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說著,白大小姐一把攬過她肩膀,“我也不懂這個邏輯啦!總之你記住哈,千萬千萬別惹到他了,至於談戀愛什麽的……嗨呀,隨緣吧,真要是談了,我估計也到不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咱們哪能嫁紀家人哦,你放一萬個心吧。”


    白倩瑤說得神乎其神,卓青半信半疑,也就沒再掛記這這茬。


    結果,到了第二天,鮮少按時出現在學校的紀家四少,就公然轉班,甚至還不偏不倚人群中一指,點名要坐到她身後。


    卓青在眾人詫異眼神中僵直了背脊。


    同人擦肩時,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那家夥卻竟半點身處暴風眼的自覺也沒有,一彎眼睛,便衝她笑。


    邊上一堆少女紅心淪陷。


    秉持著【不冒尖不出風頭安穩度日】原則的卓青:傻·逼?


    心裏一句怒罵還沒完,班級門口來了個更誇張的。


    宋致寧倚在門邊,打完哈欠,便衝老師擺了擺手,“對不住對不住,我哥們轉班了,我太寂寞了老師,就跟校董會說了一聲,我也轉了,”他指了指身後小弟們搬來的桌椅,“不讓您為難,我連座位都帶來了,教室這麽大,不差多我一個吧?”


    卓青&白倩瑤不約而同地暗罵一句:“……靠。”


    宋少一來,剛剛眼冒粉色桃心當了三分鍾紀司予同桌的女生登時光榮退場。


    從此之後。


    白倩瑤,卓青。


    宋致寧,紀司予。


    不管當事人樂不樂意接受,高二5班,靠窗三四排,一度輕而易舉地成為這個學校下課後回頭率最高的窗口。


    無論男女走過路過,碰著交際花想嘮兩句,碰著紀司予想攀個關係,少不得要多來走動。


    卓青愛裝睡躲避旁人打量的習慣,也是自那時開始養成。


    說不清到底好或不好,但似乎間接地帶來某種影響——


    又過一周,紀家以季節更迭為由,向全校所有班級捐贈全自動百葉窗簾。


    有如帷幕落下,幕布阻隔,將旁人的窺探和惺惺作態都攔在一窗之外。


    聰明如她,隱隱猜到其中因由,想了整整一節課,終於在下課時打定主意回身,這周來第一次,打算主動和紀司予搭話。


    還沒開口,卻恰好對上那人不偏不倚望來的目光。


    紀司予衝她揚揚下巴,示意她看腳下。


    卓青低頭,彎腰,撿起那個不知何時滾落腳邊的小紙團,心裏緊張到突突直跳。


    白倩瑤正在補覺,她動作不敢太大,隻輕手輕腳展開紙條,瞧見上頭字跡蒼勁有力,頂頭第一句便是:“卓青同學,對不起。”


    底下似乎改過好幾次,墨跡落點略有遲疑,寫著——


    卓青的瞳孔微微張大,捏住紙條的手抖了抖。


    “可能你早已經不記得我了,但我還是一直都記得你。


    如果可以的話,如果不會給你帶來困擾的話,我能喜歡你嗎?”


    第07章


    時隔八年,回想起那時鬼迷心竅的回答,卓青的潛意識裏瞬間拉響危險警報。


    猛的一個抖擻,便霍然睜眼。


    正坐在不遠處矮凳上整疊衣物的看護一回頭,見她滿臉驚惶,連忙起身走到跟前。


    一邊搖起病床、攙扶她微微坐起,一邊低聲詢問:“太太,您覺得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做了個噩夢。”


    她伸手擦了擦額間冷汗,放空著,發了會兒呆,又轉而看向小廚房,“在熬湯?聞起來很香。”


    雖說是為了轉開話題,但不可否認,小廚房裏傳來的馥鬱香氣,確實隱隱有些勾起她腹中饞蟲。


    畢竟這幾天為了配合裝病,她也跟著忌了口,什麽膻物發物一口不沾,吃的都是清湯寡水加中藥補湯,忽然來了些好吃好喝的,少不了引去她注意。


    看護擠出個了然曖昧的笑:“淩晨四少走的時候,特意安置我們不要叫醒太太,今早又派了個粵菜大廚來,做什麽湯,我們也沒敢太問,聞著像是烏雞湯?合您口味就好,待會兒就端出來,正好,也到午餐的點了。”


    午……餐?


