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婆子苦著臉跪下,回明道:“不是老奴們不用心,實在是這回跟以前不一樣。三姨娘跟瘋了似的,揮著金剪子亂舞,她自己身上都戳傷了好幾處。我們不敢近前,用大竹竿子打掉了剪子,這三姨又抓又咬,傷了好幾個人了,隻得把她捆起來,用布塞住了她的嘴才好些兒。”


    銀蝶奇道:“這是犯了什麽病?今兒是什麽日子?她又這樣鬧起來。”


    婆子歎氣道:“誰說不是,不僅咬的別人肉掉,對她自己也敢下狠嘴,衣襟子上盡是嘴裏留的血,怕人的很。”


    尤氏垂著眼睛,問:“她老娘和姐姐呢?”


    一提這個,那婆子更悲苦了,忍不住抱怨道:“這老娘好狠的心,她見三姨瘋魔了,生怕紮著了,堵住她自己的屋門藏起來了。倒是二姨,還有些人味兒,不過也不中用,隻會淌眼抹淚的在旁邊哭。”


    尤氏聽見這話,隻得起身去會一會尤三,賈珍雖已厭棄了這兩姊妹,隻是如今人圈在府裏,平常蹦躂兩下來罷了。如今這真死了的,府裏的名聲就更不能要了。


    尤氏心下想著,過幾日定要告訴賈珍,把這三個不省心的遠遠打發了:填上幾兩銀子給張華,叫他把二姐娶回去就罷了;至於尤三,她不是一心要嫖男人嘛,隻把她賣給北邊羅刹國的毛子就是,聽說他們那邊的女人放的極開,跟尤三很合宜;還有那老虔婆,擔著個長輩的虛名不假,可隻要拿出幾百兩銀子給她娘家,那破落戶巴不得把這老賤人弄回去呢。


    見了尤三姐,披頭善法,狼狽醃臢。尤氏多看她一眼都覺得髒,站在門檻子外頭道:“你要死給誰看。我隻再耐煩三五日,叫你們離了我眼前,大家幹淨。”


    尤三卻不聽,嗚嗚的瞪著眼睛掙紮,尤二撲到門檻子上,猶如一朵失了水的鮮花,哭道:“大姐姐,求你放開三妹吧。她心裏苦,有話要跟大姐姐說。”


    這尤二懦弱,尤氏不大理會她,隻尤二姐要爬出來拉她的裙子哭求,尤氏退了一步,不耐煩的使眼色給婆子。


    婆子把堵住尤三姐的破布摳出來,尤三瘋了似的,要從榻上起身,重重摔到地上。唬的尤二姐忙去扶她。


    那張美人麵如惡鬼,尤三咬牙切齒的質問:“今天是柳二郎娶親的日子!娶得是那邊的三小姐?!”


    尤氏詫異,以為她要說別的,誰知竟扯到這不相幹的上麵來。


    尤三哭嚎:“姐夫答應我的!他說柳二郎就要應承下親事!是不是你們,是不是你,看不得我好,叫他娶了別個?”


    氣的尤氏都笑了:“天哉,人家知道你是哪個?況且誰是你姐姐,也別渾叫甚姐夫。大爺的話你也信,你自己什麽名聲你不知道,誰家肯娶你進門?那邊三小姐,是男家親自求得,還拿出家傳寶物作定,滿京城的人都知道,跟你有什麽關係!”


    尤三姐還不信,兀自鬼哭狼嚎的叫罵。


    銀蝶看不過,冷笑道:“三姨倒別哭,我跟那邊平姑娘說的上話,聽了幾耳朵事情。大爺倒是真攔住人家要保親,可人家那柳二爺說‘淫奔無恥之流,不屑為妻’,大爺要保媒,叫人家嚇得幾乎躲出去。因這事兒,柳二爺尋西府璉二爺吃酒散心,說起話來,知道西府裏三姑娘正要相看,柳二爺動了心思,才促成這天定的姻緣。”


    尤三姐聽了這話,定住一般,呆呆的眼珠兒都不動了。


    尤氏哼笑一聲:“怎麽?你要放蕩的時候,就盡情的嫖。作足了淫亂的事情,你想著從良了,就又妝出什麽貞潔烈婦的樣子出來。好人家的兒郎就得巴巴的接你這髒東西?若叫你得逞了,天理都不公!”


