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幸想起那個老伯,心想就是個普通的老爺爺,怎麽也不能狠心下毒害他們,剛要說話,季琅已經抱著她向醉方居的方向走了。


    “用銀針看看有沒有毒再分給下人吃!”


    這句話是留給長安的。


    薑幸到了沒吃到糖葫蘆,不過後來看長安他們還活蹦亂跳的,就知道糖葫蘆是沒毒,隻是他們虛驚一場罷了。


    可是當晚季琅從外麵回來後,臉沉得像掛了一座雪山,呼嘯的風吹得整個醉方居都冷冰冰的,薑幸知道他是去找二郎了,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問了他幾句,他也不說。


    季琅看起來並不隻是氣憤,更多的還是煩躁,可見季衡宇跟他說的那件事很棘手,薑幸見他不說,想給他點時間冷靜冷靜,誰知道沐浴過後他又急匆匆去找大郎了。


    不知道為什麽,薑幸總覺得看似平靜的侯府下實際上暗滔洶湧,好像總有什麽推著他們前進似得。


    這一夜不知道怎麽睡著的,第二天醒來時身邊依舊空蕩蕩,季琅似乎是一夜沒回來,心中藏著事,她也有些心不在焉的,自己獨自去到福祿堂在太夫人請安,聽到院子裏很是嘈雜。到了近前一看,才發現管家正安排人分著一籮筐一籮筐的柑橘。


    “府上采買這麽多柑橘做什麽?”薑幸湊過去問。


    管家看到是她,先行一禮,這才恭敬答道:“是金岐給朝廷上供的柑橘,陛下賞給各府一些,咱們侯府得的賞最多!”


    金岐是大盛南邊的一個附屬小國,薑幸知道這個,卻沒想到柑橘也能上供給朝廷,看管家挺驕傲的樣子,薑幸也沒打攪,轉身進了福祿堂,卻沒看到不遠處的梨樹後麵,有人手裏拿了一個柑橘,笑得鬼魅如蛇蠍。


    薑幸進去擺了個大大的笑臉:“娘!”


    卻發現裏麵大嫂二嫂都不在,隻有楚氏坐在寶座上,旁邊站著個季玨。


    她進來的那一瞬間,似乎把兩個人的對話打斷了,而楚氏沉著臉,明顯有些不快,見她進來後才收起許多。薑幸的笑在臉上僵著,她走過去彎了彎身,又疏離地喊了聲“二哥”。


    楚氏歎了口氣,扭頭看她,盡量語氣柔和:“怎麽你一個人來了?老三呢?”


    薑幸看了一眼季玨,恭謹地低下頭回道:“一早就沒見著他影子,可能是辦事去了。”


    沒說季琅一夜未歸的話。


    楚氏點了點頭,也沒當回事,季琅平時愛玩,又怕她嘮叨,時常不來請安也是有的,她又問道:“吃了嗎?要不在福祿堂吃點吧,我讓陳媽媽把飯再熱一熱。”


    薑幸連忙搖頭:“不用了,來的時候再醉方居吃過了。”


    “聽說你昨日在武敬侯府崴著腳了,還有事嗎?”楚氏關心地看了看她的腳。


    薑幸急忙擺手,安撫著道:“大夫來看過了,說沒事,就是走路時有點疼,大夫說過一陣就好了。”


    楚氏埋怨地看著她:“福祿堂的請安不用你按時點卯,讓人來傳句話就行,你快點回去躺著吧,越走越好不了。”


    薑幸懂楚氏的意思了,當是和季玨還沒說完話,她也不推辭,笑著點了點頭,跟兩人告辭之後就轉身走了。


    出來後,她卻沒直接回醉方居……


    裏麵的季玨見薑幸走了,臉上神色有些急躁,他走到楚氏跟前,一臉誠摯地看著她:“娘!您考慮考慮,也是為了侯府的今後,把利害關係說給三弟聽,他也會理解的……”


    楚氏看著前方,眼神堅定不移:“我說過不行,就是不行,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可……三弟的身份早晚有一天會紙裏包不住火,現在不撇清關係,以後整個侯府都會落入深淵啊!”


    楚氏抿了抿唇,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向季玨,指著他道:“你在泗泠生活了幾年,心也變得跟他們一樣嗜血堅硬了嗎?就算你現在說要撇清關係,也撇清不了了,他在侯府過了十九年,早就跟季家人牽扯上再也摘不出去了,要是季府怕他連累,當初你父親也不會把他接回來,還立了他世子!”


    “就是因為父親做這個決定是錯誤的,所以才要及時糾正!”季玨站起身,語氣憤然,“府上有大哥的骨血,也有我的親兒,為什麽最後卻把侯位交給一個外人?”


    “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姑且不必說了,現在大郎掙個功名有多不容易,沒有爵位的蔭恩他隻能自己往上爬!這些父親都沒想過!”


