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繡聞得這樣發落,驚得站起來,因問:“什麽!‘子孫二代,不得與試’?”豈不是說賈寶玉與賈蘭這兩代都不得科舉晉身,到賈蘭的子孫,才能夠讀書入仕?這尚且得一二十年功夫,那時,賈政一房可真就徹底敗落了。


    “論實罪,就連寧府都未罰的這般重,榮府再不濟,他二房還出過兩個宮妃。這裏頭有別的什麽緣故?”朱繡著實疑惑,因問湛冬。


    況給賈政論罪,言語激烈、毫不客氣,把賈政的麵皮都扒下來了。這些文官最重名聲,這種罪責公諸於世,真就是落得個遺臭萬年的境地。君王蓋章說其大奸似忠、不忠不仁,那是連子孫也別想抬頭做人。


    湛冬搖首一歎,道:“因罪婦賈二太太之功。”


    朱繡聽自家郎君細說,才知道王夫人真乃古今第一奇人,可推為內眷梟雄。不僅重利盤剝,窩藏犯贓,這些年更是拿著賈政的名帖,包攬訴訟,金陵知府竟還不如她這個婦人說話管用,致使冤案無數。不光犯了國法,更是枉顧家規,把榮府賈氏一脈的族地賣了個幹淨,各地田莊產業,皆變賣的七七八八。僅用了二十年,這婦人就把先祖兩代榮國公立下功勳所攢的偌大基業敗了個幹幹淨淨。


    “賈二太太在都中放貸,有逼死人命。這些與金陵並平安州兩地相比,卻是小罪。那兩地遠離京城,有官吏與賈家沆瀣一氣,之前才暫時沒有鬧出來。隻是賈王氏拉攏的亦是貪婪狠毒之輩,行事張狂,已小起民怨,幸好發現的早,才沒鬧出大亂子來。”


    朱繡一驚,果真是天幸,幸好敗落的早!若再耽擱兩年,因金陵和平安州民憤而徹查抄家,這就不是某一房能擔待的起的了,賈氏一族賠進去都不夠,隻怕還要牽累姻親舊故,如林家、鄧家和柳家等,也得削職罷官。


    湛冬將妻子攏在懷裏,低聲道:“其係內眷,又是椒房眷屬,卻犯下這樣的罪行,公之於眾,實在丟朝廷的顏麵。所以,隱下罪名不表,賜賈王氏毒酒。她所犯的大罪,叫諸公都震驚,賈政及其子女也逃脫不過,才有那樣的處置。”


    “其餘的人都無罪省釋?”


    湛冬知道她少時曾在賈母處,不論是出自什麽緣由,賈老太太對繡兒尚算的上厚遇。縱然繡兒不說,心底裏應也有一二分的感念之情,所以下麵的話尤難吐口。


    “……賈老太太雖未犯下盤剝、訴訟之罪,卻很摻和了些交通外官、圖謀宮闈的事,數罪並罰,陛下念其年邁,削其誥命,令她在金陵家廟裏守老國公之靈贖罪,終身囚禁其內,不能出去半步。”


    朱繡怔了半晌,方勉強笑道:“我沒事兒,隻是乍一聽說,有點難受。老太太自視極高,連身邊的丫頭都要比小輩主子強,得旁人敬著,又有許多心機謀算……可說到底,我的確在她養尊處優之下是受了益的,那幾年,至少吃穿用度上沒受半點罪。”


    湛冬也知這話,安慰道:“他們兩房,家資被抄沒入官,咱們家送些盤纏過去,也算承早年之情。”


    朱繡笑道:“這卻不用,先前建大觀園,還有他們大房諸事,早就不欠她們府上什麽。況且這回璉二奶奶托孤,我雖讓留了下來,可她們行事果真觸犯了我的底線,她若是先打發人支應一聲,叫我有個準備,我也不至於如此芥蒂。如今,隻看在鄧家弟妹的份上,我不與她理論,隻是這來往交情再不必提!”