    尤三姐忽然哭道:“我等了他五年!五年前我在姥娘家看他串小生的戲,就認定他,隻要他才肯嫁!若不為他,憑我的容貌,誰家嫁不得!我一片癡心……”


    銀蝶呸的往屋裏唾了一口,道:“呸!你可別糟蹋‘癡心’兩字了,從你嘴裏說出來,沒得叫人惡心!有你這樣的,做著婊子的勾當等人?真是叫我開眼!依你這麽說,樓子裏的窯姐兒還見過不少讀書人呢,等人家金榜題名了,都說‘狀元公,我等你五年了’,那官老爺們家裏就活該拉一夥子娼妓作太太夫人?那祖宗們的棺材板子都得氣掀開!我的皇天老爺,怎麽不劈死你這下流沒臉的東西!”


    銀蝶的話粗的很,倒把尤氏逗樂了。


    尤氏道:“跟她說什麽,咱們走吧。”又命婆子,“好生看管好了她,堵住嘴,別叫她在人家大喜的日子裏胡說八道。待我回過大爺,盡快打發她們走。你們這裏的人,都有賞。”


    銀蝶兀氣鼓鼓的,叫尤氏拉著去了。


    尤三常要尋死覓活的鬧,尤二姐跟個水閘似的,哭得顏色都幹癟了,賈珍早煩了的。更何況當日尤三姐一爪子下來,賈珍養了這些時日,臉上還是留了疤。寧榮兩府裏都是一雙看臉的眼,賈珍自己都受不了,枉提別人。故而脾氣很大,待家中妻子侍妾也不如往昔,尤氏跟他一商量,賈珍就允了,不耐的將尤氏攆出去,又躲起來醉生夢死。


    尤氏全借著賈珍的名義,叫賴升尋來常年給寧府供皮貨的一個北地行商,這行商常在羅刹國與大慶都城之間來回。把羅刹國的好皮料子販進都中,供給高門大戶,又把都中的美酒和精致物件兒賣給羅刹國的貴族老爺。生意做的極好,頗有信譽。


    這回聽說要把個女人賣去羅刹國,他以為又是妻妾那點齷蹉,以往也不是沒有,爽快應下。私下裏還問賴升:“老哥哥知道我們老家都在雪溝溝裏。那地方大姑娘少的很,若是你們府上願意,我把這姑娘順道帶回族裏,尋個鰥獨嫁了也就是了。絕不會叫這女人給你們府上惹麻煩,若肯,我也不要你們的銀子,隻把人給我就行。”


    賴升笑道:“你這生意做的這大,什麽大閨女好姑娘的買不來。隻管一千一萬的買了,盡數送去你老家,哪裏還有叫族人打光棍的理兒。倒稀罕個破鞋作甚。”


    行商笑道:“你們這裏的姑娘忒嬌貴,經不住風寒。我們那裏狼啊熊啊的野獸還多,買來的大姑娘們不是得病死了,就是嚇的丟魂,還有那逃跑的,叫熊瞎子一巴掌拍死都算好的,多是跌進雪窩裏活活凍死……這些年我看著,倒是那些個長幾歲的婦人還能經得起,知道別的地方不容她們,也才能收心安生過日子。況且族裏有族裏的規矩,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飯,並不肯叫族人們張著嘴等食掉下來。”


    這話叫賴升肅然起敬,沉吟一會兒,才勸道:“隻要這女人離了我們眼前頭,我們大爺並不在意她往哪裏去。隻是你老哥實誠,我也不跟你弄鬼,實在是這女人很有些邪性。你當這是誰,原本是我們奶奶的遠方親戚,奶奶好心接了來,誰知她很不成體統,裏裏外外的男人沒有不上手的,都是她的好朋友。我們這裏嫌醃臢,要攆出去,她賴死賴活不說,一時要碰死在我們府裏,一時又拿刀子剪子傷人殺人,還逼著給她找一家高門大戶的好親事……這就是一匹不服管的烈馬,你老哥若是有能為管得住,你弄回去也罷了。隻是怕她或傷了人,或是利嘴挑撥不和,你雖不怕,可你老家裏總有心軟的婦人和孩子……”


