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幸訝然不已地扭過頭:“父親在說什麽?”


    “我說你,為了你娘的冤屈,把薑府弄成了什麽樣子?你祖母做了再多的錯事,她也是你祖母,你怎麽能親手送她去牢房呢?現在你母親冤屈已經水落石出,你祖母已經受到了懲罰,已經夠了吧,隻要你親去求情,法理不外乎人情,京兆尹那邊也好斷案。”


    薑有盧站起身,指著薑幸便是一通指責,他說了許多,竟讓薑幸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到反應過來了,先是一聲輕笑。


    隨即那笑聲擴大,薑幸揉著肚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都留了出來。


    笑完之後,薑幸緊緊地盯著薑有盧,眼中盡是銳利的光芒。


    “夠了嗎?我告訴父親,不夠!父親憑良心說說,我母親死在冰天雪地裏粉身碎骨!她方慧如不過吃了幾日牢飯,這叫夠嗎?”


    “難不成,你也要送你祖母去死嗎?”


    “為什麽不行?”薑幸握緊了拳頭,“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你!”薑有盧一時氣急,本是要揚起手掌打她,可是卻被她的氣勢嚇退了,竟然下不去手,“你連血脈親緣都不顧,不孝不仁,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薑幸看著他的手,眸中忽然閃過一抹戾色。


    “父親跟孩兒說這個,是不是太諷刺了?你和李氏合謀,害死外祖一家時,可想起仁孝了?為了斬草除根,殺人滅口,在娘察覺出外祖一家不對之前,就動了殺心,可想起親緣了?”


    薑有盧瞪大了眼睛:“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外祖之事,李氏替你擋了,娘親之事,祖母替你擋了,明明父親手中沾滿鮮血,現在卻來言之鑿鑿地指責我?”


    薑幸憤而出口,眼中盡是激憤的淚水,卻一滴也不流下,這句話終於讓薑有盧失去理智了,本以為滴水不漏,卻讓人發現了端倪,要是被說出去,他不止前途盡毀,怕是連性命都會不保。


    薑有盧撲上來,按住薑幸的肩膀,不停地搖晃:“幸娘,你聽爹說,不是我,此事跟爹沒關係!”


    那邊的綠荷一看薑幸有危險,兩步踏上前,拿住薑有盧的手腕向後一翻,腳狠狠踢在他後腿上,他叫了一聲便摔倒在地。


    薑幸退後一步,全身都是戒備的姿勢:“是不是父親做的,父親心裏清楚,跟我在這多說也是無用!父親不如想想,怎麽和獄中的祖母解釋吧!”


    說完,她帶著人急急走了出去,薑有盧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外麵,卻不敢再大肆聲張了,可是薑幸說的最後一句話,他卻聽得清清楚楚。


    薑有盧離開了武敬侯府。


    隔日李氏便被太子提審,同樣被審訊的,還有晉王府的世子李延放和他的愛妾白氏。


    華氏的滅門之案漸漸浮出水麵,如此駭人聽聞之事再也不能堵住悠悠眾口了,一向以賢王著稱的晉王名聲一落千丈,盡管這件事表麵上與晉王本身沒有多大關係,可是縱容自己一對兒女為非作歹,對於父親來說,這便是失職。


    子不教,父之過。


    秋獵的行程已經出來,太子身為一國儲君,要先行去行宮代陛下進行秋祭,以祈禱來年五穀豐登,所以要提前一日,華氏一案便暫時中斷。


    太子啟程的那一日,京兆尹府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方氏於牢房裏畏罪自殺,身邊留下一封認罪血書,她不僅招了殺害華氏之事,甚至將華氏一族的所有人命,全背在了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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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願者上鉤


    方氏畏罪自殺,且在死之前留下血書,背下所有罪狀,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京兆尹是張枝進知任的,大牢是專人看守的,層層把守下卻還是出現了這樣的事,張枝進責無旁貸。


    方氏死之前,典獄司的人可以言之鑿鑿地發誓,當時牢房裏隻有方氏一人,這便排除了他殺的可能。


    可是在他死之前,確實有人見過她。


    一個是薑幸,一個是薑有盧。


    至於兩人說了什麽,獄卒卻沒辦法知道更多,薑有盧身為方氏的兒子,不打通關節,進去看自己老母親一眼才說不過去。可是薑幸身為此案原告,必是跟方氏有深仇大恨在,她去,絕不是探望那麽簡單。


    由此一看,薑幸的嫌疑卻又沒辦法洗清了。


    京兆尹攤上了事,不論方氏是真的畏罪自盡還是被人陷害,他總要有個定論,薑幸去牢房中看望方氏到底說了什麽,張枝進得派人前去武敬侯府問個清楚,哪怕是走個形式。


    可是薑幸並不在府上——


    大盛朝建朝百十餘年,秋祭祈福確實流傳已久,算來已有千年曆史,算是大盛一大盛事。天子祈福,福祿昭至,來請一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自盛朝始,秋祭常由國之儲君暫替,往往是表示太子之位無可撼動,暫代天子行事,未來即是天子。


