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至,京城一連下了好幾場大雪。天象不好,這一年各地旱得旱,澇得澇,到處都在受災。其中以隴西最為嚴重。旱災加瘟疫,當地百姓的日子變得越發艱難。


    戶部左侍郎李淳佑被陛下派到隴西賑災,外加處理瘟疫一事。原定半月回京述職,可大大小小的事情實在太多,一耽擱就耽擱了一個月。


    對於隴西百姓來說這是災難頻發的一年,親人們餓死的餓死,病死的病死,他們這個年注定是過不好了。而對於京城的某些高官來說,他們依舊沉寂在一派祥和的氣氛裏,全然不覺即將有一場災難降臨。


    再過半個月就是除夕。張嬤嬤領著王府裏的下人們如同往年一樣在為年節做準備。這是王妃入府的頭一年,很多事情都得精心布置。


    看著大家夥這麽忙碌,葉世歆卻實打實是個顯然人。每日裏隻能用那些話本來打發時間。


    晉王殿下悉心培育的那片金銀花姍姍來遲,終於開花了。


    花匠們將金銀花開花的好消息告訴晉王殿下。他異常興奮,第一時間就拉著葉世歆去花圃看。


    大片大片的金銀花,藤蔓相互糾纏,金銀交錯,美不勝收。寒風之中,花骨朵迎寒綻放,美麗與氣節並存。


    葉世歆自小便見慣了金銀花,金銀花開花對她而言並不是什麽稀奇事兒。不過她感動於晉王殿下的心思。他瞞著她悄悄種下了這片金銀花,並差花匠悉心養護。隻為在花朵綻放的這一刻給她一個驚喜。他不知道的是,其實她早已來過這片花圃,也見過這些金銀花。花都是次要的,關鍵是心意。


    “這些花苗是去年冬天我從南境帶回來的。那時雙方一停戰,我便馬不停蹄趕去南境找你。可惜你早已悄悄離開了。我就差沒將整個南境給翻過來了。找不到你,最終隻帶回了這些金銀花幼苗。好像守著這些幼苗,就能等到你一樣。”男人負手站在風中,身形挺拔,寒風將他身上的鬥篷吹得獵獵作響,裏頭的衣裳一晃而過。


    當時葉世歆其實早已悄悄入了京城。改頭換麵,成了戶部尚書葉家的四小姐。這個世上再也沒有神醫柳星葉。


    她當時的想法是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和晉王殿下再有交集。他們最好從此陌路,見麵不識。


    可惜世事變幻莫測,東躲西藏,繞來繞去,她也愣是沒能繞過他。或許這就是緣分吧。姻緣天注定,他們注定了會再次相遇,而她也注定了會成為他的妻子。


    葉世歆伸手握住他的左手,男人手掌寬大,手心溫熱,握住他的手就仿佛握住了一團火焰,暖意融融。


    “重要的是我現在還在你身邊,我們站在一起,旁的都不重要。”她柔聲細語地告訴他,聲音動聽。


    是啊!即便有錯過,也有誤解和猜疑,可最後他們還是站在了一起。他從不懼怕等待,也不懼怕磨難,隻要結果是好的,是他想要的,那麽他便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人就是這樣,命裏該你遇見這麽一個人,兜兜轉轉一圈兒,最後也終究還是會遇到。


    枝葉青綠,雜亂無章。一朵朵小花點綴在枝頭,迎接著料峭寒意,生機勃勃。


    林木森說:“你那麽喜歡金銀花,之前的衣服上也都繡了金銀花,以後也都繡上吧。”


    她點頭說好。


    入京以後為了遮掩身份,怕被晉王殿下認出來。她便不敢再穿繡有金銀花的衣裳。如今一切都早已水落石出,她也留沒必要遮遮掩掩了。


    或許還有一件事也應該開口告訴他了。這是屬於她一個人的秘密,她背負了這麽久。這麽長時間以來,她一直謹小慎微,步步驚心,唯恐行差踏錯。


    “殿下還記得《天象紀要》裏那篇有關麒麟子的預言嗎?”年輕的女子一身綠衣,迎風而立,笑容沉靜,身形纖細曼妙,精致小巧的碧玉耳墜在風中輕輕搖曳。


    男人靜默地點了點頭,“記得。”