    “你!”楚氏氣得呼吸一滯,一口氣鬱結在胸,季玨一看,急忙替她順氣,卻被楚氏一把拂開,“你從泗泠回來,最後就是來求個侯位嗎?”


    季玨一激靈,神色有一瞬的慌張,他回道:“我怎麽會?我現在隻是覺得三弟的存在會毀了侯府百年基業。”


    楚氏搖了搖頭,有些失望地靠坐在椅子上:“你不要說得那麽冠冕堂皇了,大郎二郎對侯位全無貪念,所以這麽多年都未曾說過一句不是,要不是因為對這個位子有執念,你又何畢說這麽多?”


    “娘,你便是這麽看我?”季玨的聲音充滿不甘,他激憤地甩了甩袖子,一雙眼睛冒著熊熊烈火。


    可惜這樣的烈火也不能撼動楚氏分毫,她看著季玨,一字一頓道:“隻要這秘密一天沒泄露出去,老三一天是季家的人,記著,你那些誅心的話,以後不要在我麵前說了。”


    “那要是秘密,不是秘密了呢?”季玨問了一句。


    楚氏閉了閉眼,手緊緊抓著九頭蛇杖,半晌後她睜開雙眼,眼中清明一片,而那幾個字,也擲地有聲,直接擊碎了季玨的所有幻想。


    “季家替他扛著!”


    來了……


    第82章 變故


    薑幸從福祿堂回來後,就一直在醉方居的正房裏坐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地上,好像能看出花來似得。


    四個丫頭鮮少看到薑幸這麽心不在焉的模樣,知道她去福祿堂後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可是礙於身份又不便上前去問,隻心裏埋怨小侯爺怎麽還不回來。


    結果過了晌午頭,和暖微風沒把小侯爺吹回來,反倒吹過來個“不速之客”。


    “清河郡主?”薑幸急忙從凳子上站起來,震驚地叫出聲,突然想起昨日在魏國公府時她說過的話,一下子又明白過來。


    隻是想不到清河郡主說來府上做客竟是真的,以往她和清河沒有半點交情,即便是嫁到侯府,也沒有一點要踏入她們貴女圈的念頭,當初在魏國公府第一次見,清河聽著秦三娘和薑嫣說過她許多閑話,也未曾出言打斷,想來對她應該是沒什麽好感才是。


    難不成就因為聽到了她的隱秘,就被纏上甩不開了嗎?


    可是,也未見得是來找她麻煩的……


    薑幸在屋裏轉了幾圈,心裏還在糾結是見還是不見。


    “郡主好像帶了些吃食,看盒子應該是雲福記的糕餅,夫人不若見見?興許郡主隻是來和您交好的呢。”紫絹看薑幸拿不定主意,走前一步跟她道。


    薑幸抬起頭看了看紫絹,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她又沒做錯什麽,肯定不是來問罪的,而且她也的確不能總是窩在這醉方居裏,外麵的人接觸也不敢接觸。


    尤其今日又在福祿堂聽到了那些話……


    “我收拾收拾,紫絹去把郡主引進來吧。”此時清河當是還在前廳候著。


    等過了一會,清河郡主果然提著個食盒過來了,她身邊一個人都沒帶,就孤零零一個,身上披了個月白色銀繡雲紋披風,裏麵卻是一身紅豔豔的騎裝,看薑幸歪頭滿含疑問地看過來,先是笑了笑:“我騎馬過來噠!”


    看她這麽明豔嬌麗的模樣,薑幸霎時間才想起來,這個郡主其實比自己還要小兩歲,正值二七年華,今年才剛及笄而已。


    清河將食盒放到桌子上,手掩到袖子裏,眼睛在醉方居裏轉了一圈:“你這裏挺好,清雅幽靜。”


    薑幸留意到她的動作似乎有些局促,而且眼睛轉來轉去也不敢看自己,心裏就泛起嘀咕,難道她其實也在緊張嗎?


    紫絹很有眼力,她悄悄跟紅綢招手,四個人退了出去,輕輕把門關上,門關上的那一刻,清河以手撫著胸口鬆了一口氣,下一刻三步並作兩步奔上前,抓住薑幸的雙手急道:“昨日的事,你沒有告訴任何人吧!”


    清河比她還要矮小一些,此時兩隻大眼睛直直逼視著她,叫她一點也挪不開身去,她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還沒太能接受清河突然之間的轉變。


    這丫頭實在也是太多麵了!


    清河雙手合十,看著薑幸像看著活菩薩:“太好了,我一直擔心你會把昨日的事告訴季琅,要是被他知道,整個安陽城都該知道了!”


    說著她看了看屋子裏麵:“咦,今天季琅不在嗎?”


