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爺雖是文人,卻性格剛烈,若不然就不會教出沈晰和幾個性格也不算溫軟的兄弟,他們的溫潤如玉都是做給外人瞧的。


    沈晰和敢給皇帝甩臉子,當朝辭官;沈晰酩抱著酒壇子兩眼一閉,凡塵俗世與他無關;沈晰遙心裏還有個行俠仗義闖蕩江湖的夢,不然不會時不時就兩手空空,什麽都不帶的去遊學。


    沈家有疼媳婦的傳統,沈老太爺敢跟著孫子炸毛,卻不敢對著沈老夫人說重話,所以這質問就又變成了試探。


    “聽說阿宛有了心上人?”沈老太爺搓搓手,小心翼翼的問道。


    沈老夫人正喝了藥,就算拿了蜜餞去壓這股子苦味也難免煩躁“我怎麽不知道?即便是有,也不能讓她這麽早就離了我的身去嫁人,嫁給宋允還好,就在咱們眼皮子底下,若是嫁去別人家,萬一受了什麽苦咱們都不知道。”


    她又拿了顆蜜餞塞進嘴裏“阿宛性子那麽乖,受了委屈又不會說,生怕給咱們惹了麻煩。若是有的話咱們問問阿宛,先端詳端詳,省得到時候兩眼一抹黑,不知道她婆婆小姑小叔都是什麽秉性。”


    沈老夫人複又疑惑“誰同你說阿宛有意中人的?”


    “且行接了阿宛回來,他今日去試探我,他可是我一手帶大的,我能不知道他的脾氣?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兒。我恐怕阿宛看上了那個高稔。”


    沈老太爺將話原原本本的說了。


    “高稔?怕是不見得,若是有意,早早就有意了,他們定親這麽多年,你哪裏見得阿宛對他另眼相待了?我覺得事情不簡單。就算阿宛看上了高稔,也不能嫁,就衝著溫氏那個古怪刁鑽的性子,就不是個好婆婆。”


    沈老太爺是個男人,到底在這些事上不怎麽敏感,不如沈老夫人來得通透。


    “那恐怕是阿驪出事後遇見的人,你若是有空,試探她一番,我一個男人,終歸是不大方便。”阿驪是木宛童的母親,閨名沈渙驪。


    沈老夫人聽了沈老太爺的話,免不了擔憂的點頭應著“我總擔心她年紀小,遇人不淑。宋允是咱們看著長大的,若是他,我還放心。”


    二人又商議了叫江氏去探探木宛童的口風,好讓他們心裏有底。


    木宛童絲毫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已經在家裏引起軒然大波 ,沈家三個兄弟是不服管教的,他們不想娶妻,總不能按著頭讓他們娶,就看沈晰和,怕是鐵了心想當一輩子鰥夫。


    劉嬤嬤早上去給睡得迷迷糊糊的木宛童穿衣洗漱,自然瞧見木宛童身上那些紅印子,忙的褪了她的袖子,見腕子上的一點朱砂還在,方才鬆一口氣。


    木宛童被劉嬤嬤這樣虎視眈眈的目光看得不怎麽好意思,拉了拉衣裳,將身上的痕跡遮住。


    “姑娘,就算……就算兩情相悅,也總是要矜持的!”劉嬤嬤忍不住提點,況且她不怎麽看好夏侯召。


    比木宛童年紀大了那麽多,足足六歲,還性子陰鷙,單就一張臉哄得姑娘開心。


    木宛童聽了劉嬤嬤的話忍不住點頭,昨晚就是她實在神誌不清,才這樣胡鬧,今後都不喝酒了,不喝了……


    劉嬤嬤向外頭要了水來給木宛童擦身上,見她身上青青紫紫的一塊一塊兒,還帶著指印,又忍不住心疼,去拿了藥來給她擦,更加埋怨夏侯召不知檢點,勾引他們姑娘了。


    宋允捧了琴譜來給木宛童送來,原本他是什外男,怎麽說都不方便進內宅,也不合適來給姑娘家送書,但架不住江氏等人的安排,想要宋允在木宛童麵前多露露臉,指不定就成了。


    說起來,宋允生的不錯,顏正條順,烏發紅唇,明眸皓齒,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有些男生女相,卻不顯得輕浮,是個端正的人。


    為人低調又刻苦勤奮,熱忱又單純,在陵陽小有才名,怨不得連沈老太爺都滿意他,隻是有些過於單純沒有心機了。


    他不懂得沈家的暗示,隻以為自己單純是來送個琴譜,心裏還想著方才看到一半的樂府詩集,就連木宛童這樣的美人在前,也讓他不為所動。


    木宛童也不曉得沈家長輩的心意,自然是接了琴譜,客氣的將宋允送走,看得劉嬤嬤幹著急。


    她年紀大,可是什麽都懂!沈家最是知禮,怎麽會無緣無故就放外男進來見姑娘,恐怕還是撮合!