    既恩義斷絕,朱繡打聽說賈璉和鳳姐夫婦將將被放出來,就命人將小紅和桂哥兒送還他家。小紅臨走時還要磕頭致謝,朱繡隻說知道了,並未再見她。


    不僅朱繡,連迎春也並未親自送大姐兒家去,隻是打發了兩個妥當婆子去探看問候一番。


    鳳姐賠笑送走幾家來人,才和賈璉哭道:“咱們的人心皆已喪盡了。朱繡同湛、程兩家的來往不用再提,斷定了的。可我看,就連大妹妹、林妹妹也有了嫌隙,日後恐怕也遠了。”


    賈璉長歎:“咱們自作自受,與人無尤。”當日送托孤,縱然是萬不得已,可自家的心思,的確不曾為他們兩家考量過。尤其賈璉知道二太太犯的罪後,更是慚愧,這等事一旦揭開蓋子,自家托孤給人就是坑害了人家。


    鳳姐何嚐不知道這道理,不說朱繡,隻談迎春:她入門不足一年,還未有身孕,在婆家其實一隻腳的腳跟都沒站穩,這時候娘家倒了不說,還忽喇巴送去一個小侄女,叫人家鄧家如何想?隻怕迎春的處境要艱難上數十倍,幸喜鄧家人心性還好些,若是真遇上那不好相與的,叫這娘家敗落還給府裏生事的媳婦‘病逝’也是可能的。


    其實要說托孤,早早的跟人商量,央求之下,以迎春和朱繡品性,也會應下。隻是這樣一來,迎春和朱繡多半不會把孩子留在府裏,而是養在僻靜安全的別莊上,王鳳姐恐怕她自己的孩子受委屈,才這般算計人家。如今也勿怪別人心寒了。


    “奶奶,林姑娘因何生氣?”豐兒等鳳姐平靜些,才小心翼翼的問。


    平兒瞪她一眼,忙叫她出去打水。


    鳳姐隻垂淚苦笑,平兒心想:林姑娘冰雪通透,焉能看不出奶奶的算計?


    其實若論起來,林家才是最好的托付之地,林姑老爺位高權重,又眾所周知四姑娘養在他家,他是自家不多的長輩,把大姐兒和桂哥兒托付過去,林家為風評名聲也不會不接納。更因這姻親的緣故,隻要府裏罪責牽累不到他家,這收養兩個小兒更會是一樁“不忘恩義”的好名聲。


    可奶奶為何不叫送去他家?隻因奶奶沒有膽子對林家‘先斬後奏’,還因為奶奶心裏思量著自家興許無事,林家最有權勢,日後少不得托庇依賴他家,不想現在就把情分用的多了。平兒暗道:隻是算計的忒精,反倒叫林姑娘看出了端倪,林姑娘眼裏揉不得沙子,早年也同奶奶情誼平平,日後如何會肯再與奶奶深交。


    隻是多想的閑暇功夫都不可多得,門外亂做一團,邢夫人連聲叫賈璉、鳳姐出去。


    “如今一大家子所有財產房地連同家奴都抄淨了,唯獨你們無事。你們既無事的人,就該趕緊理出個章程來,在哪裏居住,侍候的人隻剩下這幾個,如何分配。璉兒你叔父和珍大哥的事還不快去打聽打聽,送些盤纏過去!”


    賈母還在監中,賈政和賈珍要被流放,王夫人已死,唯有賈赦一房人丁齊全。邢夫人自謂頭頂上沒了壓著的人,腰杆子挺起來,日後也是說一不二的老太太了,趕忙的施展起了威風。


    鳳姐的眼眶尚還紅著,聽得這話,已抬起了臉,硬道:“老爺在監中幾日,精神很不好,我已打發人去請大夫來看。那裏雖撥去兩個下人,到底不是熟慣的,老爺隻怕不受用,太太快去看看罷。府衙隻準咱們在這裏盤桓二日,最遲明天中午就得搬去我的陪嫁莊子上去,太太不如在房裏找尋一番,興許還有未抄盡的東西留下來,若能找著,也算是個進項。要不然,單憑我們房裏這點子家資,一大家子統算起來,是夠吃的,還是夠穿的?不下地做活就是好的了,那丫頭小廝的,咱家卻真養不起了。”