    薑幸訕笑著:“他也沒有那麽大嘴巴吧……”


    說完趕緊給清河讓位:“郡主坐。”


    外來是客,她坐到下首上,抬頭看到清河將披著的披風脫了下來放到椅背上,邊解著帶子的時候嘴上也在說話。


    “就算安陽城不知道,你們侯府也會傳開了的!在季清平沒答應我之前,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她坐下去,兩手放在膝頭上,雙眼炯炯地看著薑幸。


    兩人見麵後連基本的寒暄都沒有,直接奔入主題了,被清河郡主帶的,薑幸也毫無芥蒂地問起來:“為什麽呀,起碼要是被娘知道,娘還會幫著你。”


    誰叫大郎二十多歲了還未成家立業,太夫人嘴上心裏都跟著著急,要是知道有姑娘想嫁給大郎,怕是要高興到天上去,直接就把婚事定下來了。


    對麵的清河卻一下子紅了臉,眼睛往下看,吞吞吐吐地道:“我……也是有自尊心的……”


    薑幸忽然就明白了,那天在魏國公府,大郎說話毫不留情麵,之前還不一定拒絕過清河多少次,一般人也許早就打退堂鼓了,清河不肯放棄,不代表她不在意大郎對她的冷漠。


    說到這裏,薑幸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清河在她眼裏就猶如寶藏一般,可於大殿之上侃侃而談毫不露怯,可於街市駿馬奔馳飛揚快意,可跳脫頑皮,又可鎮得住場,這樣一個女子,是怎麽看上那個猶如木頭一樣的大郎的?


    薑幸萬分不解,她也這麽問出來了,清河一聽,神色有些局促,卻是認真地看著薑幸:“你替我保密,我就告訴你怎麽樣?”


    薑幸看她如此緊張,笑了笑:“就算我答應了,郡主就會相信我嗎?”


    清河擺了擺手,拖拽著椅子坐到薑幸跟前:“我雖然跟你接觸不多,但你能嫁進季家,得季家人的庇護,可見心眼不壞的,我姑且相信你。”


    她說完垂下眼睛,手指擺弄著袖口:“其實我也想找個人說話,這麽多年,憋在心裏太難受了。”


    “這麽多年?”薑幸聲音裏滿是詫異,想起季清平口中的“八歲”,眼底又染上一抹震驚,“郡主不會真的是八歲就……”


    “當然不是!”清河震聲反駁了她,見她鬆了一口後又萎靡下去,小聲嘀咕著,“隻是確實那時候就記住了他……”


    嘶……


    薑幸縮了縮脖子。


    那可才有八歲啊……


    “你不要想得太誇張,當時我隻是把他當作一個很溫柔很暖心的大哥哥。”清河讀懂了薑幸的表情,急忙解釋。


    薑幸瞥著她搖了搖頭,她想不出大郎溫柔暖心的樣子,清河以為薑幸覺得她在狡辯,便將當初的心情拆開了揉碎了一股腦說出來。


    “我第一次見到他,就是在我們王府的後花園裏,他好像有點喝醉了,繞了半天路都出不去,我坐在梧桐樹下哭,看著他從我身邊路過三次。”


    薑幸覺得,這和昨日季大郎短短幾句口述說的,完全不是一件事。


    等等,難道大郎也不認路嗎?他們季家人都有這個毛病?


    清河卻沒等她,絮絮道:“我看他太礙眼了,就拉著他衣角不讓走,那天……我和父王吵了幾句嘴,心情不好,就想離開王府,便纏著他帶我走。”


    說到這裏,清河噗哧一聲笑出來:“我把手上的泥,還有臉上的鼻涕眼淚都蹭他身上了,他看起來很煩,卻足足等著我哭鬧了半個時辰,其實他要想走,絕對能走的!”


    大郎那個老成持重不近人情的性子,絕不惹麻煩上身才是放在他心中第一位的,甩手就走絕對能幹得出來。


    可是他竟然沒有。


    “後來有人來了,他無奈,就蹲下來,摸了摸我頭頂,”清河伸手也摸上了自己的頭頂,神色怔怔地,似乎在感受他當時的溫度,眼中散發光彩,“他說,等我長大了,有能力自己擦幹眼淚了,自己去找他。”


    薑幸一怔,這和大郎說的不一樣,卻看到清河突然抬起頭看著她,黑珍珠一樣的瞳孔幽深而寧靜,讓人一瞬間就深陷在那樣的認真中。


    她道:“他說要我找他,我便來找他了。”


    他並沒說要帶她走,但是那句話對清河卻十分重要,這麽多年來她一直妥善收藏,保存在內心最深處,也許連季清平都忘了自己當初說過什麽了。


    薑幸昂起頭,深思有些遠:“嗯,其實我好像多少能理解郡主的心情。”


    清河換上笑臉,拉住她的手,眨眼間兩人就親得跟一個人似得。


    “不過我真正開始喜歡上他,也沒多久,大概是上一次他出事,我去牢房裏給他送被子……”


    “郡主還去獄中看過大郎?”


    “嗯,我嚐嚐偷偷跑去見他,不過大半都是被他言辭拒絕了,一開始,我就想看看他會不會因為我有哪怕一絲慌亂,看看他這個冰山到底會不會解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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