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流冷嗤一聲,額角青筋直跳。


    雖然他是個桀驁冷峻的性子,但出於對謝飲秋栽培恩情的尊重,在大多數不涉及原則的事上,基本都對這個師父言聽計從。


    老太太承了他師父的麵子,又數次在電話裏擔保,這隻是一場平靜的祖孫會麵,這才促使他不得不聽了師父的話,屈服配合。


    然而眼下這個局麵,方才遠遠看見小謝趔趄腳步,他的忍耐度已經瀕臨爆表——


    索性再不多話,直接推門下車。


    抄起手機,便撥通卓青電話。


    老太太倒也沒生氣。


    甚至放下車窗,同人繼續叮囑兩句:“你要是在找卓青的話,應該很難聯係上吧?我已經讓卓家那小丫頭拖住她了,你也是,別鬧得兩邊不討好。”


    話音一頓,卻又愈發循循善誘似的,笑道:“不過,你放心,我又不是謀財害命,隻是看看我那小曾孫,想跟他聊兩句而已,你這麽緊張幹嘛?”


    “你是這麽跟我師父說的,但你這個做法,自己良心無愧嗎?”


    “嗯?”


    “你要是真的心疼懷瑾,就不會用這樣的方式——”


    “誒。”


    老太太將手一擺,示意他無需再往下說。


    “我隻是希望萬無一失,所以才找了個最妥當的辦法,連你師父都受過我的恩,願意賣我一個麵子,你一個小輩,就不要蹬鼻子上臉了。”


    話畢,顧曉亦恰好和方國華聯係到位,掛掉電話,衝前座道:“小姐,通知好了,我們現在過去嗎?”


    老太太聞聲,微微頷首,登時收起無用的友善嘴臉。


    車輛揚長而去,濺開路邊一攤水花。


    而李雲流仍站在原處。


    眉頭緊擰,思索片刻,他很快轉而翻找起手機上的電話簿。


    說到底,倒還算是比小謝棋高一著。


    他沒有嚐試打給現在絕對是諸事纏身的卓青,而是一轉頭,打給了甭管開會上班,總之二十四小時,總能跟外界保持聯係、手機永不關機的江大主播——他還是一次偶然,和對方交換過名片,這次難得派上用場。


    電話不過“嘟嘟”數秒便接通。


    李雲流看著那車遠去方向,話音沉沉,問:“卓青現在在哪?……能不能讓她聽電話?”


    =


    另一頭。


    小謝坐上方耀家的車,又接連給阿青發了好幾條語音交代自己的去處,沒收到回複,隻得蔫兒吧唧的放棄。


    在車上眯了沒多久,半小時很快便過去。


    寶馬穩穩駛入車庫,方耀推醒他,說是趁著時間尚早,還非要帶著他在小區裏外逛上一圈。


    小謝無語。


    又不好拒絕,隻能一邊發信息給大舅求救,一邊不情不願跟在方耀背後,聽小胖墩嘮叨個不停。


    沒成想,等到真再進門時,方國華竟然已經滿頭大汗的坐在一樓客廳,一副久候多時的樣子。


    小胖墩嚇了一跳。


    “爸?你怎麽……”


    “耀耀啊,這就是你同學吧,”方國華也沒管方耀那一臉驚詫,直接便起身迎到小謝跟前,裝模作樣地握了握他小手,“叫懷瑾是嗎?悶不悶呀,先把口罩取了吧。”


    小謝盯著眼前這隻汗淋淋的手,沒說話。


    然而,確實——


    眼下心裏最慌的不是別人,正是老方這個見過大風大浪的老油條。


    這座位於“合景映月台”的三層別墅,嚴格意義上來說,其實隻是方家父母為了照顧方耀就近上學而購置的物業,連家也算不上。


    方國華平時和自己包養的女/學生住在香江花園,並不頻繁到這來,隻偶爾妻子回國,需要在兒子麵前佯裝夫婦恩愛的時候,才硬著頭皮來一趟。


    卻不想這一次,竟然是直接被紀家那尊大佛點了名,嚇得直接從小情/人床上一躍而起,便馬不停蹄趕來。


    他能不慌嗎?


    身家性命,前途來路,竟然都係在一個小屁孩身上。


    沉默幾秒。


    畢竟是在別人家裏,小謝最終還是很有禮貌的打了聲招呼,說了句“叔叔好”,而後,聽話地摘下了臉上口罩。


    方國華看著那與自己想象中“縮小版紀司予”如出一轍的臉,又看看他臉上那自額角一路蜿蜒到太陽穴的紅痕,忍不住,又不迭擦了擦滿腦袋冷汗。


    方耀自是毫無察覺這份緊張。


    心大如小胖墩,剛想拽了小謝去樓上玩具房玩vr遊戲,卻先一步被方國華拎到身邊。


    “爸!你幹嘛啊!我要和謝懷瑾——”


    “閉嘴!”