    這行商聞得此話,忙道:“原來並不是府上的奴婢,既然這樣,方才的話就當我沒說。你們把人交給我,我叫人給灌幾副藥,包管她掀不起風浪,至多兩月,就能送到羅刹國的地頭上。”


    賴升“誒”了一聲,笑道:“就是這個意思。我們隻說把她嫁給了你們那裏的商戶就罷了。咱們都清靜。”


    後兒,又回稟賈珍和尤氏:“羅刹國的人說的那鬼話,嘰裏咕嚕的誰能聽懂,她再厲害,也礙不著府裏了。”


    又過幾日,果然尤二姐嫁給了張華,尤三姐上了北地行商的車架,尤老娘也被送去她娘家由她侄子們奉養。


    旁人還不說如何,唯有尤氏,隻覺天清氣爽,風和日麗。


    是日正是授衣月初二日,尤氏打發走幾個禍害,正和銀蝶幾個說笑。西府賴大的媳婦親自來拜見,笑道:“四姑娘被林姑娘接過去小住,方才已動身了,老太太打發我來告訴珍大奶奶。”


    尤氏笑道:“這是什麽道理,你們都把人送走了,才來告訴我?”


    賴大家的因道:“二姑娘、三姑娘接連出了門子,隻剩下四姑娘,四姑娘這幾日孤孤單單的,很不樂和。老太太說可憐見的,才要邀幾個親戚們家裏的姑娘來陪她住在園子裏頭,不料林姑娘那裏也是孤零零一個,倒先開了口,打發人來請四姑娘。老太太喜歡的什麽似的,就先應下來。誰知四姑娘也是個促狹的,一刻也不能等,收拾了幾包袱貼身用的,上了林家的馬車就走了。珍大奶奶怨怪我們,我們也怪冤枉的。”


    到了這月末,黛玉攜著惜春的手,領她一起去看望朱繡。


    朱繡先拉著惜春端量一回,笑道:“四姑娘又長高了,模樣兒也長開了。前幾日二姑娘到我們家裏來,還說本是跟你說好的,等她那裏過去滿月就去接你,誰知你竟然舍下她,自己先去了別處。”


    時下有婚滿月的風俗:新嫁娘在進門滿一月後,可回娘家住一晚,這不同回門,回門時是不能在母家住下的。迎春放心不下這個最小的妹妹,更何況她和探春都出了門子,而寶玉和湘雲是一掛的,在不在的都指望不上,這隻剩下惜春一個住在那偌大的園子裏頭,實在不能忍心。是以姊妹三個早已悄悄商量好,要把惜春接到自家去住。


    這裏頭,探春的親事忒慌張,況且又晚些,她還得細細探究丈夫的人品,並不肯輕易托付。算起來,迎春就更合適些:鄧家雖然分支多,可大房裏人口卻簡單,鄧夫人又是個大度的,鄧繼還常住大營裏,迎春想接來妹子陪著也還算說得過去。雖然新婦進門就要接娘家妹妹來住,少不得被人說嘴,可迎春看來,閑言碎語比不上實惠重要。便打定主意,要趁回娘家的時候,把惜春接出去,老太太看她新出門成外人的份上,也會鬆一鬆口,輕易不能拂新姑奶奶的麵子。


    惜春皺起小鼻子笑道:“姐姐們疼我,都是為著我操心使力。隻是我卻不能不體諒,二姐姐才進門的新媳婦,少不得謹言慎行的過幾年,為著我的事,反累她難做。”


    朱繡點點她的小鼻頭,笑道:“你是個大寶貝,人見人愛。你二姐姐想把你接她家去,焉知你林姐姐更是惦念了不知多長時間了。早就打算好了的,盤算著你三姐姐一出門子就打發人去接你。誰知你鳳姐姐也記掛著你,隻是她比不得我們,隻得打發平兒親自來求,倒都想到一處去了。”


    惜春自小與黛玉親近,當日黛玉還在榮府羅翠塢寄住時,惜春很她住了些時候。這會子被黛玉接去,不僅不見生疏,更因她心上去了那塊時時壓著的‘不幹淨’的大石頭,才半個多月,小臉兒就養的粉咕噥咚的。人也愛笑開闊許多。


