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比起旁人眼中高不可攀的紀司予, 事實上, 十八歲時的薑承瀾無疑要顯得要平易近人很多。


    或許是因為非常享受成為眾人的目光焦點, 他甚至從不吝嗇任何“出場機會”,積極參與學校的各種活動,籃球隊、學生會、校辯論隊……那張英氣俊朗的小麥色臉龐,一度成為克勤外高的對外名片, 為他籠絡了不少少女們的芳心。


    身份微妙的介於校內的“小富人圈”和普通人階層之間,他用並不充分出色的家世,完成了作為校園風雲人物的初步構建。


    而這個吸引諸多目光的風雲人物,自從那次成績烏龍之後,也開始在卓青的校園生活中成為頻頻刷臉的關鍵角色。


    並不怎麽惹當事人喜歡的關鍵角色。


    譬如在食堂吃飯,對麵突然迎上一場爽朗笑麵,“卓青, 你也在一樓吃飯?我可以坐在這嗎?”


    譬如路過籃球場,一顆籃球突然砸到腳邊, 在滿場詭異的噓聲中,不遠處, 一聲火紅球衣的男孩滿頭大汗、衝她揮手示意:“卓青,對不起,能麻煩你把球踢過來嗎?”


    譬如——


    別譬如了。


    卓青直接就跟人攤了牌。


    嘈雜的食堂,四處湧流的人潮, 卓青和白倩瑤坐一側,對麵是厚臉皮的薑少。


    她味同嚼蠟般吃了兩口炒雞蛋,眼見著不知道跟自己拚過多少次桌的薑承瀾, 此刻吃得比自己還自然,驀地便放下筷子。


    “學長,”她起先還很客氣的稱呼他,細聲細氣:“上次的事,謝謝你幫我的忙,成績也已經改過來了。”


    薑承瀾眼睛一彎,回她:“那就好啊。”


    “是挺好的,我也很感謝你,”卓青話音平靜,短暫一頓過後,毫不留情直指對方痛處,“但我覺得這件事,薑阮阮同學應該很不開心吧。”


    薑承瀾:“……”


    少年臉色略變,跟著放下筷子,似乎想要開口解釋——


    “不管怎麽樣,事情既然過去了,我們也不是特別熟,是不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卓青卻搶在前頭,直接把人話音截斷:“像這樣一起吃飯,謠言也傳得到處都是,不僅你的妹妹會誤會、會不開心,很多同學也會誤會,鬧得大家都很尷尬。其實我們本來就不熟,沒有必要現在還總是接觸,你說是不是?”


    這種所謂的故意接近和偏愛帶來的議論紛紛,根本不是什麽順遂她心意的禮物。


    她身份敏感,本來就不該成為目光的焦點。哪怕隻是順帶著被看到,對她而言,也是一種風頭太盛的警告信號。


    但顯然,薑承瀾還沒意識到這一點。


    他的臉上寫滿【你怎麽不按套路來】的驚詫,嘴唇顫顫幾下,一直到卓青拉著白倩瑤先行離開,也愣是沒擠出半句反駁的話來。


    同樣的,卓青走得義無反顧,從語言到行動,表態的決絕也相當顯而易見。


    幸而效果顯著。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她再路過籃球場,又或是在食堂吃飯,再也沒有人橫插一腳惹人不快。她為此還提前大鬆了口氣,以為自己已經把話說得夠清楚,算是甩開了個□□煩。


    倒是彼時的白大小姐,尚且懷揣著一顆天真的少女芳心,幾次問她:“我瞧著薑承瀾也不醜啊,現在也不是什麽早戀犯法的時代了,也別一棒子打死嘛,不如試著接觸一下?”


    正唰唰寫著英語試卷的卓青筆尖一頓。


    良久,低聲道:“不是好不好看的事,我隻是覺得他太不單純。”


    “不單純?”


    “嗯,”她對白倩瑤從不藏私,說的都是實打實的真心話:“從前不是沒見過,也沒有什麽一見鍾情發生,現在我得罪了他妹妹,他還主動跑來跟我套近乎……天底下沒有憑空掉餡餅的好事,我總覺得他怪怪的,像是打著什麽算盤似的。”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連紀司予她都躲了。


    身後傳來風箱般喘息聲,間雜著幾次重重咳嗽。


    卓青心口一窒,沒忍住,悄悄側過半張臉。


    後座的少年,右拳半掩嘴角,正專心致誌翻看著她完全摸不清門道的英語書。


    她想,雖說自從送過他去醫務室,自己又一次主動和人拉開了距離,但這些天薑承瀾和自己的事,不知道有沒有,也稍微地,傳到他耳邊?


