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她一刻鍾都不想忍耐。


    進屋時,簡思越說道:“三妹,大哥明天就讓管家送幾個新的來。”


    “不用,我在舅祖父家也隻有白瓷一個,早就習慣了。”簡淡一邊說,一邊把目光落在堂屋裏的陳設上。


    整套家具都是黃櫸木打造的,顏色鮮亮,約有九成新。東西是不錯,但簡家各房擺的都是酸枝木家具。


    簡淡上輩子也是這些,不過,明麵上的小裝飾不大一樣了,雖談不上多值錢,但她至少看到了用心。


    這些應該是黃媽媽回來後,重新調整的。


    簡思越看了一圈,臉色變得很難看,說道:“三妹妹早點休息,大哥去前院了。”


    “好。”簡淡送他出院門,“大哥,儉樸有儉樸的好,我挺喜歡這院子和屋子。”


    “傻丫頭。”簡思越拍拍簡淡的肩膀,“你說的對,這是你的家,不用委屈自己,大哥去找娘說。”


    簡淡抓住簡思越的袖子,“大哥,真不用,住得舒服就行了,其他的日後慢慢再說。”


    簡思越有些不解,人打了,也送回去了,這等看人下菜碟的狗奴才又為什麽饒了呢?


    簡淡沒法解釋,難道她要說自己沒把簡雲豐和崔氏當親爹娘,所以不屑用他們的東西嗎?


    那怎麽成!


    別說她現在做不到,就是能做到,這些話也無法宣之於口。


    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落人口實。


    ……


    簡思越離開香草園時,黃媽媽已經聲淚俱下地在崔氏麵前把簡淡告了一狀,“……太太,咱們簡家和崔家都是重規矩的人家,家裏這些丫頭一向老實本分,要不是白瓷那丫頭跋扈,也不敢如此放肆,可三姑娘問都不問一句,就這麽把老奴等人打一頓,攆回來了,老奴心裏不是滋味啊!”


    崔氏讓王媽媽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她從簡淡跟簡雅的開的那個玩笑就可以看得出來,簡淡的性子不大好,在規矩上也差一些。到底是商賈人家養大的孩子,當初就不該送林家去,唉……


    崔氏長歎一聲,說道:“罷了,到底是她們在背後對主子說三道四在先,除你之外各降一等,該回哪兒還回哪兒去吧。”


    不管怎樣,簡淡都是她的親生女兒,又救了老太爺,於情於理她都該護著些,不能讓孩子寒了心。


    第8章


    簡雅冷著臉回到梨香院跨院。


    梁媽媽帶著婢女迎出來,說道:“姑娘,燕窩熬好了,現在吃,還是涼一涼?”


    “端到書房來。”簡雅進了書房,走到畫案旁,拎起毛筆在墨池裏蘸了滿墨,在已經畫了一半的仕女圖上狠狠打了個墨色淋漓殺氣騰騰的大叉,然後拎起紙,“哢嚓哢嚓”撕了個粉碎。


    那紙上畫的是她和簡淡。


    梁媽媽知道,大概是簡淡又惹到自家主子了。簡雅一生氣就撕畫紙,此時怒火最盛,輕易不能打擾,她給兩個大丫鬟使了個眼色,悄悄後退,三人束著手,靜靜貼牆站著,像三隻斷了線的木偶人。


    屋裏很安靜,隻能聽到簡雅粗重的喘息聲。


    碎紙屑落在深色地衣上,白花花的,像雪。


    簡雅白著臉坐在一旁的躺椅上,問道:“奶娘,祖父那裏派人打聽了嗎?”


