深沉的眸子讓人看不清心思。


    齊秀戎在他後麵,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大人何必鋌而走險,在這種風口浪尖的時候給武敬侯府行方便?”


    沈軾之是大盛右相,兼任大理寺卿,但他平日裏公務繁忙,日理萬機,大理寺的事實際上都是全權交給齊秀戎的,這次卻顯然是要插手了。


    沈軾之看了他一眼,高深莫測的黑眸隱在黑夜裏,愈發讓人看不清晰。


    “你覺得,我是給武敬侯府行方便?”


    齊秀戎一愣:“難道不是嗎?”


    他心裏有些拿捏不準了,越發感覺這件事水深,卻感覺肩膀上一沉,沈軾之拍了拍他肩膀,搖著頭歎息。


    “你還得在這位子上多曆練曆練,什麽時候能看明白了,什麽時候,大理寺卿的位子就是你的。”


    沈軾之說完,背著手走了,留下齊秀戎一個人琢磨他剛說的話。


    —


    季琅進去後,跟著獄卒左拐右拐,終於在大獄的盡頭看到了季清平。


    那獄卒很知趣,給他帶到地方了就自己躲到一邊去,還把牢房的鑰匙給了季琅。


    倒不怕他直接將人劫走了,畢竟外麵還有人把守,且大理寺牢房隻有一個門。


    幾日不見,季清平有些清瘦了,看不到陽光,臉白得跟紙似的。牢房裏隻一張床,下麵鋪著草席,看著還算幹淨,上麵有個與這裏格格不入的被子,不知道是誰送過來的,一看就是價值不菲的繡工。


    可跟他侯府的生活自然不能比。


    即便這麽落魄,他的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幹淨的外衫上一塵不染,他坐在草席上,抬頭看過來,眼中絲毫沒有驚訝,好像知道他早晚會來似的。


    季琅舔了舔後槽牙,垂下眼簾,動手將牢房門打開了,推開後走進去,在床邊走了走,可終歸也沒什麽好看的。


    “在這裏住著,挺有意思的吧?”季琅不看他,臉上笑意陰森森的,好像憋了多大的火氣。


    季清平麵無表情:“沒意思。”


    “沒意思把自己送進來?”季琅回過身,聲音抬高了一截,“刑部大牢不夠你玩的,非得來大理寺走一遭?”


    季清平整了整衣擺,神色不亂:“怎麽進來的。”很蹩腳地轉移了話題。


    季琅坐到床上,雙手向後一撐,舔了舔唇,將胸中的怒火順了順,才有點好聲好氣:“我去求了沈軾之。”


    季清平抬眼看了看他,聞聲忍不住一笑:“你倒是一點力也不願廢,我還以為為了我,你得去求遍京中能說的上話的人呢。”


    “求得再多,人不管不是也沒用。”


    季琅說完,突然從床上站起來,走到草席旁邊,蹲下身去,雙眼清冽,眼底卻含著一抹逼仄。


    “周樊盯著你,你早就知道了,流川也是你故意放到那讓景彥抓的,對吧?對你來說,這能算事?不就是刑部幾個卷宗一把火嗎,你手裏掌握的那些,夠周樊掉十個腦袋了,用得著大攬小攬把自己送進這裏來嗎?”


    周遭靜了片刻,季清平才開口出聲,卻是答非所問。


    “是景彥告訴你的?”


    “那小子嘴嚴著呢,把我擋在兵馬司外麵就是不讓進,可是清平,他越是這麽做,越是心裏有鬼知道嗎?”季琅摸了摸鼻子,眼睛看著別處,“我們兩個什麽關係,他能為了自保故意跟我劃清界限?再說了,你把那些案綜放到我的碎玉軒裏,就差把周樊的罪行寫成個彈劾的折子放我床頭了,我就算再笨,也不至於看不出你藏的貓膩吧。”


    季清平笑了笑,對他的答複很滿意,放心般地點了點頭:“流川那小子,隻是順便,這兩年他生了異心,也留不得了,恰好送他一程,讓他為那邊的主子做最後一件事。”


    季琅嘖了嘖舌,沒想到連跟在大郎身邊那麽多年的流川都背叛了武敬侯府,那邊在侯府究竟還能滲入勢力到什麽程度?


    “這些我都可以不問,我就想知道一點,”季琅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季清平,“你做這些,就是為了給我鋪路?”


    季清平也站起了身,他一步步走近季琅,眼中焚炎寂滅,語氣低沉:“做這些,不是為了給你鋪路,而是讓你知道,沒了我,你就得一個人支撐起侯府。兩人在朝,便也相互有個照應,一人蒙難,不至於全府遭殃,有一個人在外東奔西走,我心裏踏實,祖母也能放心。難道你要她老人家去宮裏給陛下跪著說情嗎?”


    他很少這樣跟季琅說話,平日裏念著輩分,總是毫不逾矩地喊他小叔,其實拋開這輩分,季清平更像季琅的長輩,像大哥,是支撐著整個侯府的主心骨。


    但是經曆這一事,季琅知道他說的都是對的。


    “不是還有二郎嗎?”煮熟的鴨子,還剩嘴硬。


    “二弟自有二弟的造化,”季清平皺著眉,走到燭台旁,看著明明滅滅的燭火,突然扭過頭,“小叔不是想要還我爵位嗎?”


