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也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鬆鬆力氣,又換作輕輕的摩挲。


    他低聲問:“一點都不吃嗎?下午還有晚宴,吃一點,墊墊肚子也好。”


    卓青盯著麵前那堆作一麵小山的蝦,沒說話。


    她想象著,如果是電視劇女主角,這個時候理應摔掉筷子,推翻桌椅,聲嘶力竭地喊著:【你現在還在惺惺作態什麽?你覺得我這兩年過得快樂嗎?為什麽要利用我的愧疚心,為什麽覺得我就隻能夠心安理得接受你做的一切安排然後感恩戴德?!】


    可是生活畢竟不是戲劇。


    理智壓垮了她的肩膀,輕聲告訴她,說這句話的時機不該是現在,不可以衝動,不要給人留下話柄。


    “……”


    於是她提起筷子,夾起一口蝦肉,自己吃一口,還給紀司予碗中夾上一筷,“沒事,你也吃吧。”


    於是,她依舊幾乎完美地扮演著紀四太太,一顰一笑,不失儀態,在下午的晚宴上,與人談笑風生,和葉夢你來我往對招,也被白倩瑤拖著四處覓食。


    人人覺得一切如常。


    除了默然無話的紀司予,和嘰嘰喳喳問個不停的白倩瑤。


    宴會廳一角。


    白大小姐一邊狼吞虎咽著眼前的小碟黑森林蛋糕,一邊滿麵擔憂地看著幾步遠的地方,正和林氏集團董事長夫人輕笑碰杯,相談甚歡的卓青。


    不多時,四太便旋身轉還,重新走到她身邊。


    沒忘順手給她帶杯橙汁,輕聲叮囑:“瑤瑤,別吃太快,會噎著的。”


    白倩瑤剛拍著胸脯給自己順了氣,一口咽下,當即眼疾手快地拉住她手。


    “我是沒事,可是青青,你的臉看起來慘白慘白的……”


    “有嗎?”


    “手也冷冰冰的,看起來就不太妙,要不就是剛才你在陽台上站了好久,吹風吹感冒了?”


    卓青拍拍她手背,失笑:“我那是醒酒,哪有那麽容易就生病啊。”


    “你可別騙我!我跟你什麽關係啊,你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你……”


    粗鄙之言。


    卓青飛快捂住她嘴。


    “唔、唔唔!”


    好不容易掙紮著逃出魔爪,臉上倒是一眨眼換了笑麵,耍賴似的,掰住人手不放。


    “還是送了個大戒指,小金庫出血了?別難過啊,姐有錢呢,再苦不能苦首飾,再窮不能窮青青,你想買什麽戒指,你跟我說——咳,一億八千萬那種肯定買不起啦,但普通的,什麽卡地亞之類的,全給你買!”


    白大小姐豪氣幹雲,用自己笨拙的方法,努力安慰著她的失意。


    可卓青除了若無其事地笑笑,打趣幾句笨蛋,到最後,也沒有出現什麽想象中抱頭痛哭的訴苦情節。


    其實也好理解。


    壽宴結束,回老宅的路上,卓青睜著一雙幹澀澀的眼睛,呆望著車窗外。


    人影,樹影,路燈,長街。


    她已經很熟悉這段路的來處與歸途,恍恍惚惚,思緒卻像個沒長腳的飛鳥,四處遊竄,起落不定地在她混亂一片的腦袋裏扇動翅膀。


    她想:應該要訴苦的。


    可是她訴什麽苦呢?


    說是生活苦澀無光,可她這幾年卻還實在五彩繽紛,該學的都學了,該去玩的城市,想要買的衣服鞋履、化妝品、珠寶、甚至擺擺手就能拍下一棟樓,她想要的,都是那麽輕而易舉,信手拈來;


    說是受委屈,可哪怕是冷戰這兩年,她依舊過著旁人無可企及的生活,回頭想想,紀司予做事周到圓滑,家裏但凡要是出了點什麽事針對她,歐洲分部那頭,也就總會那麽恰巧傳來點好消息,像是給她撐腰,年年壽宴、春節,他也都按時回國,明麵上的麵子,從來沒有失過她半分——


    人世間的苦,無非生老病死,飽暖饑寒。


    她這樣光鮮亮麗的富家太太,去訴哪門子的苦?


    難道要說,紀家給了她一切,也奪走了她的尊嚴。


    又或是說,她是因為被愛才恐懼,享受過幸福才痛苦。


    她還沒有到這樣不知足的地步。


    於是,所以。


    這天過後,紀家四太太,終於還是病來如山倒,一病不起。


    =


    這場病來得又急又凶。


    查來查去,無外乎說是正常換季之間的感冒,頂多是比普通的感冒病情更重一些,但無論用上多好的藥,就是治來治去沒個起色,仿佛她天生就是個多災多病的苦命人兒,活該被折磨得更形銷骨立一些似的。


    為此,白倩瑤啟程返回美國前,還專門過來搶著照顧了她幾天。


    “我就知道你是生病了吧。”


    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姑娘坐在床邊,小聲嘟囔著:“我能不知道你是什麽脾氣嗎,你那天臉色好差你知不知道,一低眼睛我就怕你哭,又不好問,怕你更難過……你也是!受什麽委屈了你又不說,是不是葉夢又刺你了?他娘的,葉家還要跟我家合作出新的流水線,臭不要臉,我立馬就……!”


