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低下頭,緊緊拽住手中的大紅帕子,眼淚潤濕了長長的眼睫。


    可日子一長,她心下難免失衡。


    柳氏說罷起身:“如今你既嫁了陸家,往後的路便是自個兒的了,有些事兒,過了腦子再做,別叫周家丟人。”


    沈嫣聽著訓:“嫣兒謹記。”


    柳氏不再多說,轉身便走了。


    沈嫣盯著她的背影看了好半響,握著那支白玉簪子,顫著聲兒道:“走吧,該走了。”


    此時顧家,周沅一身貴紫色暗紋錦服在銅鏡前瞧了好半天,秋嬋與夏荷兩個人手忙腳亂的替她挽好發髻,搭好首飾。


    “姑娘今日這身真貴氣。”夏荷連連誇讚道。


    正巧顧微涼撥了珠簾進來,夏荷又笑著道:“與顧大人這一身倒是搭的很呢。”


    周沅聞言,從鏡中瞧了眼後麵的人,正逢顧微涼也看過來。


    顧微涼今日著了身紫色長袍,腰間收緊,整個人削瘦有力,頗顯權貴,往那一坐,一句話不說也讓人不明覺厲。


    姑娘家打扮總是費時間,顧微涼也不催,兀自品著茶,時不時瞧一眼,耐心十足。


    一番打扮後,二人到陸家的時辰不早不晚,院子裏的賓客早就落了座。


    陸老夫人親自出門迎接,今日顧微涼能來赴陸家的婚宴,實在是給足了麵子,她麵上高興的緊。


    隻是高興之餘再看到周沅,她心下不免有些惋惜。


    當初看中的本是周家這個五姑娘,沒想最後卻迎了個養女進門,若是周沅該有多好…


    不過陸老夫人自然不能將這情緒擺在明麵上,恭敬的請顧家夫婦二人落座。


    這一桌全是朝中官員及其女眷,周沅未出嫁時便顯少出門,這一時半會兒竟隻認出了三兩個。


    忽然,對麵一簇目光落下,上下打量著周沅,實在算不得有禮。


    兵部尚書夫人岑氏,周沅認得她,此人潑辣無比,有一回她在茶樓同李菁菁幾人小聚,就見岑氏擰著王尚書的耳朵從酒館出來,還動手打了那陪酒女郎的臉,著實叫人難忘。


    岑氏將目光停在周沅臉上,忍不住道:“這顧夫人模樣生的真俊兒,顧大人好福氣。”


    岑氏話裏有些酸,說罷瞪了王尚書一眼。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這夫婦二人準是又吵架了,王尚書好色,常去秦樓楚館,回回都叫岑氏逮個正著,夫妻倆沒少因這事鬧。


    王尚書聽出其意,一下變了臉色,低聲斥道:“有什麽回府裏再說,顧大人可是你一個婦道人家能議論的?丟人現眼!”


    岑氏瞪了他一眼,但真就不敢再多說了。


    沒理會岑氏的話,顧微涼盛了湯放在周沅麵前。


    座上幾個官員給自家女眷使了眼色,一頓飯下來周沅被誇的暈頭轉向,得體的笑著,險些將嘴角都笑僵了。


    很快,喜堂裏新人拜完堂,沈嫣被送進了婚房,陸家燃按規矩出來敬酒。


    他自然從最權貴的這桌開始敬。


    陸家燃目光落在周沅身上,略有驚豔。


    自打周沅成婚後他便沒再見過她,如今一見,已和從前大有不同。


    從前周沅穿的衣裳花哨,姑娘家的發髻也較低平,如今一身貴紫色正裝,端莊高昂的發髻,多了絲女子的韻味。


    陸家燃和周沅的關係微妙,可也顯少有人知曉,他很快移開目光,神色自若的模樣以為沒人察覺,稍一偏頭就對上顧微涼若有所思的眼神。


    陸家燃年歲比顧微涼要小,閱曆更不及他,男人的氣場實在過於強大,壓的陸家燃一時喘不過氣來。


    一桌人就見著這麽一番情形,新郎官呆愣愣的捏著酒盞,身形僵硬看著顧大人,一時間還以為二人之間有什麽過節,可再一想,若是有過節,顧大人怎會來捧陸家的場…


    幾人正一頭霧水時,顧微涼率先打破僵局,嘴角微不可見的向上揚了一下,拿起斟滿酒的杯盞,做了個敬的手勢。


    “恭喜陸公子大婚。”