    她輕聲細語,“我便是那麒麟子。早前你身上中的七日散,也是拿我的血做藥引替你解了毒。”


    她一邊說一邊輕輕褪下左手手腕上的玉鐲,“這是當時留下的疤痕。母親送給我這隻玉鐲,我戴在手腕上,正好可以遮蓋傷疤。”


    她膚色白皙,手腕上那道疤痕顯得格外明顯。若不是玉鐲遮擋,隻怕會更加觸目驚心。


    她摸著那細長的傷疤,逐字逐句地說:“其實我也並非葉家的女兒,我本名隨寧馨,是前大司馬隨廣源的幺女。沒錯,我就是亂臣賊子的後代。是我的大哥隨寧遠謀劃發動了當年的那場靖安之難,險些讓你們林家的江山易了姓。殿下,深究起來,咱們之間隔著的是國仇家恨。”


    她慢騰騰地說完,抬頭去看男人的反應。卻發現他看上去十分的平靜,並未表現出任何驚詫的神色。


    “難道殿下你早就知道了?”她聰慧過人,馬上就猜到了原因。


    林木森輕輕撫摸她手上的疤痕,細聲道:“其實也不算很早,前不久剛知道了。”


    “你究竟是怎麽知道的?”她自問已經隱藏得非常好了,知道她身份的人也就那麽幾個,照理晉王殿下根本就不可能猜到。


    “有好幾次靜言他們提到先帝的端慧貴妃你的表情就很不自然,你一直在緊緊拽住你的這隻玉鐲,你可能自己都沒注意到,這是你緊張一貫常有的動作。而且在隴西那晚,你明顯很壓抑,心情格外的糟糕。靜言出言中傷端慧貴妃時,你竟然破天荒地跟她起了爭執。如果隻是一個陌生人,你定然不會這麽做。你一直都是一個很謹慎的人。還有之前舅父生辰,舅母特意安排的那場狸貓換太子的戲,那分明就是在試探你。慈寧宮有那麽多的房間,皇祖母卻偏偏讓你住進了雙宜姑姑生前的閨房,那本《天象紀要》肯定也是故意給你看的。她自然也是在試探你。再者你手腕上的傷疤。我的毒莫名其妙就被解了。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我自然就開始懷疑了。前不久我去問了舅母,了解了那些前塵往事,得知了靜言的身世,以及那串檀木珠。一切就真相大白了。”他靜靜地望著她,頓了頓,“不過我還是很高興,你能親自告訴我這些。”


    葉世歆一直以為自己已經隱藏得夠好了,殊不知身邊已經有這麽多人對她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皇祖母說你長得和雙宜姑姑年輕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她見你的第一眼就開始懷疑了。母妃是不熟悉雙宜姑姑,所以至今未曾察覺。父皇難得見到你,也沒覺察到。可如若有心之人私下提醒,那就難說了。在這京城,你始終都非常危險。”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葉世歆,她長得和生母相像。難怪她及笄以後師父就一直要求她佩戴麵紗。原來就是怕有熟人看到她的這張臉,進而產生懷疑。她一直戴著麵紗,成親以後卻又不得不揭掉了。大林自古的習俗規定女子在成親之後必須梳婦人發髻,也不得再佩戴麵紗示人。


    當時師父想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有葉家的這層身份做掩護,她一個小小的戶部尚書的千金也接觸不到什麽貴人。隻要她為人足夠低調,自保是完全沒問題。這才安排她和柳傳言入了京城。


    可師父算漏了最重要的一點,她嫁給了晉王殿下。嫁入皇室,就必須要和權貴打交道。雖然是陳年舊賬,可免不了有人還記得隨家人。


    師父總是叮囑柳傳言提醒自己。可沒有師父在身邊時刻提點自己,她也有些大意了。


    “為保你平安,我必須帶你走。比起這天下,我更在意的是你。為了你,我決定自私一回。等我處理完手頭這些事情,我就去向父皇請旨讓我繼續鎮守北境,我帶你離開京城,離開這是非之地。”