    “好了好了,我還沒死呢。”


    聽人越說越憤怒,卓青隻得一伸手,及時把她給拉回身邊。


    “別急著哭我了,就一個小病,聽你這麽哭,我自己都以為我是得了什麽不知道的癌症,隻能最後再見你一——”


    最後再見你一麵。


    話音一哽。


    卓青定定看向麵前哭紅了眼的白倩瑤。


    好半會兒,複才倏爾一笑:“瑤瑤,回美國以後,好好過日子。演戲也好,吃飯也好,都要心平氣和,不要太強迫自己。”


    “怎麽說到我這了?……行吧,知道知道,我會好好吃飯啦,”白倩瑤一噘嘴,“又不是小孩子了,你看,我都瘦回來了好不好,你就別擔心我了。”


    “還有,遇見合適的人,可以多接觸看看。”


    “……啊?”白倩瑤愣了愣:“突然說什麽這種、這種……”


    卓青笑著,伸手摸摸眼前依稀還留著些圓潤的小臉。


    “你已經長大了,不是那個胖女孩了,你又漂亮又聰明,家世也好,是我們所有人捧在手裏喜歡的小公主,”她說,“你值得最好的,這不是套話,你真的值得最好的。”


    白倩瑤究竟有沒有把她一席話聽進心裏,卓青不得而知。


    很快,擺在她眼前的問題,就成了:隨著白大小姐離開國內,她又不願意去住院,照顧人的差事,便徹底落在了她不怎麽想天天見到的紀司予身上。


    無奈沒了白倩瑤當擋箭牌,不管怎麽勸,他總是能有固執到反過來說服她的理由。


    哪怕為著定時定點哄她吃藥,天天在公司和家裏兩邊跑,熬得滿眼血絲,必須靠流水似的咖啡來振奮精神工作,也沒假手於人。


    那樣的小心翼翼,像個做錯事又不知道從何開口的孩子。


    ——“可是那天,奶奶是不是跟你說了很多不好的話?”


    喝完藥,他們也會心平氣和地聊會兒天。


    每每提到壽宴當天的話題,紀司予都仿佛格外謹慎,格外字斟句酌。


    譬如此刻。


    很多不好的話,是哪些不好的話?


    他不敢主動去挑起那些關於過去的話題,隻試圖讓她先說出“病因”,才能想辦法對症下藥。


    但卓青的回答千篇一律,不痛不癢。


    “她說我的畫畫得不好看,把我刺激到了。”


    “……因為那副畫?”


    “是啊,我花了大半年心血畫出來的,被貶得一文不值,是人都會被打擊到吧?”


    她笑著打趣:“不然你覺得我是為什麽哭啊?還在老太太麵前哭,我都是成年人了,也要臉的好伐。”


    孩子的痛苦可以通過嚎啕大哭、撕扯發泄,最原始的生理反應來表達。


    可當孩子邁過成年那一步,學會的第一課,就是讓悲喜都變得不動聲色,無需驚擾,哪怕是再撕心裂肺的欺騙,話到嘴邊,也隻是輕輕帶過的無關痛癢。


    他或許也聽出這話裏話外的敷衍與掩飾。


    可即便如此。/棗按退吻棗按退吻棗按退吻/


    “你不要聽她胡說,那副畫很漂亮,我已經讓人去找了,”他抱住她,“應該很快就能找回來。”


    她拍拍他背,輕笑:“但畫都被我踢壞了,本來也皺巴巴的,那天奶奶把它扔進垃圾桶裏,估計早就被回收了。”


    “能找回來。”


    紀司予說得篤定:“我找回來,然後把它修好就是了,你開心了,病就會慢慢好起來的。”


    “……幹嘛較這個勁?”


    她卻隻更無奈。


    “回收了還能變成新的紙,給人當練習本啊、草稿紙什麽的,費那麽大功夫找回來,就算花錢修好了,也沒地方擺——我們家裏都是名畫,你不嫌丟人,司予,我還覺得沒麵子呢。”


    “那就把其他的畫都拆下來,隻掛這一副,就隻留著這一副。”


    “不行!……都很貴的,你別瞎弄。”


    除了滿臉病氣以外,她實在表現得比誰都正常——至少比在她麵前任性起來就沒個章法的紀少正常很多。


    兩相無言間,唯獨擁抱收緊。


    “阿青,別的畫,貴就貴了,可那副畫是不一樣的,對不對?”


    男聲沉沉,隻是在她耳邊許諾:“我一定能找回來的,很快,很快就把那副畫還給你。”


    卓青苦笑:“……”


    那就隨便吧。


    丟一幅畫是丟,兩幅也一樣。


    畢竟,在她用許多個失眠夜裏無聊的時間,把一切蛛絲馬跡整理好,確信老太太說的,竟然真的都一一有所對照之後,比起無休止的解釋、修補、循環往複的內疚,她就已經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解決辦法。


    隻是還需要一點點準備的時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在豪門人設崩壞的日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林格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林格啾並收藏我在豪門人設崩壞的日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