    桌上其餘人都跟著紛紛舉杯,陸家燃不自在的笑了笑:“多謝諸位赴宴。”


    沒一會兒,宴席便熱鬧起來,顧微涼被幾位大人拉著論政,女眷們不樂意聽,紛紛起身去花園,那兒假山流水,還種了幾株稀罕的花,倒是賞景的好地方。


    方才周沁同伯爵府的人坐在另一桌,姐妹二人還沒說過話,這會兒人一散,周沁便過來,拉著周沅放慢了腳步落在後頭。


    和周沅不同,京中大大小小的官家女眷,周沁都多少叫的上名字。


    她抬了抬下巴,指著前麵那位穿著靛藍色衣裳的女子道:“那是昌平侯府的嫡長孫息高雅裴,國公府庶女,是個厲害人物。”


    周沅乍舌:“庶女?”


    一個庶女,嫁了昌平侯府嫡長孫?


    周沁笑了下:“所以才說厲害人物,往後你免不得要同她接觸,可要多留個心眼,還有這京中官家女眷,多讓楊姑姑同你說道。”


    周沅揪著眉點點頭,聽到另一邊傳來岑氏的聲音,扭頭望去,幾個女眷圍在一塊談天,岑氏正繪聲繪色說著話。


    周沁往那裏抬抬頭:“喏,那個想必你也見過,王尚書的夫人,人是潑辣了些,嘴也碎了些,可卻頗有些古道熱腸,就是心思單純,看什麽信什麽,京中許多後宅瑣事都從她這兒傳出來的。”


    周沁說罷,又補充道:“王家小妾通房多,岑氏最討厭貌美之人,但也不是什麽壞心眼的人。”


    周沅了然點了點頭,正走著神,便叫周沁一句話給打岔了。


    “對了,你和顧大人同房幾次了?”


    周沅一怔,忙去捂周沁的嘴:“二姐姐,你胡說什麽呢!”


    周沁才被嚇了一跳,看周沅的反應,不可置信道:“都一個月了,難不成你還、還沒呢?”


    “不是姐姐忽悠你,你嫁到顧家,若是出了事,遠水解不了近火,他才是靠山,身為人妻,該盡的本分免不了。”


    周沅紅著耳朵偏過頭去,又被周沁捏著下巴掰了過來。


    “你啊你啊,顧微涼雖與爹政見不和,但到底沒有因這事牽扯你,你便好好做你的顧夫人,小心讓旁的人鑽了空子。”


    周沁越說越操心,怎麽能成婚一月,連房都沒圓,簡直荒唐!


    她一個後宅婦人,不管朝堂之事,隻知道若是圓兒遲遲不圓房,沒個一兒半女,將來若是有個小妾,不等皇上與安王鬥個你死我活,她這個傻妹妹已經被人欺負死了。


    忽然,周沁餘光瞥見長亭下擺的果酒,猶豫了一下,扭過頭捏著周沅的臉:“我可真是為你操碎了心。”


    第29章


    29


    周沁指著那長亭石桌道:“你先去那裏坐著等我,這後宅之間的利害關係,我再好好跟你說道說道。”


    周沅一向聽周沁的話,尤其在這種事上,不疑有他的點了點頭便過去了。


    待周沅朝長亭下走去時,周沁拉著身後的大丫鬟,低聲道:“你去桌上將白酒兌上果酒拿過來。”


    丫鬟啊了聲:“夫人,白酒酒勁大,您可別在陸家貪杯呀,萬一喝多了…”


    “囉嗦,快去拿。”