    卓青這才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看向窗外:人群熙攘不說,就這太陽頭,也絕對不是她一貫早起時看到的光景。


    心頭一痛。


    甚至連計較看護那奇怪的語氣都顧不上,她低下頭,掰著手指飛快地計算:昨天下午、晚上、睡前,再加今天早上,紀司予來看她一回,她足足錯過了四次護膚時間,四舍五入,約等於老了十歲——紀司予這個殺千刀的,過來裝一回憂鬱,還真是害她不淺。


    她在這頭心急火燎、恨不得謀殺親夫,身旁,看護倒是猶自不覺,隻複又壓低聲音告訴:“對了,剛才顧管家打電話來,今天要在新宅那邊設宴,給四少接風洗塵,太太,今天的午餐可以多吃些,晚上裝裝樣子就是了。”


    卓青登時思緒一滯,愕然抬頭:“今晚?”


    “是的,”看護向她如實轉述電話內容:“顧管家說,已經提前問過主治醫生,以您的傷勢,目前還是可以依靠輪椅行動的,以防萬一,也配備了家庭醫生班子待命。谘詢過紀老太太的意見以後,還是希望您能夠出席。”


    卓青:“……”


    一般骨折痊愈,少說也要靜養4-6周,要是都像她這樣,三天就能下地,一點不怕副作用就到處晃——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本來就是裝的,她簡直想要給醫院頒發錦旗,讚歎一聲醫學奇跡。


    無奈紀老太太發話,相當於八字兩撇都給她畫上,實在沒有別的選擇餘地。


    “有沒有說過紀司……我老公,什麽時候到?”想了想,她隻能最後掙紮般,又問上一句,“我不和他一起到場嗎?”


    看護答:“這倒是沒有提,前後順序,應該不太礙事?”


    別說,那還真就礙得大了。


    =


    下午五點整,滬上某高端私人醫院vip病房區內,已然持續數個小時的人進人出,仍沒有停歇的趨勢。


    譬如此刻,病房外,剛剛一路小跑出電梯的男人,就正一邊擦拭著額上汗意,一邊滿麵賠笑地同麵前人解釋:“紀太臨時說要,但我們manolo hnik在上海這邊相對缺貨,隻能按照彭佩小姐提供的尺碼,從北京調來了年內最齊全的貨源,一共是這幾雙——”


    “好的,辛苦您了。”


    話沒說完,打扮時髦的年輕女郎便徑自先從他手中接過牛皮紙袋,客套了兩句,複又扭頭向同事確認,“gi和jimmy choo的也都送到了嗎?……好,你都拿進去給佩佩挑吧。”


    話音剛落,“叮”的一聲。


    扭頭看,卻是又有新麵孔竄出電梯、向這頭跑來,懷中抱著的紙袋外殼,roger vivier的商標赫然在上。


    當然,無論外頭是怎樣的兵荒馬亂。


    儼然已成一個小型明星化妝間的病房內,金發碧眼、一身朋克打扮的造型師jazz倒隻滿臉專注,小心翼翼地抬起卓青的臉全方位觀摩著,絲毫不介意時間的消磨。


    好半晌,複又倒過手中尖尾梳,挑了挑她額上堪堪定型完、蓬鬆輕卷的“龍須”,順帶摸過一把化妝刷,將她臉上柔和暈染的緋色腮紅進一步抹開,隨著鬢發飄動,若隱若現。


    “jazz,你的手是不是生鏽了?”


    剛從助手處接過幾個大紙袋的服裝師彭佩走到病床邊,眼見他動作依舊不急不緩,忍不住出聲吐槽:“青青早就換完衣服,隻讓你弄個簡單的側分波浪卷,結果呢?都兩個小時了,你當我們的時間不是錢?”


    “你懂什麽?這叫藝術。”


    jazz搬出句萬金油台詞,衝彭佩翻了個白眼。說話間,又將手邊的小吹風機溫度調高,捧起卓青左頰的一縷黑發微微吹蓬。


    末了,在彭佩的注視下,慢悠悠在病床邊轉了個來回,確認兩邊側臉看起來都修飾妥帖,他這才將自家顧客頸邊的薄膜衣罩解開,順著發頂,一路將吹出的細密波紋捋到鎖骨處,輕哼了句:“nice,漂亮極了。”