    肯說話就說明這股火過去了。


    梁媽媽鬆了口氣,往前兩步,柔聲道:“姑娘,打聽到一些。”


    簡雅的腦袋躺下去,閉上眼,道:“講吧。”


    梁媽媽道:“總共三件事,一是老太爺給了三姑娘一隻田黃凍石的印章料子,二是三姑娘救了老太爺,老太爺說日後他會給三姑娘撐腰,三是老太爺為了三姑娘嗬斥了大老爺和二老爺一頓。”


    “哦……”簡雅扯起一側嘴角笑了笑,“能得祖父的青眼可不容易,我這位妹妹的運氣可真好呢。”


    梁媽媽深以為然,姐妹倆同一天出生,一個身體好,一個藥罐子,可謂天差地別。可心裏再不平又能怎樣呢,三姑娘總歸不是故意的,如果二姑娘一意孤行,非要針對三姑娘,隻怕傳將出去於名聲有礙。


    她想了想,勸了一句:“三姑娘在商賈人家長大,與老爺太太還有少爺們都不親,再怎麽也不如姑娘運氣好。”


    簡雅睜開眼,從一旁的小幾上拿起一把銅鏡照了照,說道:“奶娘此言差矣,林家豪富,三妹從不曾受罪,吃穿用度不比我差,再說了,母親定會彌補她,大哥對她也是不錯的。”


    她放下鏡子,又道,“對了奶娘,你覺得她和我真的一模一樣嗎?”


    梁媽媽更加謹慎地說道:“看容貌確實像,但要說才情,聽黃媽媽說,三姑娘不喜讀書,與姑娘差了十萬八千裏。”


    “嗬……奶娘,我可不想要什麽才情,我隻想要副好身體。”一說起身體,簡雅就想哭,眼淚也是極方便的,豆大的清淚順著臉頰往下流。


    梁媽媽心疼地取出絲帕給她擦了擦,勸道:“姑娘莫傷心,黃老大夫說了,隻要姑娘心境開闊,少思少想,再調理兩年就無大礙了。”


    “嗬……”簡雅不屑地輕笑一聲,“什麽兩年,那老兒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罷了。”


    這話過了。


    黃老大夫的幾個徒弟都進了太醫院,他本人不喜歡為官,這才一直在民間行醫,如果這也算沽名釣譽,那世上人人都是偽君子了。


    但梁媽媽不好跟主子爭辯什麽,隻得緊緊閉上了嘴巴。


    簡雅又道:“黃媽媽被攆回來,心裏一定有氣,讓她想辦法把白瓷趕走,另外,奶娘明兒去王媽媽那兒一趟,露點兒口風,就說我想要個田黃凍石的料子做枚私章。”


    “好,老奴一定辦好。”梁媽媽沒有女兒,把簡雅疼到了骨子裏,隻要她能開懷,這種小事當然沒有問題。


    ……


    簡思越走後,簡淡的大伯母三嬸四嬸都派了管事媽媽過來。


    因為太晚,她們沒敢打擾簡淡,隻跟白瓷聊幾句,表達過主子的心意,便回去了。


    簡淡睡了個好覺,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起了身,穿了身淺粉色的短打,與白瓷去了後花園。


    簡家花園很大,但能讓兩人同時施展開的地方隻有荷塘邊上。


    簡淡在青磚鋪就的空地上打兩套拳,又練了一遍劍,累得滿頭大汗。


    她找塊平整的湖石坐下來,擦了汗,單手撐著下巴,豔羨地看著白瓷把雙節棍舞得虎虎生風,心道,花架子隻能強身健體,若她有白瓷這般身手,也許就不會死的那般容易了吧。


    “白瓷,我跟你學學這棍法如何?”簡淡說道。


    白瓷嚇了一跳,棍子差點脫手。她停下來,看看左右,湊過來,壓低聲音說道:“姑娘,你不是說回簡家後要做大家閨秀的嗎?”


    簡淡一怔,旋即笑道:“做什麽大家閨秀,手無縛雞之力,遇到點兒事隻會大呼小叫,沒意思。”


    白瓷有些猶豫,“可雙節棍棍法不大好練,打得忒疼。”


    “要不我先試試?”簡淡心想,再疼也沒有死之前的那一刀更疼,祖父那邊仇家未知,爹和伯父指望不上,萬一簡家有個三長兩短怎麽辦?為了將來活得更好,現在吃點苦頭也是值得的。


