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她過分邁出某一步或粉飾太平,他就毫無顧忌地直指她痛處,提醒她不要重蹈覆轍——


    “那去買吧。”


    卓青晃了晃腦袋,把那些繁雜紛亂的情緒都甩在腦後,一錘定音:“我要買最貴最大的鑽石戒指,等我死了,帶到墳裏還有人來掘墓的那種。”


    ——順便把你也掘了。


    她在心裏補充。


    =


    提前吃過午飯,卓青在紀司予的陪同下,去醫院給自己可憐的右腿“卸貨”。


    不得不說,有紀司予這尊大佛壓陣,過程委實十分順利。


    從醫生到護士,全都跟被買通了似的,一見她來,瞄一眼後頭推輪椅那位的臉色,齊齊福至心靈,誇她“麵色好轉”、“瞧著腿傷好了不少”、“真是人間奇跡”。


    仿佛約好一起失憶,忘記她昨天還病懨懨躺在床上,去趟接風宴回來,倒是大好了。


    當是王母蟠桃宴呢?


    護士長堆著笑“恭賀”她:“有紀先生在旁邊照顧著,太太康複神速,愛的力量真是非常偉大。”


    卓青:“……”


    偉大。


    偉大。


    被偉大的愛情力量滋潤的紀四太太,一路黑著臉出門。


    被人攙扶著、一跛一跛上了車,屁股還沒坐熱,便當機立斷地扭頭問:“去哪買戒指?”


    身旁的紀司予默默按黑手機,將上頭不斷跳出紅點的信息及時蓋住。


    “說到戒指,”他也轉過半邊身子,耐心地給她解釋:“我剛才想了想,珠寶行太不上檔次。”


    卓青點頭,認可。


    “像是tiffany、cartier這些,阿青肯定也看不上。”


    “……嗯?”


    她警覺地嗅到一絲危險氣息,趕緊給人鋪好台階:“我也沒準備為難你大費周章,非要買,那今年tiffany的三石鑽戒,款式也還算別致。”


    “好啊,都可以。”


    意料之外,紀司予很是好說話,一應順著她的話講,“那去香港廣場那邊的門店看看。”


    一語落地,卻又似乎突然記起什麽,順手從後座助理手中接過一張黑色鎏金紙,遞到她麵前。


    “但還是覺得有點可惜,今天蘇富比在四季酒店有一場拍賣會,大嫂拿到了兩張邀請函,昨天臨走的時候,特意拉住我塞過來一張——我覺得那顆粉鑽戒指很好看。”


    卓青眉心一跳,低頭看向那張邀請函。


    如果沒猜錯,所謂的“那顆粉鑽戒指”,毫無疑問就是背麵列印拍賣名單上名列首位、那枚號稱10.64克拉的紫粉紅色無瑕鑽戒,當年在香港展出時,她還正好和白倩瑤受邀觀展,當時,這枚粉鑽的估價在1.5億到2億港幣之間。


    承認,這對紀司予而言尚且不算大數目,但對於急需一場夫妻恩愛戲碼挽回顏麵的紀四太太而言,堪稱無價。


    卓青將那邀請函翻覆看了兩遍,放到一邊。


    撇撇嘴,她口不對心的咕噥了句:“……沒戒指的是你,又不是我。”


    “但戒指能慢慢挑,慢慢買,阿青的氣要是慢慢消,還得對我臭臉很久,我不喜歡。”


    紀司予漫不經心地伸手,捏了捏她白色貝雷帽上細小褶皺,驀地展眉一笑:“而且,我知道阿青最喜歡我戴什麽戒指。”


    在理性的狀態下,紀司予幾乎是她肚子裏的蛔蟲。


    太會估摸她的心思,也幾乎是吃準了她的脾性和一切弱點。


    “聽不懂你什麽意思,要去拍賣會,那就去,”卓青別過臉去,看向窗外,刻意放冷聲音:“反正我隻喜歡貴的。”


    紀司予笑意不改,一邊示意司機轉換路線,一邊輕輕握住她的手,哄著:“喜歡貴的是好事,這樣別家所有的太太,不管樂不樂意,都得來誇我們家阿青有眼光。”


    他在她身上從不吝嗇金錢。


    一如小王子為玫瑰花澆水,他則樂此不疲,為他的阿青鍍金。


    末了,輕輕勾住她小拇指,晃了晃。


    “不生氣了,等最近的亂事都處理幹淨——”


    他臉上凜冽表情轉瞬即逝,瞥了一眼後座幾次想要開口的助理,悄然擺手示意。


    “……都處理幹淨了,我帶你回湖州,讓巷口的楚叔叔給我們打很多漂亮的銀戒指。”


    他就這樣拿著鵝毛令箭往卓青心上試試戳戳,戳的人心裏犯癢。


    末了,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女人氣鼓鼓的臉頰。


    “不生氣了,我們阿青。”


    第17章


    四季酒店, 三層宴會廳, 一貫是諸多盛會的落腳處。


    但逢珠寶拍賣會, 更是熱鬧非凡,名流雲集,被戲稱為“女人的鬥獸場”,一眾富家名媛、豪門闊太擠破腦袋, 隻為穿梭其間,爭奇鬥豔。


    所謂珠寶美玉,不外乎大小、克數、純度,樣樣比較,賽賽貴賤高低;