    一席話提醒了邢夫人,這家中竟然是精窮的了,單靠璉兒的那點子財物,如何能供養這麽多人。當下就急急的把所有放回的人叫到廳上來,聽她說話。


    一時,東府尤氏、賈蓉夫妻,西府二房李紈母子、寶玉夫婦並賈環等都上來了,個個眼圈通紅,愁雲慘淡。邢夫人坐在正位上,因道:“官府隻許咱們在這裏兩日,這房屋已是入官的,家裏財物也都被抄去了,統共隻有璉兒屋裏一二千的家私在。這點子銀子,還要拿出一半來給二老爺和珍哥兒打點流放起身,再有老太太,還壓在那裏,不知怎麽呢。這樣算來,竟是全不夠的。不能叫一家子人擎等著餓死,依我說,咱們就各自謀生去罷。你們都有娘家舅家的,投奔了去,豈不是條出路?”


    邢夫人這話,竟是不想給半兩銀子就攆出門去的。尤氏尚可,賈蓉夫妻已是哭到軟倒。李紈呆呆的,隻想著“子孫二代,不得與試”的發落,這樣她白熬這些年,還有什麽奔頭,還不如死了的好。


    賈寶玉呆呆的,湘雲攥緊手指,方才她回屋去,偷偷打開暗格,發現先前藏起來那些首飾細軟竟然未被抄走,算起來,至少三千銀子。湘雲暗想,如今公婆回不來了,又不用供養那些副小姐,這些銀錢,盡夠她們夫婦二人過活了。置辦個小宅子,買兩處鋪麵,儉省些,一年的租子就擋得上花用了。


    所以湘雲也不說話。


    賈環全無倚靠,這會兒隻能拉著往昔最嫉恨的親二哥的袖子,哭得花臉貓似的。


    亂哄哄的正鬧作一團,豐兒領著一隊人進來,為首的正是林家的陳嬤嬤,其後半步,還有迎春的陪房、探春家裏的內管事。


    邢夫人這幾家如今都是自家的財主,連忙換上笑臉迎著,才要說話,後麵許多人奔進來,哭成一片。仔細一看,竟是榮寧兩府的十數個下人和幾個姨娘。


    趙姨娘就在裏頭,拉著環兒的手哭天哭地,要帶著他立刻去投奔三姑爺和探春去,說:“我的兒受苦了,幸而你姐姐家還殷實。咱們去了,你嘴甜些,指望她給咱們娘倆過體麵日子。”


    賈環這半月看盡人情,比往日通徹些看一眼三姐家的內管事,忙拉住趙姨娘不叫她鬼哭狼嚎的鬧。


    翠縷、麝月忙奔上來,一個拉住湘雲,一個拉住寶玉,哭得不能自已。


    鳳姐看時,見連彩雲和彩霞都跟來,現下服侍在賈環母子身側,唯獨不見鴛鴦和琥珀。因道:“鴛鴦呢?還有琥珀。她們去了哪裏?”


    陳嬤嬤將一個信封遞給她,隻道:“還要先謝璉二奶奶,給這兩個好姑娘先放了身契。府上的老太太日後不用人侍候,她們自覺無用,都求去了。這是兩個姑娘給二奶奶的。”


    鳳姐滿心疑竇,打開信封,隻見裏頭是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就明白這是有人替她兩個出的謝銀。


    平兒在她身後,也明白了。她比鳳姐還能猜到,蓋因鴛鴦琥珀當日與朱繡最好,與自家的幾位姑娘反倒隔了幾重,這必然是朱繡替她們作的了結。又思及朱繡素來厚道,與她親厚的,從來未被錯待,想來鴛鴦、琥珀兩個也會如青錦一般,找戶好人家嫁作正頭娘子度日……心下不免酸澀羨慕。


    邢夫人方聽到鴛鴦,就觸及心病,捶胸頓足惱道:“老太太好糊塗,藏了那樣的金山銀海不叫咱們知道,隻想著給寶玉留著,誰知道錦衣府那樣能幹,藏在園子裏頭的夾牆地窖裏竟然也被抄著了!若是早早的跟子孫分了,興許還能留下半分呢,不像這會子,叫子孫們都喝風去!”