    丫鬟遲疑的點點頭,隻好過去兌了一壺酒。夫人貪酒的性子她是知曉的,可這畢竟不是自家府裏,小丫鬟存了私心,將白酒兌少了些。


    周沁步子緩慢的往周沅那兒走,正算著時間,正算著從陸家回顧府到酒勁發作的時間,卻見有人先她一步,緩緩在長亭下落座。


    周沅撐著腦袋,四處瞧著陸家的好景致,麵前驀地落下一陣陰影,她抬眸望去,不由驚訝,是許久不見的蘇婉。


    外頭早就傳開了,說蘇婉三月開春時要送進宮,依蘇家的地位,準是封個妃位,是以如今蘇婉的身份又不一樣了,未來的皇妃,自然更尊貴些。


    她慢條斯理的坐下,碰了碰頭上的蝴蝶發簪,輕拂了下金色袖口,嘴角掛著清淺的笑意:“你倒是好本事,能哄的顧大人陪你赴宴。”


    蘇婉語氣一如既往的討人厭,不知是不是即將封妃的緣故,她口吻比從前更加高高在上。


    周沅頓了一下,順著蘇婉的目光看過去,顧微涼負手立於長廊下,溫和疏離的聽著身側的人說話。


    周沅正要回懟一下蘇婉,一偏頭卻見她脖頸上一道若隱若現的紅印子,她冷不丁一駭,正想仔細瞧時,蘇婉伸手拉了拉衣襟,臉色一下沉了下來。


    周沅抿了抿唇,若有所思,忽然覺得蘇婉也是可憐人,便沒了再與她爭鋒相對的興致。


    可蘇婉性子高傲,萬萬不容旁人可憐她,死死捏住手中的嫣紅色帕子,克製著聲音道:“周沅,你憑什麽瞧不起我?你還不是一樣,為了你爹在朝中穩的住地位,定是要日日將顧大人哄的高興吧?朝中上了那麽多參周太傅的折子,皇上都無動於衷,你可真是好大的本事,我還想向你討教一二呢。”


    周沅眉頭攸的一蹙:“你什麽意思?”


    蘇婉不說話了,隻冷冷的笑著。


    不多會兒,她見周沁往這裏來,不由就動身要走。


    周家這位同是嫡出的二姑娘,蘇婉還是有些怕她的,周沁一張嘴利落的很,她說不過。


    走之前蘇婉步子一頓:“如果沒有你,他要娶的應當是我才對。”


    怨恨,惋惜,委屈。


    周沅指間僵了一下,周沁上來時便見幼妹一副呆愣愣的模樣,忍不住朝著蘇婉的背影蹙了下眉頭:“蘇婉來幹什麽?”


    周沅的思緒一下被拉了回來,緩過神後也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周沁歎了聲氣,語氣裏帶了些惆悵:“雖說我不喜歡蘇家這姑娘,但她也是可憐,靜貴妃懷了龍胎,她身為蘇家唯一未嫁的姑娘,隻能送去固寵了。”


    周沅張了張口,終究沒什麽能說的。


    蘇婉那個高傲的性子,被當成固寵的工具送進宮…


    她忽然扭頭往顧微涼那頭看了一眼,心裏五味雜陳的。


    想必他心下也不好受吧,自己喜歡的姑娘就這麽送進宮,隔著宮牆,一輩子見不了幾麵。


    片刻,丫鬟送來的一壺酒。


    周沅收回目光看向白瓷酒壺,忍不住疑惑的看了眼周沁:“婚宴還未散,二姐姐可不能在這兒貪杯,你若是醉了,我可是扶不動你的。”


    周沁向來好酒,從前在周家她也常去酒窖裏偷酒,末了就到芙蕖苑尋周沅一塊喝,後來周沅這見到酒就想嚐兩口的習慣就是被周沁這麽養出來的。


    可周沅酒量卻萬萬不及周沁,多喝兩杯就會倒。


    周沁神色自若的給她添了了杯酒:“放心吧,這酒酒勁又不大,何況婚宴也該散了,就小酌幾杯怕什麽。”


    周沅遲疑的摸起酒杯,小聲嘟囔道:“你莫不是又要灌醉我…”


    不怪周沅警惕,從前在周家時周沁沒少將她灌醉,然後把偷酒的罪名安在周沅頭上,柳氏疼周沅,頂多說道兩句就過去了。


    “我灌醉你做什麽,你以為還在家裏呢?”周沁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臉。


    姐妹二人打鬧過後,周沁還是認真將亭台下幾個重要的人同周沅一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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