    季琅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恍惚,但馬上回過神來,鄭重地點了點頭:“你放心,我不會霸占著這個位子的,以我的身份……”


    “這件事,從來沒有人逼過你,”季清平搖了搖頭,把他的話打斷,“不管庶子嫡子,祖父祖母未曾虧待你分毫。”


    “但是你執意如此,我也並不攔著你,正因如此,你才要好好考慮考慮今後的事。”


    季琅手指動了動,臉上毫不所動:“怎麽說?”


    “薑家此次,是真和咱們侯府撕破臉皮了,要是不還擊,好像也咽不下這口氣,薑幸是怎麽嫁給你的,我心裏有數。就從她那裏出手,給薑家一個教訓,事關舊案,她當然心裏樂意,可是你得知道,你們兩個今後麵對的是什麽。”


    季清平抬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是鸞陽郡主,是晉王,你丟了侯位,又不入仕,保得了自己,保得了薑幸嗎?”


    “就算為了她,你也要在朝中站穩腳跟,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才能將身後人護好。”


    季琅聽了他的話,神色似有鬆動,實際上他也已經想了很久。


    從薑幸讓他去查華氏的事後,他就沒停下,一直在翻當年的舊案,她娘親的死,還有外家蒙受的冤屈,早就查了個八□□九,隻是一直沒和薑幸說而已。


    清平說得對,要想護好她,自己要先立於不敗之地。


    “但是你給我的那些東西,我根本不能自己交給陛下,就算我交給陛下了,她也不能對外說,然後獎賞我。”季琅有些猶豫。


    他手裏有周樊的罪證,可是他是季清平的三叔,關係在這,難以讓人信服,他是要避嫌的。


    一看自己終於說通小叔了,季清平臉上這才有點笑意。


    “別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這些年,你為了讓祖母斷了念想,出去縱情聲色,橫行霸道,和那些酒肉朋友混在一起。但是碎玉軒的書,你一本也沒落下去過,甚至有的都翻得卷邊了。”


    季琅瞪著眼睛,有些氣急敗壞:“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可是故意藏在密室裏頭讀書的。


    季清平不答,隻繼續說他的意思:“就算現在讓你參加科舉,小叔在一甲榜上也能留下名字吧。”


    “你想讓我走科舉?”季琅挑了挑眉。


    季清平笑了笑:“這是最證明實力的一種方法不是嗎,到時候誰也不能說什麽。”


    看季琅不說話了,便知自己的話他聽到了心裏去,這次不打算再繼續當他的二世祖了。


    “既如此,”季琅抿了抿唇,終於開口說話,“那些東西,我就交給沈軾之好了。”


    對麵的人點了點頭:“沈相身兼大理寺卿,理應查清實情,還我一個清白。”


    話說到這,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季琅也不好在這呆太久,他走到牢房門口,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床,眼皮一跳,問跟他走到門口的季清平:“除了我,還有誰看過你?”


    “咳!”誰知道季清平像是突然嗆到一樣,神色難得有些局促,他扭頭看了看,回身後看著地上,“齊秀戎派人送來的,總不能虧待了我,侯府到底對齊家有恩。”


    “是嗎?”季琅摸了摸頭,“那我還錯怪他了……”


    他嘀嘀咕咕走出去,剛要走遠,季清平看著他背影,突然喊了一聲“小叔”。


    季琅扭過頭看他。


    “以後不管怎麽樣,”季清平咽了口口水,“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話音一落,就看到季琅神色怔了怔,他愣了半晌,忽然轉過身,匆匆走遠了。


    很久之後才傳來一聲故作平靜的“知道了”。


    安陽城內,天子腳下,一個石頭砸一個三品大員,每日來都是風雲變幻,沒人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幾天裏,在各大名門世家裏傳得沸沸揚揚的武敬侯府大郎,竟然安然無恙地被釋放了,不僅官複原職,還領了許多安撫的賞賜,取而代之的,是刑部尚書周樊下了大獄。


    大理寺卿沈軾之在破壁殘垣的刑部檔案庫裏找出了幾個破敗的卷宗,裏麵剛好寫著當年的貪腐案一應事宜,其中竟然夾雜了許多未曾呈遞到陛下眼前的證據,裏麵個個都直指前刑部尚書是無罪的。


    另有一些證據則指向了周樊,隻是讓人做了篡改,沈軾之加大力度探查,找到當年主審此案的前大理寺卿,已經致仕多年的他麵對鐵麵閻王沈軾之,過不了兩招就敗下陣來,經不得任何嚴刑拷打的他將自己受賄作假,包庇周樊的事情和盤托出,真相一下就大白於天下了。


    陛下震怒,將周樊下了大獄,又把季清平放出來,好生安撫,趁著這機會,季家遣人,將周樊在京中安頓的諸多外室查了個遍,最後卻找到了柳蝶的屍體。


    柳蝶死在了周樊為她在外準備的宅院裏,死相淒慘,無人知曉,季家人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爛得看不出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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