    第五十六章


    “姑娘, 您去送送公子, 好歹大老遠來一趟。”劉嬤嬤擠眉弄眼的示意木宛童, 多與宋允相處相處。


    姑娘之所以喜歡那夏侯召, 許就是見過的男子太少, 若是多見幾個,恐怕就會移情別戀,宋公子一表人才, 又是老太爺一手教養出來的,姑娘相處久了定然能喜歡上。


    不待木宛童反應, 宋允便急忙拒絕“不必勞煩了,在下要回去溫書。”若是跟這個嬌滴滴的小姐一起走,怕是走不快, 耽誤了溫書可如何是好?


    木宛童見他真誠,也不強求,隻是又道謝一遍,將他送出門後便回來了。


    劉嬤嬤看著宋允遠去的背影免不得犯愁,這公子看著芝蘭玉樹, 極溫柔的一個人,實際上不開竅啊!還指望他能贏得姑娘芳心呢, 現在看, 得,還是指望別人罷!


    劉嬤嬤之所以不滿意夏侯召,一來是因為夏侯召風評不好,二來他是個武夫, 將命掛在褲腰帶上,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嗚呼了,到時候留下他們家姑娘一個人孤零零的,如花似玉的人兒,多冤屈?但她未曾想過木宛童認定了的,就是鐵了心都不會變。


    順帝學著成帝,一連十二道詔書征召夏侯召回鄴城認罪伏誅,自然十二個使臣的腦袋也就都交代在樊門關了,順帝即便想要下第十三道詔書,鄴城中也沒有人敢領命來招惹夏侯召,省的將自己的命再搭上。


    樊門關經過幾個月的整頓,已經固若金湯,北越原本因為夏侯召不在,不在而躍躍欲試,現在也已經收斂。


    順帝麵色蠟黃,眼下青黑的端坐在朝堂上,一看就是縱欲過度之相。


    自他登基之後,廣納後宮,原本空閑的宮宇都被塞的滿滿當當,後宮一片鶯歌燕語,當然這女人多了,紛爭就多,皇後也就是原本三皇子的王妃,性格懦弱,壓根兒壓不住這些女人,所以就格外混亂。


    “眾卿以為夏侯召之患該如何解決?”順帝懶散的靠在龍椅上,問著下頭忐忑的大臣。


    眾人生怕皇帝點到自己頭上,恨不得變成鴕鳥,將頭狠狠的低下,朝上一片沉默。


    該怎麽解決夏侯召?誰有能耐能解決的了他?老皇帝在的時候都沒法子,順帝還不如老皇帝呢,能解決什麽?還是老老實實在鄴城縮著,當他的皇帝!


    順帝見他們都成了縮頭烏龜,恨恨的拍了龍椅的扶手大聲叱責“朕養了你們這一群廢物是做什麽的?就擺著好看的連區區夏侯召一黃口小兒都搞不定,你們當什麽官!”


    眾臣依舊沒有人開口,順帝怒上心頭,隨手指了下首的兵部尚書“你!出來!”


    兵部尚書頂著眾人幸災樂禍的眼神緩緩出列,跪地恭敬跪拜“臣在。”


    “你,領二十萬人馬,去將夏侯召剿了!”


    兵部尚書大驚失色,臉上血色盡失,二十萬人馬?夏侯召可是有百萬大軍!況且他雖統領兵部,卻不是武將,哪裏會打仗?


    當即哆哆嗦嗦的叩頭“陛下,老臣年事已高,又不是武將,恐怕難以勝任,還請陛下明鑒三思……”


    順帝甩袖“三思?朕五思都已經思過了!不用多說,你明日就啟程!”


    說罷便轉身退朝,留下朝上瑟瑟發抖的兵部尚書。他就不信了,打仗這麽簡單的事兒,是個人都能做,無非就是用人命填窟窿,他南齊有那麽多的人,這麽可能打不下一個樊門關!


    可憐那兵部尚書已經四五十歲,該在家中含飴弄孫的年紀,要披甲上陣。他活了這麽大把年紀,就連馬是怎麽騎的都不大明白,何談作戰。


    此番前去,恐怕就是送命的。兵部尚書在臨走前就已經叮囑好了後事,生怕自己一去不複返。


    但皇命終究不可違,到底還是啟程了。


    軍隊出征那天,長長的隊伍繞著鄴城走了一圈,沒有歡呼送行之聲,皆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哭泣。軍隊之中有他們的丈夫、父親、兄弟、兒子,這一次出征明顯就是去送命的。


    軍中也是一派落寞低沉,就算是最為樂觀的人,現在也笑不出來,命都要沒了,還怎麽笑?