    又罵:“鴛鴦那小蹄子也壞的很,老太太什麽機密都不瞞她,我不信她不知道!”


    鳳姐心中不得勁,建這大觀園是她和璉二正經管的,就在她們兩口子的眼皮子底下,老太太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在怡紅院的地底下造了一處地窖,就連怡紅院的牆都有夾層。老太太把她的梯己都藏在那裏,不是要給寶玉才怪。怪不得從前貴妃下諭叫人往園子裏居住,老太太那樣高興,她是知道這怡紅院全是按著寶玉的喜好建造,寶玉沒有讓人的心腸,必然先選那處。


    陳嬤嬤不耐煩看這些鬧劇,清清嗓子,笑道:“我們這來,一是為了把人給貴府送回來。二來,也須得問幾句這日後的打算,什麽時候啟程?好回家稟告主家知道。”


    邢夫人這才想起來東府是要回去原籍的,心裏著實暢快:她與尤氏平平都是繼室,偏尤氏能獨掌寧府的家計,就連蓉小子也能拿捏的住,把自己越發比對到泥地裏去。雖長一輩,卻硬是得矮人半分,邢夫人本就小肚雞腸,早已嫉妒憤懣多年了。


    尤氏看賈蓉兩口子一眼,賈蓉繼妻胡氏與她親近,忙擦幹淨眼淚垂手離到她身後。尤氏道:“等大爺起身往北疆,我們就回南邊老家去。”


    陳嬤嬤點點頭,又看賈寶玉和史湘雲。史湘雲不願回金陵,婆母把族裏的祭田都賣了,族中眾人不知恨自家成什麽樣呢,回去了隻怕盡被人欺負。還不如在都中,至少從小在這裏長成,寶玉還有幾個熟友。因道:“我們留下。明日往我叔叔家去,我叔嬸雖不在,到底爵位官身尚在,求個接濟庇佑還是能得的。”


    趙姨娘已急著說要探春的內管家把她們接家去了:“三丫頭還在南邊沒回來,但這宅子還在原地方,你們打掃個大院子,叫我和她兄弟先住下。等她回來,看是給她兄弟另外買房置地,還是隨著她們住。其實依我想著卻不用麻煩再另買置,反正姑爺父母不在了,我照看著,也是個家裏有長輩坐鎮的意思。”


    探春家的管事,並不是賈家帶去的陪房,而是探春後來的心腹,這嫂子看著年紀不大,卻奴隨主相,很是爽利潑辣。聞言立刻道:“我們奶奶已傳信告訴,把通州府的一座小莊子給三爺,那原是她用嫁妝銀置辦的,如今給三爺也合情理。那小莊子有百餘畝,都是中上的田地,出息盡夠親家姨奶奶和三爺開銷。那裏離我們二姑太太家隻有三十裏路,二姑太太夫家是當地望族,奶奶已托了姑太太給三爺相看親事。等三爺成了親,趙姨奶奶也能撒手家事,隻管享福了。”


    趙姨娘聽這意思,全沒有如意算盤的好處,登時就要撒潑胡鬧,叫賈環一把拉住,低聲道:“姨娘再鬧,連這也沒了。我又不是作生意的料子,若是惹惱了三姐姐,撒手不管咱們,你敢如何?三姐姐在家時尚且還不服你,出了門子就更不會任你擺布了。我勸你收些心思,打量探春姐姐和迎春姐姐一樣的好性子呢,真摔手不管了,我可養活不了咱們!”


