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渲起身拍了拍沾了灰的衣袍,正欲抬腳離開給他二人說話的機會時,周沅冷不丁仰頭拽住他的衣袖:“你去哪兒?”


    周渲好笑的看著自己這個妹妹,嘴角抿的緊緊的,緊張兮兮的樣子,像是後頭有狼在追她似的。


    “怕什麽,你家顧大人連隨身的暖玉都送你了,還能把你吃了不成?”


    說罷,周渲拍了拍她的腦袋,腳步輕鬆的走了。


    周沅直愣愣盯著周渲的背影,又小心捏了捏腰間的暖玉,眉頭蹙起,撐著石子地起身,慢吞吞的拽了拽裙擺。


    小姑娘默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佯裝鎮定的模樣,抬著下巴道:“我我要是缺胳膊少腿,周家才不會放過你。”


    顧微涼了然的抬了下眉,原來是都聽到了。


    不等他說話,周沅掉頭就跑,腳步都有些發虛。


    身後的男人一頓,瞧著小姑娘藕粉色的裙子輕輕揚起,像朵小花苞似的,還是個朵膽小又嘴硬的小花苞。


    顧微涼嘴角輕揚了一下,稍一偏頭,正巧通過窗子對上周成祿的視線,他舉止溫雅的頷首低頭,仿佛方才書房裏那些大逆不道的話不是從他口中說出的。


    ——


    一番波折過後,幾人還是端坐在了院兒裏,不過飯菜早就涼了,柳氏又叫下人撤了重新布。


    一桌幾人麵色各異,倒是顧微涼神色自若,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而原本一臉欣喜回門的周沅一張臉皺成了包子,慢吞吞的夾了幾顆米飯進嘴裏,味同嚼蠟。


    氣氛正僵持不下時,有粉衣丫鬟掀了珠簾進來,低聲在柳氏耳邊道:“夫人,沈姑娘暈了過去。”


    丫鬟聲音雖是極低,但抵不過周遭實在太過安靜,一句話便讓桌上幾人都聽了個清楚。


    周沅下意識揚了下眉頭,朝柳氏看去,隻見柳氏蹙了眉頭,沉著聲兒道:“扶著回芙蓉苑,叫郎中來瞧瞧。”


    丫鬟低聲應是,也不敢久留,疾步退下。


    雖說周成祿與顧微涼的關係定是不會讓回門宴多喜慶,但柳氏終究還是舍不得周沅夾在中間為難,一改沉重的臉色,笑著給她添了好些菜。


    待用完了午膳,她也沒想讓周沅早早就回去,留著周沅在雲桂苑說了好些話。


    索性周沅還沒從顧微涼那句缺胳膊少腿中走出來,也不願早早回去顧府,窩在雲桂苑頗有些不想走的意思。


    顧微涼自然催不得,陪夫人回門也走不得,秋嬋便領著他到周沅原住院子裏小歇片刻。


    丫鬟皆是小心伺候著,這個五姑爺身居高位,光是遠遠瞧著都叫人有些心駭。


    院外甬道上,方才悠悠轉醒的沈嫣被丫鬟攙著,一臉蒼白,連向來嫣紅的唇都沒有半點血色。


    香兒擔心她的身子:“姑娘身子未好,何必急著去同五姑娘賠不是,那事都過去了…”


    說罷,香兒又愧疚道:“都怪奴婢愚頓,沒仔細著將黑木匣換成上好的紅木,這才讓三公子察覺,連累了姑娘。”


    沈嫣垂了眼,虛弱的扯了扯嘴角:“罷了,怪我心急,既是做錯了,娘罰我也是應當的,左右我的親事也要定下了,今日去同周沅賠個不是,也能讓爹娘原諒我幾分。”


    香兒沒再多說,隻是心下不好過,五姑娘成婚當日那事,雖夫人囑咐了不許多言,但擋不住那日芙蕖苑丫鬟眾多,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府中便都傳開了,沈姑娘偷藏了五姑娘的鳳冠,險些誤了吉時。


    現在連丫鬟婆子都在背後嚼舌根,不拿芙蓉苑當回事。


    幸好同陸家的婚事也快定下來了,到時候嫁去陸家,便不會再有這樣的事兒。


    近日天氣轉暖,停了連綿半月的大雪,又過了午時,暖陽透過樹梢撒了一院子。


    沈嫣到時便見苑中樹影斑駁,光影像是被掰碎了,零零星星的投在男人身上。


    顧微涼坐姿端正的坐在石桌旁,手上捧了一本書,難得的嘴角掛著細細碎碎的笑意,顯得整個人愈發柔和,一下將沈嫣給看晃了神。


    香兒輕推了她一下:“姑娘?”