    有儲君而不用者,大概這太子之位也做到頭了,怕是皇上已有廢黜之心,這一百三十六年間,也未嚐沒發生過這樣的事。


    太子替皇帝陛下秋祭已有三年,每年都是要提前一些日子前去行宮的,此事全權交由禮部安排,今年也沒什麽不同。


    殿下要先行出宮,禮部便派來官員隨行,太子每每前去行宮,總要帶著一幹世家子結伴而行,隨行之人多是太子伴讀,身份尊貴不說,未來也許都是國之肱骨。


    可巧的是,禮部隨行官員之一,也曾當過幾日太子殿下的伴讀。


    正是寧國公府的楚寰——薑幸見過,那一麵之緣還是在漾春樓邂逅的。


    這讓同樣隨行的薑幸多少有些尷尬。


    此次太子出行,身邊跟了一些年紀相仿的世家子,秋獵除了祭典還正經一些,除此之外就是年輕人們遊獵玩樂一逞高下,往年太子和他的至交好友都會趁此時放縱一下。


    這種時候,自然少不了季琅。


    太子還小的時候,武敬侯府季衡宇和季琅,寧國公府楚宸和楚寰,大將軍府的卓少翎,還有齊國公府世子等等,這些人都當過太子的伴讀,也因此季琅他們與太子的關係更親近些,這在京城裏不算什麽秘密。


    這次秋獵,季琅受太子相邀,也是先行離開,薑幸本來是要晚一日動身,可是原本說好要跟她一起去,還要教她騎馬打獵的卓氏,在前兩日突然診出身懷有孕,這次的秋獵怕是不能去了,季衡宇嘟嘟囔囔說什麽卓氏鐵打的身子不用擔心,卻還是留在府中照看。


    方氏的死訊傳遍京城的時候,薑幸已經隨季琅出了城,此時再去追怕是也追不上了,京兆尹府的人隻能作罷。


    此次伴殿下出京的人不算多,從小一起長大的那些人,卓家的早去邊關帶兵曆練了,季衡宇則不必說,寧國公府楚家也隻來了一個楚寰——還是因為公務在身。季琅一看,竟不想隨行之人隻有薑幸一個女子,這讓他大為鬱悶,心道失算。


    倒不是他怕薑幸的容姿被人看了去打什麽鬼主意,而且驕傲如他,也不願承認薑幸有多傾國傾城,隻是這麽多人裏,就他一個人帶了妻室,多少有些鶴立雞群格格不入了。


    好像他一刻也離不開女人似的,讓人好生嘲笑。


    可是因為華氏的案子,薑幸嘴上說著不在意,麵色平靜古井不波,和往日沒什麽不同,可終歸有些死氣沉沉,再怎麽掩飾也沒用,那畢竟是壓在身上十多年未曾放下的深仇大恨,季琅不想放她一個人在府裏,想帶她出來一起散散心,這才非要帶著她出來。


    誰知道反而被人拿來當成挖苦調侃他的談資,成為眾矢之的,這個人還不是別人,是他打不得罵不得的太子殿下,季琅再怎麽囂張跋扈,還不至於沒腦子,誰惹得起惹不起,心裏十分清楚。


    “孤看你是被這小小舞姬迷住了,竟然一刻也離不開身,你成親以後,看是收斂許多,安陽城一下就平靜下來,都沒什麽人去陛下那告狀了。嘖嘖,娶妻的人就是不一樣。”李自琛連連搖頭嘖歎,這番話薑幸自然是聽不到的,她坐在馬車裏。


    季琅哪知道太子殿下會這麽在意,不等他說什麽,隨行出來的其他人左一句右一句也附和太子說他。


    “就是,誰家娶妻也不見這樣,而且你帶了女眷來,咱這一路上不得收斂著點,不然嫂夫人怕是要喝醋!”


    “小侯爺真掃興!”


    “可不是!”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愣是不給季琅說話的機會,偏偏這些人都是尚未娶妻的安陽大齡剩男,都想著在成家立業之前再放縱兩年,而且都不是家族中的長子嫡孫,行事更是無所各級,季琅跟他們一比,反倒是特立獨行了。


    “你真是……”結果幾人調侃完,李自琛倒是皺著眉頭,幾次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無奈地甩了甩袖子,“為什麽不早說,早說孤也帶著蓁兒出來了不是?”


    蓁兒,是太子府裏唯一的側妃,也就是張枝進的女兒,算是個東宮寵妃。


    季琅一口氣沒上來,給嗆夠嗆,邊看著麵露遺憾的太子殿下邊咳嗽,他哪知道殿下最終是因為這件事嫌棄他,旁的人自然也沒想到,這下頻頻側目,反倒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路上路過岐峪,聽說那裏美女也多,要不殿下……”一個紈絝子弟提議,被另一人狠狠推了過去,“這怎麽行,剛還說隨行有女眷呢,你能不能收斂點!”