    人雖然龜毛,到底不愧是上海一頂一的造型師,再簡單的發型到了他手上,也能造出脫胎換骨的效果。


    閉眼假寐許久的卓青苦笑。


    伸手,揉了揉酸痛無比的脖子,不忘溫聲調侃:“謝謝你,jazz,但我覺得下次請你來,我得提前買一盒傷筋痛骨貼。”


    進退有度,分寸自見。


    “親愛的,體諒一下嘛,”jazz笑著彎腰,與臨時擺放的落地鏡中、一身dior高定刺繡小黑裙的卓青對視,拋了個媚眼,“我可是拒絕了多少名媛闊太的邀請,專程來給你服務的,為了能在晚宴上美麗出群,別說脖子痛,就算屁股生痱子也值得,你說是不是?”


    ……粗鄙之言。


    彭佩在一旁搭腔:“別理他了,青青,來試試鞋。”


    說著,便一把將jazz拍開,從自己手中的幾個紙袋中一一將鞋盒取出,manolo hnik、gi、lv、jimmy choo……數得上名字的鞋履品牌,基本都在其列,林林總總擺了大片。


    “不過,真不是我說你,”一邊選,蹲在地上比對色調的彭佩,也不忘恨鐵不成鋼地抱怨她,“你說你這個紀太太,做的也太勤儉持家了吧,剛才去紀家老宅,關卡都攔了我三回,陣勢那麽大,我還以為多金貴——結果呢,逛了一圈你的衣帽間,人家品牌寄過來的邀請函和禮物都快堆成山了,一看就知道,今年你又是隻去了那幾個私人設計師的秀吧?”


    彭佩隨手把幾雙十厘米以上的高跟鞋丟開,繼續仰天長歎:“最新的款還是今年春夏高定,都換季了啊換季了,你老公的錢都可以養八個你了,還給他省什麽錢?不說別的,就是禮服這一塊,除了去年花三百萬在dior定製的這件……”話說到一半,她眉頭猛皺,又丟開幾雙大牌鞋,“嘖,lv今年的品味真是有夠可以,好在刷的是紀少的附屬卡,我也不心疼。”


    jazz聞聲,瞟了一眼被她棄如敝履的物什,打了個嗬欠:“沒記錯的話,這雙是全球限量,已經被炒到五千刀了。”


    卓青:“……”


    她扶額。


    到最後,還是manolo hnik的黑色碎鑽高跟鞋以基礎但不失流暢的鞋跟弧度征服了彭大設計師,親手伺候卓青這個打著石膏的獨腿姑娘換上。


    末了,複又起身,輕輕給人理平裙邊褶皺,細心地,將那過分累贅的石膏腿遮在裙下。


    “你大概是我接觸過最乖巧、最能聽的進去人話的富家太太了,青青——但話又說回來,”彭佩笑,“不管你在這塊上不上心,該上廳堂的時候,我從不擔心你。”


    jazz在一旁抱著手臂,頗應景地,吹了個愉快的口哨。


    落地鏡中,女人坐姿優雅,黑裙席地,幾近完美的肩頸線條,被冷白色肌膚與黑色長裙的色差比襯得愈發奪人眼球。


    嫻靜溫柔的麵孔上,不過略施粉黛,清雅宜人。又似乎永遠不忘嘴角弧度微彎,矜貴自持的微笑,叫人心曠神怡——


    “……”


    彭佩眼神一動。


    莫名地,卻忽而想到第一次見到卓青時。


    好似也是這樣素著張臉,白淨漂亮,和自己對視一眼,便滿麵警惕地悄悄挪開幾步、躲在紀家四少身後。


    那年才不過十來歲的四少,早已是見過大風大浪、遊走於衣香鬢影中的青年才俊,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接近,乃至有些過分高傲。


    她心中想這女孩出不得大場麵,瞧著膽小怕事,大概馬上就要被拋在腦後。


    卻沒成想,第一次眼見那個外人眼中厭世又冷峻的少年,用從未聽過的溫和語氣,甚至微微低下頭、弓著腰,細聲細氣地哄:“阿青,別害怕,”他說,“我就一直在這等你,慢慢來,好不好?”


    女孩反問:“剛才不是有人打了你電話嗎?還打了好多個。”


    語氣之疏鬆平常,甚至半帶點兒衝,叫人心頭倒抽一口冷氣。


    無奈紀司予竟也不惱,隻想了想,說:“那不太重要。”


    說完,便就真的在她工作室的會客廳裏等了三個小時,一步不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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