    方國華低聲嗬斥。


    一轉臉,對上小謝,卻又換作一副慈愛模樣。


    “小同學啊,你先上樓吧,我和方耀挺久沒見了,跟他說幾句話,”說著,便指了指二樓右手邊的書房,“你先到書房坐一坐,待會兒再讓方耀陪你玩吧,好嗎?”


    小謝原本是打算來方耀家睡一覺,再等大舅來接,可聽主人家的這樣發了話,也不好硬生生拒絕。


    末了,隻得跟方耀做了個“快點哦”的口型,便邁著沉重的步伐,扭頭上了樓。


    悶了一天口罩,加上昨天晚上睡眠不足,他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好不容易找到書房門口,推門進去,等到把門合上、一轉身,卻直接僵在原地。


    小謝看看身邊冷著張臉的老婦人,又看看書房主座上端坐著的老太太,疑惑……又害怕地,歪了歪頭,下意識後退半步,抵住房門。


    年屆九十六歲高齡的紀老太太,而今一身翡翠色針織裙,純黑色的絨毛披肩輕搭肩頭,滿頭白發,一絲不苟地盤在頭頂,哪怕隻是這樣閑適會麵,依舊背脊筆挺,坐姿優雅。


    如若不是滿臉歲月痕跡無從遮掩,恍惚間,似乎依舊還是幾十年前,那位風姿冠絕上海灘的閨秀名媛。


    顧姨伸手按住門把,阻了小謝所有退路。


    老太太倒還一派慈眉善目似的,不複之前在車上打量他時的嚴肅,緩和了麵色。


    視線在他臉上逡巡一圈,溫聲道:“懷瑾,過來坐。”


    小謝:“……π_π?”


    若真要說他現在的感覺,不外乎是一句——剛出虎口,又進狼窩。


    老太太不急不緩,眼見著他一動不動,遂繼續“出招”。


    這次是大打溫情牌。


    “不用害怕,懷瑾,你應該已經見過司予了吧?我是你爸爸的奶奶,按輩分講,你該叫我一聲太婆……乖孩子,就是‘曾祖母’的意思。”


    說話間,一旁的顧曉微微弓腰,向小謝遞來一張早已備好的合影。


    那照片年代久遠,但仍依稀可辨,那時不過小謝這般年紀的紀司予,正被老太太牽在手裏,平靜微笑著,看向鏡頭。


    那是他小時候,做完手術出院,和自家奶奶留下的第一張,也是唯一一張合影。


    可老太太依舊能把這合影說得,仿佛祖孫親密無間,無與倫比。


    “你爸爸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是交給了我來養,照片上,就是那時候的我跟他,”老太太說著,麵帶微笑,“看看,你們小時候,是不是長得特別像?”


    小謝捧著那張照片,低頭看幾秒,抬頭看幾秒。


    好像確實是眼前這個老太太的模樣,隻是稍微年輕了些。


    畢竟還是個孩子,加上剛認回了爸爸。


    再加個曾祖母,好像也不是……不是特別讓人驚訝似的。


    小謝攥著那照片,心防卸下七分。


    老太太見狀,抓住時機,衝他招手,“別害怕,如果我是壞人,就不會在這裏見你了,樓下還有你的小同學,是不是?……來,到太婆這裏來。”


    小謝雖然遲疑許久,到底還是邁開步子。


    到了近處,老太太仔仔細細,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倒也沒問他臉上傷是誰劃破的,隻摸過書桌上紙筆,隨便寫了幾個字,遞到他麵前,問:“都認識嗎?”


    她寫的是自己的小字。


    方斂晚。


    字不算難,隻是一點初步“考試”罷了。


    小謝本就聰明,自然順利通過。


    雖說,對眼前的處境,他仍顯得有點怪不自在。


    但作為一個小乖寶寶,接著,卻還是又在老太太的提點下,給展示了一番遠超同齡人的算術能力和數獨技巧——可惜眼下沒有什麽奧賽題,不然,或許還能再演示下他引以為傲的“越級答題”。


    這都是阿青曾經誇過他的優點呀!


    而且爸爸昨天也說了,“小謝真的很聰明”,如果太婆看到的話,應該也會很開心吧?


    小謝放下筆,把填好的一整頁數獨,交到老太太手裏,臉紅紅地等待誇獎。


    可惜老太太隻是笑笑,隨便掃過一眼,便把那紙放到一旁。


    隻轉而問:“懷瑾,除了這些,你還有沒有什麽別的才藝?……對了,你有沒有學過馬術?”


    騎馬?


    小謝搖了搖頭,“沒有,我不喜歡馬。”


    “去過高爾夫球場嗎?”


    小謝搖頭。


    “……沒有啊,那網球呢?”


    小謝還是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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