    眾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太子殿下也不責備,隻是在一旁淺淺笑著,好像對這樣的相處習以為常一樣,此番一看,那個隨行而來的禮部官員——楚寰,卻好像插不上話,隻是低調地跟在後麵,明明也是太子伴讀,卻沒人跟他說話,好像故意冷落他一般,而他也不上前湊趣。


    薑幸坐在馬車裏,雖然聽不清那些人嘴上說什麽,卻將這幅畫麵看在眼裏,她跟楚寰有過一麵之緣,當時季琅也在,沒見兩人之間有什麽齟齬,而且寧國公府和武敬侯府還是姻親關係,按理來說,季琅跟他應該關係很好才是,現在卻連搭理都不搭理。


    她雖然心下疑惑,卻也沒時間多問,眼下情形本就十分尷尬了,她隻想快點到行宮,於是放下簾子在馬車裏假寐。


    閉上眼睛後,卻突然感覺從馬車上的小窗吹來的風有些陰冷,眾人在樹林中穿行,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像是規律地唱著一曲,卻又有些紛亂,直到她聽見“嗖”地一聲!


    有什麽東西直射而來。


    數個時辰前,安陽城內,皇帝寢宮的偏殿,李庭玉席地而坐,金鑲玉的簾子將她整個身子遮掩,也看不清臉上神情,外麵,一個人伏地跪著。


    “你有什麽要說的嗎?”李庭玉開口了,卻還是聽不出喜怒。


    “臣不知,陛下想要聽什麽。”


    而地上跪著的人,語氣分明也不卑不亢,似乎一點都不害怕簾後之人一般,也沒有其他人那般小心翼翼,隻是不知道這份鎮定,到底是故意而為還是真的冷靜持重。


    李庭玉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卻也沒邁動步子。


    “鸞陽的事,你知情嗎?那個華氏滅門一案,京兆尹似乎已有定論,朕還不知她一個人有那麽大的胃口,臨陽茶業,竟讓他們一家獨吞了?”再開口,依然夾雜了些許怒氣。


    薑有盧頓了頓身子,拱手道:“陛下息怒,這其中,恐怕有什麽誤會,郡主是有豢養死士,且和刑部的一些官員有來往,這個臣不敢期滿陛下。”


    他微抬起頭,似乎是看李庭玉臉色,看到陛下沒有說話,他便繼續道:“隻是華氏一案,還有眾多疑點,目前隻知道有一封指使人暗害華氏一族的手書,行事之人又與郡主接觸過的刑部有些許糾葛,但這並不能代表就是郡主動的手。”


    他皺了皺眉,臉上似是有難隱之色:“菀娘是臣的發妻,華氏是臣的嶽家,發生這樣的事,臣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幕後真凶到底是誰,隻是臣也不想錯怪無辜的人。臣與郡主成親十幾載,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脾性,她是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的。”


    說完,他對著李庭玉重重一拜。


    “那你覺得,這件事和晉王叔有沒有關係呢?”李庭玉問他。


    “這……”薑有盧遲疑一下,“還是要大理寺和京兆尹府查出事實真相,臣不敢枉下論斷。”


    說來說去,又將話頭堵了回去,絲毫不給人留下 把柄,但他的態度已然清楚了,就是要護著鸞陽郡主。


    李庭玉背著手,看著他半晌,剛要開口說話,外麵突然有人同傳,說京兆尹張枝進張大人在宮外求見,有急事稟報。


    張枝進帶來的消息不是別的,正是方氏於牢房中畏罪自殺的消息,他話一出,薑有盧已是震驚地站起身,滿目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你說什麽?”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方氏死了,不論他再怎麽不想相信,也無法改變這個事實。薑有盧氣急攻心,竟然在大殿中直挺挺地暈了過去,李庭玉無奈,隻好請太醫來看,等薑有盧悠悠轉醒過後,卻是聲淚縱橫地請求陛下治張枝進的罪。


    不管如何,是他辦事不利。


    然而張枝進拿出了方氏臨死之前留下的認罪血書,字跡都是出自方氏之手,絕不可能有錯,薑有盧一看便知。犯人自己要死,即便他們京兆尹再嚴加看管,還是免不了這種情況發生。


    “方氏臨死前,有什麽異常嗎?”李庭玉問道。


    張枝進當然是知無不言:“回陛下,方氏並未有什麽異常,隻是收押期間,有兩個人曾去獄中看望過。”


    “是誰?”


    “一個是武敬侯夫人,一個,就是薑大人。”


    薑有盧一聽這話,忙在床上掙紮著站起來,急急吼道:“是她,一定是她說了什麽話!”


    他吼完,又轉過身子,跪在李庭玉身前:“幸娘憎惡她的祖母,一定是她過去說了什麽,才讓母親違心認罪,母親絕沒有那麽大的能力害死華氏一族,求陛下嚴查!”


    短短兩句話,卻是說得聲嘶力竭,輕而易舉地把自己摘出去,李庭玉沒有說話,張枝進卻是冷笑一聲:“那薑大人是不是也要配合下官調查一下,畢竟薑大人也曾去過牢房。”


    “你是懷疑我?懷疑我害了我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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