    “那行!”白瓷見簡淡堅持,隻好按她的意思辦。


    主仆二人便一招一式地演練起來。


    起手式不難,第一招霸王敬酒也容易,簡淡練得很順利。


    第三招是左右格擋,盡管稍微複雜些,簡淡做兩遍也學會了,可到毒蛇出動和白蛇吐信時就不那麽簡單了。


    簡淡左右手配合不好,打到自己好幾下,整個花園都是她大呼小叫的聲音。


    “姑娘忍著點,開始都是這樣,多練幾次,有手感就好了。”白瓷看著揪心,臉轉到一邊,握著胖胖的拳頭給她打氣。


    簡淡點點頭,當然要再練,就像瓷泥一樣,沒有反複摔打,就不會做出堅實的瓷胎。


    她一向不缺耐性。


    “哦謔謔……”又打到了。


    簡淡使勁揉搓手指頭,疼得五官都擠到一起了。


    “噗嗤……”靜謐的花園裏突然有人輕笑一聲。


    “誰?”簡淡頓覺頭皮發麻。


    她感覺有些不妙,發出這種動靜的,多半是隔壁沈餘之。


    “簡淡?我看叫笨蛋更合適些。”那人說道。


    簡淡循著聲音朝東邊看過去,視線越過紫藤花架,微雨亭,梅樹,再來就是睿王府的合歡樹,以及合歡樹旁的那座高約兩丈的台子了。


    台子上有張躺椅,椅子上坐著個少年,身上蓋著薄被,一直拉到下巴頦處,濃重的絳紫色襯得那張小臉冷白冷白的。


    雖看不清臉,但她可以確定此人就是沈餘之,他怎麽起這麽早?


    病秧子,短命鬼!


    簡淡磨著牙,揚聲道:“笨蛋又怎樣,笨蛋也比你強。”


    第9章


    沈餘之歪了下頭,“討厭,你來。”


    他身後的小廝從腰後抽出一副雙節棍,往前踏了一步。


    沈餘之有兩個貼身服侍的小廝,一個叫討厭,另一個叫煩人,哥倆是親兄弟。


    討厭掂了掂雙節棍,站到台子邊緣,朝簡淡拱拱手,嘿嘿哈哈地舞了起來,一共五個動作,一氣嗬成,與白瓷教的別無二致。


    “哇,好厲害。”白瓷驚訝地瞪大眼睛,兩隻胖手還“啪啪”地拍了拍,“姑娘,他學的比你快多了。”


    “你個傻丫頭!”簡淡抬手在白瓷腦門子上彈了一下。


    白瓷吃痛,這才意識到些什麽,吐了吐舌頭,往後退小半步,不說話了。


    簡淡“嘁”了一聲,說道:“如果世子想通過一個小廝比我學得快,來打擊我的自尊,那未免太高看我了,自尊能當飯吃嗎?再說了,即便我跟我哥長得再像,也不能因此否認我是個姑娘家,學不會雙節棍又有什麽關係呢?我再笨,也比某些人坐馬車都嫌顛簸的好。”


    “說得好!”為了彌補剛剛的過錯,白瓷嬉皮笑臉地湊過來,還豎起了大拇指頭。


    簡淡心裏也有有些得意,心道,就該這麽還擊,太痛快了。早這樣多好,明明是狼狗,裝京巴作什麽,我上輩子的腦子肯定被蟲蛀壞了。


    少女沐浴在牛奶般的晨光中,汗水打濕了鬢發,一縷縷粘在臉頰上,淩亂卻充滿了活力,蘋果肌上白裏透著粉紅,朱唇唇角上翹,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格外靈動清澈。


    沈餘之吃了個癟,卻罕見的沒有發火,定定地看了簡淡許久,涼涼地說道:“你好大膽子。”


    簡淡登時一個激靈,但念頭一轉,腰杆又挺了起來,“怎麽,說不過就想用身份壓人嗎?”


    “是啊,不然你總是忘了我的身份,那可如何是好呢?”沈餘之抬了抬下巴,指著白瓷道,“十個耳光。”


    “是。”一個護衛躍上台子,又輕而易舉地上了合歡樹,動作輕盈,一看就是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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