    作者有話要說:文在慢慢收尾了,大概還有一兩萬的樣子。


    第87章 新年


    小年那日,隴西數千位百姓聯名上書討伐太子一黨。當地府衙迫於無奈,不得不派官差鎮壓。自此,雙方矛盾激化,引發暴.亂。


    消息傳到京城,全程震驚。


    天威震怒,眾臣惶恐。


    陛下派兵武.力鎮.壓,卻是越鎮.壓越亂。隴西局勢動蕩,全城一片混亂,死傷無數,血流成河。


    這些百姓讀書不多,明辨是非的能力有限,最是容易受到煽動。加之長時間的旱災和瘟疫將他們折磨得痛苦不堪,心中本就積怨已久。但凡有誰蓄意煽動,激發起他們心中的憤恨,那麽他們就會不管不顧地往前衝。


    晉王殿下得知此事,麵色鐵青。他咬牙切齒地說:“我早該想到的,徐成靖那家夥不會輕易放棄。走,去將軍府!”


    葉世歆怕出事,趕緊追上他。


    晉王殿下來勢洶洶,徐惟誠夫婦惶恐不安。


    “本王一早就警告過你,讓你不要擅自行動,你為何不聽本王的話?”他抬手直接給了徐成靖一拳頭。


    男人的力道十足,那一拳充滿了力量。徐成靖當即被打得氣暈八素,鼻血都冒了出來。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這是做什麽呀?有什麽事好商量,動手幹嘛?”李元熙不明所以,一臉擔憂,趕緊伸手去扶自己的兒子。


    “殿下,有話好好說!”葉世歆忙去拉人。


    “怎麽好好說?好好說他聽嗎?”晉王殿下怒發衝冠,大吼一聲。


    徐成靖伸手抹掉自己的鼻血,冷冷一笑,“殿下就算要打死我,我也認了。你不敢做的事情,隻能我替你去做。如果不這麽做,咱們猴年馬月才能扳倒太子一黨。”


    “為了扳倒太子,你就白白拉那些百姓陪葬?他們都是無辜的,他們活該替咱們擋刀擋劍?”


    “他們該慶幸這件事鬧大,陛下才能看得到隴西的真實情況。”


    “你知不知道這次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徐惟誠心知晉王殿下的為人,若不是徐成靖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觸及到了他的底線,他絕對不會氣成這樣,也絕不會出手傷人。兩人的對話,他聽了個大概。幾乎已經能理出頭緒。


    這次隴西數千名民眾聯名上書請願,這件事鬧得這麽大,整個京城都傳得沸沸揚揚的,他徐惟誠不可能不知道。


    徐惟誠一把揪住徐成靖的衣領,厲聲質問:“隴西這件事是你在背後策劃的?”


    李元熙一聽,頓時也慌了手腳。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隴西一事居然是你策劃的?”


    徐成靖毫不躲避,直接承認:“沒錯,是我和謝礪聯合當地的小官發動了這場請願活動,隻有這樣陛下才能給太子一黨定罪。”


    “混賬!”徐惟誠抬起手臂就狠狠甩了兒子一個巴掌,“就為了給太子定罪,你就不惜代價讓那麽多無辜的百姓去送死?你的良心都讓狗吃了麽?”


    徐成靖姿態傲慢,沒有意識到任何不對,“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自古哪個成功者不是踏著無數人的最屍首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最後登峰造極?你們就是太善良,將百姓看得太重,所以才讓太子一黨囂張了這麽久。”


    李元熙根本就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自己的兒子嘴裏說出來的。成靖是徐家獨子,自小就由自己和丈夫悉心教導。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孩子明辨是非,心地純良,心係天下和百姓。殊不知竟這般心狠手辣。她竟然看走了眼。


    一個母親最大的悲哀莫過於不了解自己孩子的本性。


    她整個人氣得渾身顫抖,綿軟無力。


    “我們徐家世代忠良,心係家國天下,我和你父親也是深明大義之人,怎麽會教出你這麽一個狼心狗肺的兒子?”李元熙抬手指著兒子,胸口抽痛,有氣無力地說:“你這根本就不是在幫殿下奪天下,而是害了他呀!”