    軍隊緩慢的行進到一半,在黎州的山上安營紮寨。


    是夜,天空飄起了小雨,細細的如同牛毛揮灑,淋在身上卻如無物。原本就黑沉沉的天顯得格外陰冷沉悶,火堆劈啪作響,將士們圍繞著火堆取暖,卻沒有一個人說話。


    兵部尚書神色鬱鬱,不見一點兒振奮的模樣,底下士兵見主帥如此,也愈發覺得惆悵。消極的情緒愈演愈烈,傳遍了整個軍營,粘稠的像是化不開的霧。


    “將軍!樊門關……樊門關……”先行探路的騎兵回來稟報,上氣不接下氣,臉色煞白。


    “怎麽?你倒是說話啊!”兵部尚書扔了手裏的樹枝,拍了拍軟甲上的泥土,焦急問道。


    “樊門關已經將南齊的旗幟都砍了!換成了黑底金邊的!”稟報的士兵說著說著,忽然就流下淚來。


    南齊的旗幟是水藍色的,清新亮麗,打老遠就惹人眼目。


    若是夏侯召未曾將南齊的旗幟換下,說明他還承認自己是南齊的臣子,一切還有回旋的餘地,而現在……


    兵部尚書忍不住後退幾步,他看著周圍將士們殷切的目光,心中憤然慷慨,又滿是悲戚。


    他伸手拔了自己腰間的劍,引頸自刎,血四處飛濺,滾燙的灑在周圍人臉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待回過神,隻見地上躺著的兵部尚書雙目圓睜,脖頸上流出的血在身下匯成了一個小泊,雨淅淅瀝瀝的大了些,打在兵部尚書猙獰的麵目上。


    明知道這是一場不可能勝利的戰爭,他們又何苦要去爭一爭,兵部尚書心中已經滿是絕望,這才引頸自刎,隻希望自己一死了之,不要拖累無辜的家人。


    夏侯召親眼看著火舌舔舐著那水藍色的布料,氣焰逐漸高漲,就連愈來愈大的雨都沒法將這囂張的火焰撲滅。


    自此,樊門關徹底脫離出南齊,自成一派。


    周圍蠢蠢欲動,已經有不少知府試探著想要歸順夏侯召,卻都被他一一拒絕了。


    陵陽是最為貼近樊門關的一座城池,自然也是最快得到夏侯召自立為王消息的一個。知府陳琳左右搖擺不定,幹脆去了沈家探聽口風,請沈老太爺拿個主意。


    沈家在陵陽極有威望,比較起他這個陵陽知府來還要得民心,若沈家提出意見,百姓必定不會反對,反倒要讚同。


    沈老太爺自然清楚陵陽知府打的什麽主意,隻是卻不肯相見,隻派了沈晰遙去應對。


    陳琳得知沈老太爺將沈家三公子派來對付自己,免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沈三公子那張嘴能黑白顛倒,把死的說成活的,活的說成死的,指不定就將他糊弄了,不得不防。


    “知府大人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沈晰遙笑意盈盈的衝著陳琳行了一禮,露出半口白森森的牙齒,隻是這笑意裏含了三分耐人尋味的意思。


    陳琳不敢受沈晰遙的禮,也不敢同沈晰遙繞彎子,生怕將自己繞進去,幹脆單刀直入講明來因


    “夏侯召在樊門關自立為王,聲勢浩浩,大有勢不可當之態,周圍城池的皆有意歸順,陳某愚鈍,不知該如何行動,特此前來與沈老太爺商議,還望指點迷津。”陳琳言簡意賅,將事情表明。


    沈晰遙點頭輕笑,卻不接話“知府大實在客氣,我們沈家不過是一介教書的,哪裏能決斷這樣的大事?還請回罷,今日就當知府未曾來過。”


    陳琳難得聽沈晰遙不繞彎子,明明白白的說出讓他請回這樣的話,免不得一時麵子上掛不住,口中囁嚅了半刻,最後遲疑的問了一句


    “沈家當真是……”


    沈晰遙模棱兩可的點頭,抬手請陳琳離開。


    陳琳出了沈家的大門,忽的一摸腦門。


    沈家說的是無法決斷這樣的大事,可沒說不同意啊!


    複又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但是這沈三公子的話也太過模棱兩可,萬一是他曲解了可怎麽辦?不過轉念一想,若是沈三公子能說的明白透徹,恐怕就不是沈晰遙了。


    沈三公子隻說沈家無法決斷此事 ,讓他自己做主,這句話已經將沈家責任甩的一幹二淨,既沒阻攔,又沒同意,將來若是夏侯召失勢被問罪,也怪罪不到沈家頭上。


    沈晰遙送走了知府陳琳,轉身去書房同沈老太爺稟報。


    沈家沒什麽位極人臣的想法,也不想要滔天的權勢,隻是南齊皇室無道,百姓哀聲哉道,所以不可避免的要被人推翻,但觀夏侯召有一統天下能力,卻也缺少仁德之心,並非良主。


    沈家不過想要教書育人,多多培養人才,能為百姓出一份力罷了。


    兵部尚書帶來的二十萬軍隊群龍無首,不少人趁著夜色偷偷逃竄,返回鄴城,不想前往樊門關送命。


    又有不少人鼓動著幹脆學夏侯召圈地為王,隻是並無多少人響應。


    最後倒是有人建議,不若前去投奔夏侯召……


    第五十七章


    投奔夏侯召的提議一出, 不少人紛紛響應。


    他們沒什麽天分, 就算暫時僥幸能占得一塊兒地方, 恐怕也守不住。


    若是現在灰溜溜的回了鄴城, 保不齊還要被當作逃兵被流放。夏侯召的軍隊兵強馬壯, 若是前去投奔,興許還有活路。運氣再好了,還能升個百夫長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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