    黛玉也笑道:“我一個人在家裏,正是百無聊賴呢,好不容易抓住一個姊妹陪我,我再不肯撒手!縱是老太太來接你,我也不依。你隻給我老老實實住下陪我,我才高興。”


    說的惜春更是笑的眼睛都眯起來。


    朱繡心裏卻道,隻怕老太太才不會去接四姑娘呢。她們這是趕在了老太太前頭,若不然,隻怕老太太會一杆子把四姑娘支到東府裏去。四姑娘最在意旁人議論她出身東府,覺得她自己都要被牽累的不幹淨,若果真叫老太太如意,豈不得逼死四姑娘。


    朱繡想著舅舅說的宮裏的事情,暗自冷笑:一腳踢開了‘妨礙’貴妃娘娘的姊妹們,不知賢德貴妃這會子可舒坦了?


    “你愣什麽?”黛玉一麵輕輕用手在朱繡眼前揮一揮,一麵跟惜春笑道:“朱姐姐自打肚子鼓起來,就添了個出神的毛病。不管誰在她跟前,正說什麽,她的腦仁子都能飛到天外去。”


    惜春握著嘴偷笑,黛玉見朱繡回神,又道:“跟著惜丫頭出來的,還有個好人,你且猜一猜。”


    朱繡聽了疑惑:“誰?大前兒陳嬤嬤才來同我媽說話,可沒聽她提起過。”


    惜春道:“是晴雯。”


    “晴雯?”朱繡一怔,忙問道:“她如何出來了?難道又得罪了誰,叫人搬弄暗算了不成?青錦與她要好,咱們走的時候,還特意跟鴛鴦、琥珀還有她幾個說過話,請她千萬收著些她那爆碳的脾氣。若是萬一太太容不下她,不拘我還是青錦,隻叫她尋我們來,我們總能安置了她。隻別回去她什麽姑表哥哥家裏,她那哥哥嫂子很混賬,靠著她才叫賴嬤嬤家買去,隻會盤剝拖累,半點不感激好待她。”


    “如今,晴雯在哪裏呢?”


    黛玉用帕子捂著嘴,直笑:“我們才說了一個名兒,就招出你這些話來。可是姑母說的,你憋得忒狠了,叫我們千萬體諒你些個,若是你停不下來,盡管憑你說,隻叫丫頭們多續杯茶水,別渴著了你。”


    朱繡也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憋著了,近來常有親朋往來走動,大家一起說說笑笑很是舒心,隻是隨著她肚子越大,朱繡自己也不知怎的,竟然添了個多話絮叨的毛病。想從前的時候,大多是旁人說她聽著,如今卻全變了,她很是能說,根本管不住自己。


    仲秋時,朱繡早回了湛家,於情於理,她也不能放著孤寡老公公一人過團圓節。湛大心裏喜歡,索性叫二房一起,大家一同慶節賞月。就是仲秋節過去,湛大也留下二房老幼在府裏,因這個,朱嬤嬤陪閨女住下也不叫人說嘴。隻苦了程舅舅,隻能隔三差五的來尋湛大喝酒。


    朱繡這回招待姊妹們,是在隔壁她自己陪嫁宅子裏。一座三進的小宅子,跟湛家隔著一個窄窄的甬道。這宅子是朱繡自己置辦的,原本是怕姆媽住在湛家不自在,有這座小宅院,姆媽盡可以遂她自己的意。別人也挑不出錯來。誰知朱嬤嬤和大堂嫂相處的甚美,兩個人十分能說到一處去,大堂嫂也是個沒婆婆的,很多老講究無人能教她。朱嬤嬤一來,娘兒們倒迅速的親香起來。


    朱繡看這情形,索性叫人給當間那處甬道兩頭砌牆堵住,這甬道原本就隻是隔開兩處宅院用的,並無旁人穿行。堵上了甬道,兩邊牆上各開一個小門,鑰匙朱繡自己收著,那三進小宅子就成了朱繡日常散淡走動的去處。原本迎春上門拜訪,朱繡是在湛府正院招待的,隻是黛玉和惜春都是閨閣的女孩兒,又沒長輩帶著,朱繡生怕她們在湛府裏不自在,拜帖送來的時候就貼心告訴妹妹們在旁邊宅院裏招待。