    徐惟誠一把扶住妻子,扭頭看向晉王殿下,啞聲道:“殿下,是我們夫婦沒教好兒子,您且先回去,我們勢必會給您一個交代。”


    ——


    回程的路上,晉王殿下心痛難忍,不發一言。


    葉世歆緊緊握住男人的手,柔聲安撫道:“殿下,您要是覺得難受就哭一哭吧,哭出來就會好一些了。車裏就咱倆,沒有別人,你哭不丟人。”


    “我和成靖自小一起長大,舅父待我就如同親生兒子,我倆情同手足,感情深厚。我根本就想不到他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上次他提出這個法子,我當即就否決了,嚴厲地批評了他。我沒想到他和謝礪會背著我暗中謀劃。”晉王殿下心痛難忍,“那麽多無辜的百姓就這麽被他們當了槍使兒。”


    葉世歆理解他的心痛。長久以來,他最在意的便是天下的黎明百姓。此次隴西暴.亂,死傷的都是那些無辜的百姓。他這麽愛民的人,如何會不心痛呢?


    她同樣心痛。隻是她比他要冷靜。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一味的心痛和指責根本無濟於事。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控製暴.亂,減少民眾受傷。


    她冷靜地分析:“依到陛下的性子,這件事肯定還沒完,他一定還會派.兵鎮壓。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盡快疏導群眾撤離,安撫他們的情緒。不然在大軍隊抵達以後,傷亡隻會更加嚴重。”


    晉王殿下為難地看著葉世歆,“咱們身在京城,山高水遠的,隻怕是有心無力啊!”


    葉世歆:“少將軍和謝礪既然能策劃發動這場活動,那他們自然就有解決的辦法。再者李三公子還身在隴西,他絕對不會放任這件事肆意發展而不管的。再不濟還有我師兄,我們流沙穀雖是江湖組織,可在關鍵時刻還是能起那麽點作用的。殿下你現在要做的是要盡快說服少將軍和謝軍醫,他們才是解決這件事的關鍵。”


    不愧是他林木森的妻子,遇事一向這麽從容不迫,沉著冷靜。


    晉王殿下:“舅父舅母都是心係天下之人,他們不會任由成靖一錯再錯的。”


    ——


    多管齊下,事態得到了及時控製。不過這件事總歸還是鬧大了,變成了舉國震驚的大事。


    為平民憤,也為堵住這天下的悠悠眾口,陛下不可能不給出相應的解決方案。他還欠天下人一個交代。


    太子的罪行罄竹難書,他被褫奪太子封號,剝奪輔政大權,幽閉東宮。


    樹倒猢猻散,太子背後的那些高官被貶的被貶,抄家的抄家,也都紛紛得到了相應的懲罰。


    幾家歡喜幾家愁,這個年注定是不太平的。


    ***


    年前發生了一連串的大事,很多人都沒能過好這個年。


    太子被廢,這對於晉王殿下來說是好事。可它的代價未免太過沉重,死了那麽多無辜的百姓。


    不過一年光景,今年的除夕宴比起去年,氣氛壓抑,全然不複往年的歡聲笑語。


    參加除夕晚宴的皇親貴胄也少了許多。不僅東宮的人少了,很多高官也少了。


    太子一案,牽連出了太多人。


    太子被廢,皇帝似乎被傷到了元神,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


    徐貴妃悄悄告訴葉世歆:“先皇後早薨,太子是陛下自小養大的,手把手親自教大的。陛下自小就偏愛太子。太子被廢,對陛下的打擊很大。”


    太子罪行鑿鑿,他被廢等於重重地打了陛下的臉麵。天子心高氣傲,最看中皇家顏麵。這個打擊如何會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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