    探春家的內管事依稀聽見這話,也不理論。


    李紈這時突然道:“我們也不回去,家裏尚未分家,以前鳳哥兒這房跟著老爺太太過,我們如今也隻跟著大老爺過活。”


    邢夫人十分不虞,正要說話,就聽外頭傳來賈赦的聲音:“我是要回金陵的,蘭兒要跟我過活,那就隨我回南京老家罷了。”


    邢夫人一驚不小,賈璉已扶著賈赦進來,賈赦看邢夫人一眼,邢夫人立刻瑟縮的起身把上位讓給他。


    賈赦因道:“才得了信,過幾日運河上有官船往南,我已托人徇個私情,賃了一艘商船跟在官船後頭回南邊去。刑部來人說,咱們打點好行裝,上船的時候就叫老太太放出來,與咱們一同回南邊去。保宮獄是什麽地方,老太太年歲太高,恐經受不住,卻要快快啟程才是。”


    賈赦隻說的老淚縱橫,又指著賈璉和鳳姐道:“老太太有我和你們太太盡孝,你們若有孝心,就留在都中。賈璉好生做事,將功折罪,興許有一日看你妥當,許你複職。家門不幸,兩房犯事把祖宗的世職都革了去,不求你們能像祖宗那樣立下功勳,隻求一家子不都落到白身的境地,叫我死了也好告訴祖宗們!”


    賈赦這話說的竟是他大半輩子最有理的了,邢夫人萬般不滿,隻是怕他順他已根深蒂固,隻得小聲嘟囔罵咧。


    賈璉跪下磕頭,道:“兒子雖削了職銜,在順天府卻有幾個知交,過半年,事情平息了,再謀個小差事想來不難,卻累得老爺為我操心,是兒子不孝。”


    又趕著叫鳳姐把所有現銀拿出來,都奉給賈赦,還說日後每月都按數孝敬老爺太太。


    鳳姐零零碎碎的把錢匣子都捧來,給了二千三百兩。邢夫人眼睛冒光,賈赦卻心知肚明這不過是明麵上的,璉兒兩口子刁鑽著呢,隻生下桂哥兒時,他送去那幾車物事,就值多少呢。那些可沒在抄家單子上看到。賈赦滿心想著獨孫能光宗耀祖,不願與賈璉夫婦為難,還要把難料理的這些人盡數帶走。


    有賈赦的話,李紈就不吱聲了,她孤兒寡母依附大伯父是正理,卻不能巴著堂兄弟家過活。鳳哥兒那樣精明厲害,李紈自知是討不了好處的。於是,更萬念俱灰。


    陳嬤嬤等看她家有了章程,幾個做主的才上前來,各自都捧著匣子。


    陳嬤嬤是林家的人,與賈家皆是一視同仁,並不分遠近,按各房頭,皆送上五百兩的程儀。


    迎春的陪房卻是從匣子裏拿出銀票,分別給各房頭三百兩。餘下的,不管趙姨娘探頭探尾的打量,合上匣子都奉給賈赦,笑道:“這是我們奶奶的孝心。”


    賈赦自己看時,卻是整整三千銀票,心下不知是什麽滋味。


    探春的管事也是各房三百兩,又告訴趙姨娘,明日打發馬車來接她和賈環,卻並沒有把田莊地契交給趙姨娘。


    一時又有湛家和程家的管事一起前來,並未進門,隻說:“原是奉了我家爺的命,給府上送些程儀,也算還禮。”


    統共給了一千兩,至於如何去分,並不言語。


    賈璉和鳳姐聽說是“爺”的令,並非說的“太太”,心下俱都歎息。


    鳳姐將她們房裏得來的銀票放在一起,向著眾人道:“我陪嫁的一處屋子和京郊的小莊子都給還了,再不濟我還有些首飾頭麵在,典當出去也是一筆銀錢,比別的房頭寬裕些。這些錢,也便分了就是。”