    “繡姐姐別急。晴雯並非被趕出來,是她自己情願出去的。”惜春笑道。


    黛玉也道:“不知哪裏來的道士,說二表兄被屬鼠的陰人衝克。那邊二舅母找出了衝克的人,竟說是襲人。原這與晴雯不相幹,誰知她自己說:寧可信有、不可信無,她原本是老太太的人,倒不如叫她回去老太太那裏。誰知二舅母病的厲害,她正碰到舅母的氣頭上,說她不伶俐,隻願意幹輕省活,每日裝扮的花紅柳綠的刺眼。晴雯很委屈,回了老太太,說不能服侍好主子,情願出去。”


    惜春笑道:“晴雯的為人,老太太很喜歡,把她挪回上院裏住了幾日,仍命她在房裏時候。誰知她竟是鐵了心要出來的,老太太不願難為人,況且她年歲也不小了,索性放了出來。那日林姊姊來接我,我還說要不成叫她先跟著我們,總歸是老太太的丫頭,到咱們屋裏也並無不妥。”


    隻說是賈母的丫頭,絲毫不提賈寶玉,皆因合府都知寶二爺是成人了的,惜春這會子還要強調,可見她心裏極看重“清白”二字。


    這想頭在朱繡腦子裏一過,就聽惜春又笑說:“誰知鳳姐姐早看好了她,也不知哪個耳報神,這樣機靈。前一天老太太才允了,叫她可以帶著素日的梯己離府,第二日就有平兒等在外頭,親自把晴雯接走了。”


    朱繡笑道:“璉二奶奶正是要臂膀襄助的時候,晴雯心正,爽利潑辣,很能擔的起來。你們早告訴我不就完了,偏拉雜出這多話,我要知道是璉二奶奶把她接去,我一句都不多問!”


    黛玉和惜春都笑話她。


    姊妹們笑鬧了一場,朱繡還是沒忍住,問道:“你們隻說晴雯,不知襲人?”


    黛玉和惜春對看一眼,惜春難以啟齒的模樣,倒是黛玉,同朱繡熟慣了的,沒多大顧忌,因道:“襲人嫁人了。”


    “不是,嫁人?”得知襲人被鳳姐坑了一把,朱繡一心以為襲人隻怕是要被打一頓攆出去,隻不過她母親和哥哥都是良民,又頗攢了些家財,不管是醫治她還是給她贖身,都是能的。卻不意聽聞這話。


    “她母親把她贖回家去了?”


    黛玉搖搖頭,歎息道:“也是冤孽,若不是她母親,隻怕襲人很難有結局。”


    惜春聽她說,也放了開來,道:“我是親經曆的:太太自打病了,夜裏歇不好,白日裏很暴躁,我們那日跟她請安的時候,聽她拷問麝月,說‘老太太和我每月都送碎銀子銅錢給你們二爺使,令還有長輩們時時賞下的金銀錁子,莊上奴才們孝敬的定例銀子,隻這三宗,這些年任他怎麽花用,難道沒有存下五六百金?如何隻剩下些碎銀角子,這都哪裏去了?’又叫嬤嬤們摑麝月嘴巴子,麝月沒法子,說‘往日都是襲人收著,二爺用錢取錢皆要襲人去拿,我們哪裏知道擱在哪處呢。’太太又命人審其餘的丫頭,都是如此說,就連寶玉哥哥,也是一樣的言語。”


    “襲人的梯己早被搜盡了的,哪裏有金子銀子呢。太太的陪房就說襲人的娘家原來精窮,要靠賣女兒才不能餓死,可如今卻起來了,有房有地,很有財力。若是靠他們自己的能為,萬不可能,必然是因為襲人是賊偷,把主子屋裏的金銀搬出去給自家了。惹得太太大怒,叫人押著襲人,去她家裏查贓。”


    “襲人的母親已病的奄奄,看襲人被打的身上沒好地兒,押她的人又凶神惡煞的,一口氣沒上來,人沒了。”


    黛玉接話道:“這麽著,那些人沒敢再鬧。老太太發了話,不許為難襲人,叫為二表哥積福積德。”


    “隻是襲人也留不得,要放她出去回家,二舅母也不肯依從。一時倒僵住了,還是平兒給說了個法子,隻把襲人配人就完了。”