    沈嫣回過神,卻下意識退了半步。


    顧微涼當日也在場,沈嫣堪堪停在雕花門檻外,這一步怎麽也踏不進去。


    正想趁顧微涼還沒看過來時早早離去,卻又被後頭姍姍歸來的周沅堵了路。


    周沅在雲桂苑賴了好一會兒,聽夏荷說周渲在她的院子裏養了隻鳥,這才來瞧一瞧。


    這鳥兒本是要當成婚禮物贈於她的,可周沅那幾日不愛搭理周渲,這事便耽擱了,卻沒想在院子外頭撞上沈嫣。


    方才周沅也聽說了,因上回鳳冠那事,她前腳剛上了花轎,後腳周渲便將沈嫣拖拽到了祠堂,還請了柳氏與周成祿做主。


    到今日午膳前沈嫣都還跪在祠堂,日日抄背佛經,粗茶淡飯,丫鬟不敢進去服侍,沈嫣這幾日過的極其狼狽,終於熬不住,還是暈過去。


    她腳步躊躇,鬆了搭著丫鬟的手,張了張嘴,緊著帕子道:“沅妹妹回來了,我是特意來尋你的。”


    周沅沒應,沈嫣咬著唇,唇瓣被她咬的愈發沒有血色,她忍著心裏那點不服,生生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


    “上回那事,是我對不住你。”


    許是聽到了外頭的聲響,庭院裏的男人緩緩放在話本,朝紅木小門外望了一眼。


    忽然一抹藕粉乍現,沈嫣急著追上她,可又不敢進芙蕖苑,便在外頭懇求道:“娘因為這事氣了一陣子,實在傷身子,若是沅妹妹還顧念周家,可否替我寬慰寬慰她。”


    周沅腳步微頓,隻輕輕看她一眼:“你若是顧念周家,就不會做出這種事,我不與你計較,也是不想在家中鬧的烏煙瘴氣,平添晦氣。”


    沈嫣定定站在門外,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才腳步發虛的離開。


    她扶著芙蕖苑的外牆,麵無表情的垂下頭。自小她便看不慣周沅那凡事都不大計較的樣子,像是全然不將她放在眼裏似的。


    如今也是一樣,她費勁心思要周沅難堪,她輕輕一句不與你計較便讓她成了難堪的那個。


    她拚了命想要的,都是周沅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


    爹娘的疼愛是如此,嫁入高門顯貴也是如此。


    白牆另一側,周沅說罷便轉頭要往主屋去,冷不丁叫石桌旁的男人嚇了一跳,腳步生生停下,甚至還微不可見的退了半步。


    還沒等周沅來得及思索,又被顧微涼手邊的小話本吸引了注意,就見刹那間,周沅一張臉紅了個徹底,顧不得什麽缺胳膊少腿,小姑娘衝到跟前一把奪過話本背到身後。


    氣急敗壞道:“誰允許你看我的話本子了!”


    顧微涼冷靜自如的偏頭瞧了眼秋嬋,秋嬋一頭霧水,遲疑道:“奴婢從架子上隨手拿了兩本給顧大人解悶,姑娘…怎麽了?”


    周沅憋了半天,卻沒吐出一個字,倒是將臉憋了個通紅。


    顧微涼悠悠起身,慢條斯理的整了整衣袖,似乎心情極好的問道:“是要回府了?”


