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


    謝飲秋愣了愣,雙眼茫然,像是並沒什麽印象。


    “是啊,一副山水畫,就前些日子,”卓青接的順當,“但您貴人多忘事,我又畫得簡單,入不了眼,忘了也是自然的。”


    她這麽慨然一笑間,露出虎牙的半點尖尖。


    謝飲秋愣了愣。


    方才隔得遠,台上台下沒有看清明的,如今近距離看著,方才覺得……是真的越看越像。


    眉眼,氣質,身段。


    要是這位卓小姐能再高個二十厘米,肩膀再——


    謝飲秋緊攥住手中瓷杯,許久無話。


    第31章


    謝大師其人, 既是純粹的自閉兒童不假, 在你來我往的話術交際上, 也難免露拙。


    說了兩句,各個問題都沒解釋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隻得索性從袖中掏出紙筆,大筆一揮, 留下了一串大抵是座機號碼的數字,塞進了卓青手裏。


    卓青:“……?”


    在這個名片越印越精美離奇的年代,謝大/師活成了一個老古董式的精美奇葩。


    “卓小姐,這是鄙人的電話號碼,如果有需要,歡迎您隨時聯係我。”


    他不稱她為紀太太,隻很是禮貌又端正地稱呼她一句“卓小姐”, 正經地不容半分褻/瀆。


    頓了頓,又補充:“雲流那孩子, 如果要是有什麽能幫得到你的,你也盡管跟他說, 他是個好孩子,有時候嘴硬了點,心是善的。”


    ……確定嗎?


    天下第一酷哥,是嘴硬了“點”嗎?


    卓青心頭吐槽的彈幕布了滿屏, 麵上卻還笑笑,雙手接過那紙條,把謝飲秋相贈的“墨寶”和剛才收來的大堆名片, 都一並放進手包裏。


    謝飲秋衝她笑笑,眼神又在她身上頓了數秒。


    末了,撚著佛珠轉兩圈,還是神神叨叨地走了。


    剩下卓青站在原地,目送他一路出門不帶轉彎、頭也不回地離開正廳,這才扯扯身邊人,由衷感歎一句:“我覺得這個大/師,怎麽有點怪怪的。”


    不過,也好在有謝飲秋來這麽一遭,大/師出馬,連剛才話如滔滔江水的那位遊戲製作人,也不知何時灰溜溜退了場。


    趁此空隙,紀司予同卓青頷首別過一堆擁簇者,快步走回家屬席。


    桌上大菜已經上罷,色香味一應俱全,卻並沒人提筷先動。


    “在等奶奶回來一起吃?”


    紀司予給卓青拉開一旁座位,先讓妻子落座,話音淡淡,和一群兄弟姊妹交代:“她要和老一輩的說會兒話,不會那麽快回來。”


    葉夢冷笑一聲,手肘險些撞翻身旁紀思婉的酒杯。


    “不等奶奶,不是也要先等等我們最前途無量的四少。四少這麽多人情往來,這麽大的架子,要人等也是人之常情了。”


    這挑刺的話放上台麵,席間氣氛霎時劍拔弩張。


    不過,與往日裏振臂一呼幾人應的局麵不同,紀思婉這次默然不語,臉色陰沉,竟好半晌都沒給個反應。


    連二姐都不說話,一貫伏小做低看人顏色的程雅晴當然也不好冒頭,隻默默給丈夫倒了杯白水,暗自咬碎銀牙。


    “阿青,嚐嚐這個,”紀司予沒理睬自家大嫂的話裏帶刺,坐下後,也不和人客氣,索性先伸了筷子,“請望江閣的廚子專程來做的龍井蝦仁,試試火候到不到工。”


    他能隨興所至,卓青的人設卻輕易不崩。


    接了那一筷蝦仁,她複又起身盛了碗湯,略微思忖半秒,放在了三哥紀司仁麵前。


    “剛才有幾個老熟人來打了聲招呼,耽誤大家吃飯了,”四太臉上笑意溫柔,絕無半點侵略性,“都吃吧,大哥大嫂,還有二姐,奶奶生日,總得熱熱鬧鬧聚著吃一頓,剛才我們下台來的時候,奶奶還特意叮囑我們來著。”


    紀司仁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湯碗,一邊咳,一邊連聲道謝。


    看著和諧,倒是一旁的程雅晴咕咕噥噥,小聲冷嘲了句:“八字還沒一撇呢,送了個貴點的禮物而已,這會兒就端起女主人的架子來了?”


    “別急著給人冒頭表忠心。”


    三太話音剛落,紀司予一副麵和聲平的清冷模樣,不忘相當友善地從旁提醒:“三嫂,你如果覺得不痛快,那下次奶奶生日的時候,一定記得送個更大的禮。”


    程雅晴:“……”


    “就算沒錢,也一定會有人給你想辦法,比如大嫂啊,她最喜歡照顧你們這群小年輕了,”四少很是體貼,戳起脊梁骨來,一個也不放過:“不過下次可要記住了,就算送些什麽爛大街的金翠銀玉,編點好聽的故事,也能提高一點含金量,顯得沒那麽寒酸。但故事要在台上說,台下說了就沒意思了——二姐,你說是不是?”