    朱繡就問:“所以襲人就嫁了?給誰家了?”襲人破了身子的事,賈府的下人都知道,況且她又被主母厭棄,若是真配給個勢利眼家的小廝,那她的日子也難挨的很。


    惜春搖搖頭道:“你也知道,多有那捧高踩低的人呢。一時之間,家裏那麽多小廝,竟一個願意襲人進門的也沒有。”


    “鴛鴦念著早年的情分,求了平兒。因著鳳姐姐在莊上,平兒是能出門的人,就告訴了襲人嫂子知道。她嫂子給老太太請安,說了戶姓蔣的人家。”


    這蔣家何許人,惜春就不說了。


    黛玉見這般,知道她心病,隻自己道:“是個戲台上的小生。卻並不是明媒正娶,隻是二房……”


    朱繡身子越重,隻覺日子過得越快,似乎昨兒才與姊妹們說些小話呢,今日就已到了冬月,腹中這大寶貝就快瓜熟蒂落。


    這日,正扶著春柳秋桂兩個的手在院中慢慢踱步,湛大堂嫂喜氣盈腮的走進院子,笑道:“大喜大喜!安南國降了,大軍班師回朝!咱們的消息慢些,算著,六弟已在半路上了,興許能趕得上他寶貝兒子降生呢!”


    第97章 踏雪而來


    大堂嫂才把喜信告訴朱繡幾日, 程舅舅就打發人來回話說:“老爺的商隊已打聽清楚了,從都中出征安南國的將士們是第一波班師回朝的,如今大約已到魯地,再幾日就要到京。老爺叫姑奶奶放心, 咱們家的大掌櫃是個很妥當的, 大掌櫃傳信回說姑爺安好。”


    朱繡問明白了才知道朝廷大勝的消息上個月就八百裏捷報上京, 闔府裏的人都知道, 隻是不能確定湛冬是否無恙,因她月份大了,怕她懸心, 湛大就命全家都瞞著。一直到豐台大營接到戰死的營兵名單子, 鄧繼細細查找過, 確定上頭沒有湛冬, 趕忙送了信給湛大, 二房大堂嫂這才過來告訴朱繡班師的事情。


    “族中共有十一個兒郎跟隨冬子下南疆, 戰死了三個, 還有一個落下殘疾的。兒郎們都是好樣的, 不管朝廷怎麽撫恤,咱們家裏還要有個章程。”


    朱繡到前頭見湛大。湛大見她已知道, 況且湛冬平安, 不說冬子媳婦, 就是湛大自己, 也是放下一顆半吊著的老心,因又告訴兒媳族裏的事。


    “爹是如何想的?我看府上的舊賬,還有族裏的賬目, 這等因公而亡的族人家眷,有三等恤銀:一等的每年二十兩銀子, 二等的十五兩,三等的十兩。這原是很好的,隻是列派哪一等卻無細則,也不能保障這銀子真就花用到父母妻兒的身上。”


    湛大本隻是一說,畢竟兒媳婦是家中主母,因自家是大房,這宗婦的責任也大半會落到她身上,才把這些事提一嘴。並無要她這個時候費心操持的意思。


    這會兒倒覺得兒媳婦不愧是和冬子是兩口子,冷不丁的倒常來驚人之語。


    因問:“這舊例是你曾祖定下的,幾十年裏族裏都照這麽來的。你覺得不妥?”


    朱繡笑道:“並不是不妥,隻是再細些豈不更好。我翻族誌的時候,曾看到有一戶因欺壓親兄弟留下的孤兒寡母而被出族的,長房將恤銀占為己有,直到這弟媳婦不堪受挫磨尋了短見,才被族裏知曉。還有父母偏心的,把恤銀都攥在手裏,給其他兒孫使,卻叫失父的女孩兒連嫁妝都沒有……雖然族老們都公正處置了,隻是家眷們受的苦卻也難補回來。再有,兒媳度量著,族誌上記載的事原是鬧出來的,可保不齊還有那默默受罪的。”


    朱繡叫春柳回去:“你從書房架子上找一個扁扁的樟木匣子,把裏頭的紙取出來給我。”


    複又稟明湛大:“先時看族誌的時候,就有這想頭。本正想尋個時機回明你老人家呢。”


    一時春柳複歸,把一遝紙奉給朱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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