    說著,當著大家夥的麵,留出一張百兩的銀票子作周轉救急之用,其餘的都平分給各房。


    這樣算起來,各房頭都有千多兩的身家了,支撐一時是盡夠的。各自心裏都有些底氣,各個散去自作打算。


    李紈輾轉反側,眼睛如同爛桃一般,終於第二日稟明賈赦與邢夫人:她和賈蘭與大老爺一行等同船回金陵,卻不願回賈氏宗族聚居之地,反而要帶賈蘭投奔娘家。


    賈赦招過精神萎靡的賈蘭摸摸腦袋,歎息一回,哀道:“這些子孫裏頭,你肖似你父親,也唯有你能讀的書進去,隻可惜……跟著你母親好好過活罷,若是外頭受了欺負,那便回來找大爺爺,總歸是我姓賈的兒郎,咱們就算落魄了,大爺爺這裏也有你一口飯吃!”


    賈蘭本來愣愣的,聽到這話,鼻子一酸,哭了出來。


    不幾日,往昔軒昂富麗的寧榮兩府就封條貼門,蕭肅荒涼了起來。


    朱繡一日經過寧榮大街西街口,掀起門簾一看,門前枯枝敗葉鋪地,磚瓦淒迷,就連威武的石頭獅子都裂開了縫隙。


    春柳正擺弄方才買的些小玩意,笑道:“這個撥浪鼓好鮮亮,小主子必定喜歡,回去我趕緊洗涮幹淨,好給他玩。”


    秋桂輕輕撫平門簾,向朱繡笑道:“過半月就要搬家了,多少事情等著,咱們快回去罷。”


    第108章 完結


    門上來報, 說是有個老婆子上門來謝恩。朱嬤嬤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叫人帶進來。


    半刻鍾,朱嬤嬤看來人是個頭發花白,滿臉風霜的老婆子, 心內疑惑, 因笑問:“不知這位是?”


    那婆子滿臉滿眼的都是感激, 趕著跪下來碰了兩個頭。


    朱嬤嬤忙叫扶她起來, 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老人家這是為何?”一麵叫丫頭看座,一麵心內自思道, 這老婦人形容雖狼狽, 看著卻有些眼熟, 行禮時也頗有規矩, 倒像是大戶人家出身的。隻是卻不認得?


    老婆子再三推讓, 才在杌子上坐下, 用粗布袖子擦擦額角, 笑道:“太太不認得我了?從前咱們在林姑娘那裏是見過的。”


    朱嬤嬤心下一動, 仔細打量,方恍然大悟:“賴嬤嬤!您好呀, 好幾年不見, 我這記性, 恍惚沒能認出你來。”


    這粗衣麻裙的老婦人正是昔日賈母的陪房, 住著大花園子、比尋常官眷還養尊處優的賴嬤嬤。


    “別上六安茶,上一盞老君眉來。賴嬤嬤不吃六安茶。”朱嬤嬤忙吩咐上茶的丫頭,因笑道:“我記得你喜吃老君眉, 我這裏正好新得了些,你嚐嚐。”


    賴嬤嬤摸摸頭發, 苦笑道:“太太別取笑我了。什麽六安茶、老君眉的,到我這裏不過都是解渴的蠢物罷了。”


    賴嬤嬤一輩子都以賈母為法,往日賈母不吃的不愛的,她都跟著。這六安茶,往常賈母因養生之故不肯吃,故而賴嬤嬤縱然喜歡此茶清香,也明晃晃擺出不喜的態勢來。


    朱嬤嬤想起往事來,也暗自喟歎。因笑道:“幾年不見,還沒問如今在哪安置,做何營生?今日是路過,還是特地來的?可是有什麽難處?”


    賴嬤嬤忙擺手,笑道:“原是去謝繡姑奶奶的,到了那裏誰知門上的爺兒們說姑奶奶不在府裏。我想著好不容易進一回城,索性到您這裏來,給您磕幾個頭也算是老婆子的心意。”


    朱嬤嬤就笑:“你們忒客氣了,謝她作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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