    所謂相談甚歡,實則三句離不開家世寵愛,五句之內, 必有“我不想買,我老公/爸爸/媽媽/哥哥/非讓我買”。


    踩低捧高, 處處擠兌的劣習實在養成既久。


    以至於,哪怕暌違多年, 卓青至今也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出席拍賣會時,那種被從頭數落到腳的慘痛經曆:私生女的身份就像一把利刃,將她剜得血肉淋漓。


    細算起來,如若不是當時紀司予及時找到她, 匆匆一個亮相,緊握住她的手,怕是都堵不住那群貴婦人喋喋不休的嘴。


    ——同樣的場景, 又譬如此刻。


    “青青,你也來了。”


    這話傳到耳邊時,卓青被紀司予小心攙扶著,正安心扮演著身殘誌堅、柔弱的跛腳四太。


    沒成想剛一落座,隔著兩個座位,一身盛裝打扮的紀家大太太葉夢,便特意把她給點出來搭話。


    說話時,不忘抬起戴著碩大足金豹頭戒的右手,有意無意地撥了撥頸上的cartier豹子祖母綠寶石項鏈。


    卓青:“……”


    沒必要,姐,真的沒必要。


    可惜,葉夢顯然沒有意會到她那眼神中的愕然兼無奈,更無心等她接腔。


    下一秒,輕慢視線便已從上到下,將卓青打量一遭,直至臉上露出成竹在胸的得意神色。


    “既然來了,怎麽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們也好搭伴過來,不用讓司予專門陪你,耽誤他正經事。”


    葉夢掩唇一笑,千嬌百媚:“或者實在不行,讓我跟蘇富比的人打個招呼也好啊,把時間往後推推。畢竟你一向都要睡午覺,這會兒過來,八成還懵懵懂懂沒醒呢,穿的這叫一個素雅。”


    一席話夾槍帶棒,引來桌上眾人或明或暗、小心翼翼的附和。


    看看紀家大太太的臉色,也得觀察觀察四少神色變化。


    身處暴風眼,卓青倒是隻輕抿一口茶水,冷眼相對。


    末了,不知想到什麽,竟索性跟著笑起。


    ——到底是誰有眼不識貨?


    別的不說,至少她身上這件看似平平無奇的米白色針織裙,作為獨立設計師品牌【porcin&embroidery】今年秋冬高級成衣係列的代表作,售價可絕不比葉夢身上的……


    卓青怒氣值蓄滿,剛要開口,一旁的紀司予忽而伸手,輕拍兩下她手背。


    她話頭一哽。


    後話登時倒回腹中,驚怒之下,驀地側頭看人。


    紀少依舊雲淡風輕。


    隻手指輕抵麵前高腳酒杯杯座,推移到她麵前。


    “那茶葉不好,喝這個,潤潤嗓子,”他說,“而且阿青,待會兒碰見你喜歡的,還得舉牌喊價,其他的地方,就不必費口水了。”


    話音剛落,正和身旁小姐妹交頭接耳、笑意盈盈的葉夢,臉上登時有些掛不住,笑容僵在當場。


    別人不清楚也就算了,但她在紀家,可是親眼見證過紀司予平時的冷心冷情,對自家老婆說不理睬就不理睬,去歐洲分部主事,更是兩年,這都是鐵板釘釘的事。


    今個兒是抽什麽風,演戲還是來真的?


    “怎麽,司予。”


    葉夢思前想後,還是扭過頭來,皮笑肉不笑地搭了個話,“這次帶青青過來,提前看中了哪件?——昨天我把邀請函給你的時候,提起的那個粉紫鑽戒?”


    “算是吧,那顏色襯阿青的膚色,我想應該不會錯,就是不知道阿青待會兒看不看的上。”


    紀司予將競買號牌遞到卓青手中,話音淡淡:“本來就隻是我一時興起,想起來要給她買個新戒指,我不像大哥那麽忙,總想抽出點時間多陪陪她,她還不樂意,這傻姑娘。”


    他不說還好,光明正大地提起紀司業,眾人難免後知後覺,這紀家大少,可從來不見陪著大太太出席什麽拍賣會,更別提什麽一擲千金□□一笑。


    敢情這夫妻情薄的,究竟是四少一家,還是……大少?


    狐疑的目光一下調轉到這頭。


    葉夢哪裏受過這樣的眼神洗禮,窘迫登時轉作緋紅,在臉上一應蔓開。


    急忙開口,向周遭幾個熟人解釋:“我老公最近公司事情多,他也不喜歡參加這種酒會啊拍賣會什麽的,一切都以工作為重。不過平常他都是隨便我買啦,我shopping得開心,他也覺得很有麵子。”


    她語調高揚:“他畢竟是我們家裏的主心骨,我也不忍心讓他在我身上浪……耽誤時間,娶妻當娶賢,我這是受了家裏老太太的教。”


    這話說得稍欠信服力,眾人的附和聲中,難免有幾分敷衍。


    紀司予淡淡一哂:“那就好,大嫂是被教順了,難怪奶奶上次也誇,說你很有長進。”


    葉夢:“……”


    她費盡口舌,卻在這匆匆一個對視中,忽而明白過來他那笑容中的險惡之處。


    換了平常,這本該是他妻子無往而不利的“戰場”,可偏偏卓青今天啞了嗓子,他便隨口挑撥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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