    他會是什麽反應?或許……


    還沒想到個什麽可能性,紀司予向後翻了一頁,順勢抬眼。


    卓青嚇了一跳,飛快地收回視線,隻能把頭死死埋低,幾乎撲在麵前的英語試卷上。


    欲蓋彌彰的心虛。


    即便如此,她也堅持沒有和紀司予提過隻字片語這段煩惱。


    之後不久,紀司予便因為感冒加重,連帶著“舊傷複發”,一連大半個月沒有來上課。


    然而事實證明,好話不靈壞的靈。


    更麻煩的事,就在她同白倩瑤這段烏鴉嘴後不久,如約而至。


    那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黃昏。


    放學的鈴聲過後,卓青剛剛和白倩瑤告別,準備去和家中的司機匯合。不知從哪竄出來的高個兒少年,卻驀地在她回家的路上、在卓珺麵前,光明正大地把她攔住。


    一笑,露出一口整齊漂亮的大白牙。


    “卓青,我已經想好了,”他說,不顧周邊人驚詫的表情,“之前的方式是太扭捏了,你可能不是很喜歡,有些話,就該光明正大的說出來。”


    卓青後退半步。


    而他不閃不避:“你確實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很想追你,”


    “。”


    “那你呢,你覺得……可以嗎?”


    話音落地,卓珺的憋笑聲就在耳邊,四周的視線叫人如芒在背。


    卓青冷著臉,雙拳抵在身後,死死攥緊。


    “你覺得很好玩嗎?”長長沉默過後,她仰頭看人,滿麵血色褪盡,“是不是我說不可以,那你就適可而止了?”


    “……”


    “那我隻說最後一遍:不、可、以。”


    她扭頭就走。


    ——可即便如此,大張旗鼓、重拾信心的薑承瀾,卻最終還是用他那熱切的“追求”,把她逼到四麵受敵的角落裏。


    畢竟,這世上傷人的從來不是喜歡,而是自我沉醉的感天動地。


    卓青至今還記得那段時間留下的慘痛經曆。


    遠比當年紀司予格外高看她一格時來得洶湧,甚至隱隱約約,有把她當全民公敵的勢頭。


    無論是在食堂。


    “喂,她就是卓青嗎?卓家的私生女?”


    “她比卓珺都比不了好嗎……看起來性/冷淡似的一張臉,凶巴巴的。”


    又或是課間。


    “薑承瀾為什麽喜歡她啊?還公開喊話我靠,是因為吃遍山珍海味想啃野菜了吧。”


    “之前不是紀司予也——”


    “呸,紀司予那純屬是一時興起,你看後麵不也不怎麽理她了?可承瀾學長到底是抽什麽風啊,我真的想不明白,之前我去看他的籃球賽,他還接過我的水,嗚嗚嗚,我以為我……”


    議論聲總不絕於耳,一字不差地傳到她身邊。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和紀司予那種【反正誰也得不到】、【大家都隻是仰望仰望他】的天然保護罩不同,薑承瀾對待大多數女生都彬彬有禮,極盡紳士風度,誰都能和他說上幾句話,堪稱大眾情人。


    搶走大眾情人和得到雲端人的青睞,招來的眼紅不可同日而語,直接給她帶來了幾乎致命的輿論打擊。


    以至於,哪怕粗心如白倩瑤,也在幾次體育課上目睹卓青莫名其妙被絆倒之後,遲遲反應過來,她的好朋友這是被人惡意針對了。


    “喂!”


    她的臉登時紅的可怕,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扶起摔倒在地的卓青,順帶把那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白眼相加的同學啐了個遍:“看什麽看!你們有良心嗎,人家摔倒了不知道扶,手長來幹嘛的?……還看!還看我揍你信不信!”


    她就像一隻護崽的母狼,把卓青保護的嚴嚴實實。


    可躲過一次,躲過兩次,卻總有無窮無盡的後續。


    女孩們欺軟怕硬的惡意往往抱團而來,在明麵上藏得滴水不漏,隻在卓青落單的時候,便加倍返還。


    到後來。


    薑承瀾每來找她一次,就是她噩夢的開始。


    被單獨關在洗手間裏整整一節課是小事。


    被惡作劇在遊泳課上拉扯泳裝上衣也是小事。


    被嬉笑著開“無傷大雅”的玩笑更是小事中的小事——


    她忍了又忍。


    忍了又忍。


    想要用體麵一點的身份生存,給卓家人留下“不愛生事”的好印象,就不要出頭,不要冒尖,不要……


    “啪!”


    一聲響亮的巴掌,在某次午休時分的女生宿舍,於寂靜中驀地炸響。


    滿臉不可置信的女孩捂住右頰,怔怔看著麵前森冷著麵孔、右手又一次高高揚起的……那個從來不反抗的可憐蟲。


    “卓青!!你敢打我!!”


    “把你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怎麽,我說的不對嗎?我告訴你,我爸爸是能查到你所有事的!隻要我一句話!你就是個私生女,你的真媽就是個醫院裏的雜工,哪個醫院的活都做過,可能連屍體都碰過呢!髒死了,就是一隻臭蟲,臭——”


    “啪!”


    哭聲,撕扯聲,嚎啕與痛罵,很快混雜成一道此起彼伏的交響樂。


    卓青“殺紅了眼”。


    在那天中午,以被扯下的大把頭發和身上數不盡的撕扯印為代價,為克勤外高留下了一個並不怎麽光彩的神話。


    她,一個體重不足45公斤,瘦瘦弱弱的小姑娘,憑借一己之力,把同寢室、隔壁寢室、對麵寢室加起來五個姑娘收拾得哭爹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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