    不知是不是周沅此刻敏感,總覺得顧微涼在笑話她。小姑娘咬了咬牙:“要回你自己回。”


    說罷,逃似的轉進了後園。


    第21章


    21


    芙蕖苑後園中,姑娘攥緊了手裏的話本,坐在石凳上,背靠著假山,身後泉水潺潺。


    周沅平日沒別的喜好,就愛逗鳥與看話本子,屋裏多數話本都是周渲給她挑來的。


    可周渲這人也是沒個正形,兩年前無意間將自個兒藏的話本一並叫人送到了周沅屋裏,那裏頭的東西,雖說不上有多荒/淫無道,但也斷然不是姑娘家能看的。


    偏生周沅是個好奇心極重的,愈是看不懂愈是翻來覆去看了好些遍,甚至還在上頭做了好些批注。


    如今看來,卻是讓人啼笑皆非了。


    她本早就將這話本子忘了個一幹二淨,若不是今日瞧見…


    姑娘咬緊了牙關,下頷繃的緊緊的,眸中劃過一絲惱怒,也不知道那人看了多少。


    秋嬋哪裏知道一本話本子有什麽不同的,一頭霧水的走過來,輕聲道:“姑娘,顧大人在外頭等著您呢。”


    秋嬋手中提著鳥籠,正是周渲送的那隻通體紅火的鳥,確實惹眼。


    周沅情緒不高的點頭應了下,將那話本往假山下一塞,懨懨的同秋嬋一道出去。


    餘光瞥見白袍,周沅也沒有抬頭多瞧他一眼,腳步匆匆就往外走。


    顧微涼低頭一笑,踩著尾巴,罷了。


    二人原要一同打道回府,可就在顧微涼剛要上馬車時,鄭凜姍姍來遲,低聲說了幾句,隻見顧微涼眉間微微一沉,隨後又斂了神色。


    他扭頭去看周沅:“皇上有事商議,我讓他們先送你回府。”


    周沅求之不得,點頭便上了馬車。


    顧家與周家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隔了三四條街,途中最熱鬧的當屬永安街。


    永安街繁榮,最上乘的首飾與脂粉的鋪子皆立於當中。


    周沅聽著外頭的聲音,一手搭在鳥籠上,一手徐徐揭開簾子,原隻是無意瞧一眼,正要鬆手放下珠簾時,姑娘手上一頓。


    顧儷在當鋪做什麽?


    不待周沅深想,馬車已過了永安街,再等周沅想揭開珠簾再瞧一瞧時,早就不見人影。


    顧府沁雪苑外,周沅剛踏進園子裏,楊姑姑便腳步輕慢的走過來:“方才臨安堂來人,奉了老夫人的命令,給院裏那個叫妗楚的送了不少首飾衣裳,老奴打聽了一下,那個丫頭是安王幾年前送給顧大人的宮女,顧大人沒碰過,倒是讓她在顧府做了幾年尋常丫鬟。”


    周沅略有驚訝的揚了揚眉,目光朝主屋方向看去,妗楚候在屋外,著急的往這兒瞧。


    楊姑姑又說:“許是怕事,那丫頭打一個時辰前便在屋外候著,應當是有話想同姑娘說。”


    周沅點了點頭,倒是有些不知道怎麽應付好了。


    她住進沁雪苑後,能在屋子裏伺候的丫鬟便隻有夏荷與秋嬋,再就是楊姑姑,妗楚隻是在主屋外伺候的二等丫鬟罷了,因而對她沒什麽印象。


    楊姑姑見狀,安撫的笑了笑:“姑娘不必擔憂,既然顧大人都沒將她收進房中,便隻是個尋常丫鬟,無礙。”


    周沅應了聲,徑直朝主屋走去,睨了妗楚一眼,卻也未先同她說話。


    妗楚亦是沒冒冒失失的就開口,反而仔細打了簾子讓周沅進去,隨後方才在門外問:“夫人,奴婢有事想同夫人說,可否允奴婢幾句話的功夫?”


    秋嬋看了周沅的眼色,才朝門外應:“進來吧。”


    妗楚小心翼翼的進了主屋,這屋子平日裏她顯少進來,更是謹慎。


    她一眼往周沅那瞧去,周沅沒在主座上坐著等她說話,反而站在架子旁,朝籠子裏的鳥兒丟花生米。


    妗楚不敢擾了她的雅興,便隻低頭等著。


    周沅回頭,下意識挑了下眉:“怎麽不說了?我瞧著有那麽嚇人麽?”


    妗楚愣了一下,求助的望了眼夏荷,她平日裏隻跟夏荷多說過幾句話,這會兒也隻能看著夏荷。


    但之前夏荷並不知她的身份,隻以為是個伶俐的丫鬟,沒想還有這一層關係,難免心懷芥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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