    卓青輕咳兩聲,右手掩住唇角。


    作為一株白蓮花,其實,此刻她更應該要表現得柔弱無力擔憂失言,但是……


    “咳咳咳,咳咳,對不起啊,嗆到了。”


    她禮貌地別過臉去。


    有的人看起來神仙下凡好樣貌,其實是天生小鋼炮;


    有的人看起來是被不知名氣體嗆到——其實是在狂笑。


    相比較起來,三太的臉色可就真的很難入眼了。


    所以,到底是誰傳出去說紀司予月朗風清謫仙入定的?


    程雅晴眼裏,這位生得人模狗樣的紀家四少,頭頂上就隻冒出三個字:正、衰、仔。


    就算再加幾個,也不外乎是:死叉燒、粉腸仔、嘴賤紮小人……


    “雅晴,吃菜,吃菜,咳、咳咳,你最喜歡的,吃個八頭鮑。”


    察覺到不對,紀司仁連忙給氣勢被壓一頭的妻子夾菜,眼神示意她別再繼續,“多吃點,吃完了我們,咳、咳咳,就上樓去,今天還沒吃藥,我有點頭暈了,咳、咳。”


    論賣慘收束全篇,沒人比得過天生“有優勢”的三少。


    氣氛正酣之際,沒怎麽說話的紀司業和紀思婉終於對了個眼神。


    深呼吸。


    紀家大哥揚起一副慷慨笑臉,舉杯坐到自家弟弟身邊。


    拍拍人肩膀,軟聲軟氣地低語:“司予啊,你不要生氣,你大嫂也隻是心直口快,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你做出成績,我們都是打心裏高興的。她小孩子脾氣,你可別跟她計較。而且,送個禮物嘛,奶奶開心就好,以後公司裏的事,還需要我們兩兄弟相互扶持的,你別往心裏去,更別對大哥有意見,啊?”


    紀司予還沒答話,葉夢已經先一步沉不住氣。


    “老公啊!你跟他說什麽,他明明就是一個謊話接一個謊話,手比誰伸得都長——”


    “小夢!”


    “……”


    “這是我們家的家宴,你聽聽自己說的什麽話!”


    龍鳳大戲台,敲鑼打鼓,你方唱罷我登場。


    卓青被紀司予輕輕一拉,坐回原位。


    四少頗有興致地在她耳旁低語:“阿青,你猜大哥罵到第幾句的時候,會回來跟我說公司的事?我賭五句好了。”


    卓青:“……”


    幼稚鬼。


    但無論如何,其實五句不五句的,她也沒來得及一睹真容。


    隻眼見著大哥大嫂吵了幾句,忽然說起公司大會、人員調動之類的,林林總總,越發聽不大清明,便索性找了個借口起身,去洗手間那頭補妝。


    臨走前,不忘輕聲和丈夫叮囑:“我待會兒順路去倉庫那,順便看看我那副畫能不能讓人拆出來,你在這好好的,別添油加醋……是家宴,動靜大了,別人都看著。”


    紀司予拖著她手。


    “我跟你一起過去?”


    “別鬧,你過去了,這一桌人都得跟著往那看,我可不想他們去給我的畫鞭屍了。”


    更何況她又不傻。


    眼前這情況,十分裏有八分的火都是紀司予主動挑出來的,鐵定有他自己的打算。難道還真讓他放著煮熟的鴨子在嘴邊不要,跑去看畫?


    兩人都是聰明人,隻是聰明的點各不一樣,這時卻難得出奇一致。


    紀司予聞聲,盯著妻子的臉眨巴眨巴眼睛,末了,雙鳳眼弧彎一挑,笑了。


    卻還膩乎乎地伸手,別過她鬢邊散下的一縷長發,“那快去快回。”


    “知道了。”


    “五分鍾。”


    “……知道了,撒手。”


    卓青本也不是這場爭端的中心人物。


    哪怕走了,葉夢和紀司業照舊一人一句說得起勁,其間夾雜著紀思婉和程雅晴時不時兩句冷嘲熱諷,愈發顯得低頭抿茶吃飯的四少超然物外。


    他時不時抬起手腕瞄一眼手表。


    說話不多,隻偶爾聽到關鍵時刻,過去給人心裏捅幾刀,話不沾血,刀刀致命。


    “公司的事,奶奶已經知道了,奶奶不說什麽,我當然也不會讓大哥你難做。”


    “我畢竟是老幺,從小到大,被哥哥姐姐照顧的還不少嗎?現在是知恩圖報的時候了。”


    紀家兄姐的心被他一遍一遍翻來碾去,偏偏他還就愛凡事都話留三分,聽得人心驚肉跳,又賣個關子讓人去猜。


    藏在溫文外表底下,脾性惡劣至極。


    到最後,還是紀思婉終於一錘定音,直接攤牌。


    “你就說吧,司予,你是想要做老大,還是想要收盤□□?”


    “□□?”


    紀司予撐著下巴,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桌上的白玉筷架。


    “二姐,今天是奶奶的壽宴,趁著她老人家不在,你這是明著要來搞九龍奪嫡了?我隻是照吩咐辦事,對我撒什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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