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微涼熟撚的坐在他那張硌人的座椅上,可仿佛也習慣了,絲毫沒覺得自己成日坐冷板凳有什麽不對勁。


    他瞥了眼站在銅鏡前不知道鼓搗什麽的小姑娘,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嚇的周沅差點被匣子夾了手。


    “今日老師可有跟你說什麽了?”


    周沅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背對著他應道:“沒,沒說什麽。”


    顧微涼點點頭,想來也是不可能說什麽。


    不過想到周沅心裏定是很為周成祿擔憂,正要開口寬慰兩句,那鏡前的姑娘慢吞吞的轉過身,顧微涼正要說出的話忽然卡在喉嚨裏,一下失了聲。


    同樣是一身素色寢衣,青絲垂腰,可他一眼便覺得哪裏不一樣,仔細瞧,姑娘描了眉,眉色濃了些,兩頰微紅,卻不是熱的,櫻唇嫣紅,像是園子裏半開不開的花兒。


    許是有些害怕,周沅一雙杏眸正努力的藏著怯意,佯裝鎮定的瞧著他。


    顧微涼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從姑娘那雙藏不住情緒的眼睛裏看出了她的意思,心下有了猜測,很快周沅就證實了他的猜測。


    她步子極緩的走過來,香味兒也從妝台那兒飄了過來,甜而不膩,像是桃花糕的味道。


    顧微涼抬頭看她,一言未置,似是想知道她下麵要怎麽做。


    周沅被這樣盯著,原本要說的話卡住了,一下子忘了準備好的措辭:“我…”


    顧微涼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問:“怎麽了?”


    周沅屏住呼吸,明知顧微涼是在看她笑話,依舊伸手搭在了他肩上,他的衣料冰冰涼涼的,一下將周沅手心的灼熱感撫平了些,她大著膽子伸出另一隻手,去碰男人腰間的腰帶。


    男人一動不動,也沒去阻止周沅的動作,視線不緊不慢的落在她臉上,目光一寸一寸暗下來。


    半響過去,周沅急的鼻尖都冒汗了,可這腰帶半點都不鬆動,她索性腰下身子,兩隻手都上去,似乎是較上勁了。


    啪嗒一聲,腰帶鬆了。周沅扯著腰帶的力道太大,慣性的往後仰,一下跪坐在地上,手上還拽著那條銀白色腰帶。


    顧微涼原緊致的衣袍鬆鬆垮垮的垂下,他垂頭去看周沅,小姑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扯下他的腰帶,然後好像怕了,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周沅緊緊抿著唇,胸腔裏像是在敲鑼打鼓,砰砰砰的跳個不停,明知現在最好轉身就跑,可一想到周成祿還在深宮性命攸關,她硬是忍著不露出害怕的模樣,撐地起身,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大義凜然。


    她克製著,伸過去要碰他扣子的手還是忍不住輕輕顫著。


    忽然那隻柔軟瑩白的手一下被按住,顧微涼仰頭看她,麵上是十分的清醒冷靜,一點都沒有因周沅的舉動而露出半分按耐不住的樣子。


    而且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一眼望過來,仿佛能看穿她的意圖,周沅臉上頓時火辣辣的燒著。


    四目相望,周沅隻咬了咬唇,還是掙開顧微涼的手,硬著頭皮要去解他裏衣的扣子。


    屋內靜的能聽到周沅的呼吸聲,繚亂不安,幾乎將她的情緒泄露了個幹淨。


    她慢吞吞的解了三顆扣子,還要解第四顆時,顧微涼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把周沅好不容易解開的扣子,當著她的麵又一顆顆扣上。


    他聲音低沉:“乖一點,病才好,別鬧騰。”


    周沅拳頭緊了鬆鬆了緊,最後伸手捂著他最後一顆扣子不讓他扣上:“我沒鬧,我們成婚一個多月,還沒有圓房。”


    周沅怕顧微涼拒絕,拽著他的領子和衣袖,踮起腳尖就要親他,可男人微微一偏頭就躲過去了。


    顧微涼的眸色暗了下來,一手壓住姑娘的肩,沉著聲兒道:“周沅,你是在求我嗎?”


    周沅一頓,慢慢鬆開他的衣領,怔怔的看著顧微涼,眼眶微紅,卻不哭也不說話,隻緊緊抿著嘴角,難堪又委屈。


    顧微涼輕輕蹙了下眉頭,眸中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心疼,拇指擦過姑娘略微濕潤的眼角:“他不會有事,周家也不會有事,你信我。”


    周沅緩緩抬眸,半信半疑的目光與他對上,忍不住哽咽一聲:“真的?”


    “嗯。”


    他抬手將姑娘臉頰上的幾縷發絲撥到耳後,聲音不自覺軟了下來:“真的。”


    看他這般篤定的眼神,周沅都快信了,可陡然一想到之前種種,她忽生猶疑:“你、”


    顧微涼笑了:“不會。”


    周沅皺著眉頭,十分不解,這個時候正是他對付周家的好時候,他說的話究竟能信幾分,小姑娘心下一時猶豫不決。


    男人一雙手落到她肩上,慢條斯理的整理她歪歪扭扭的衣裳:“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周沅一頓,難堪的低下頭,她早該想到,這麽多年顧府連個通房都沒有,妗楚那麽漂亮的丫頭在跟前伺候,卻連碰都不碰一下,他心裏是有人的。


    是蘇婉。


    其實如此看來,顧微涼也算是個頂好的男人。


    周沅正低頭失神想著,頭上一道清冷的聲音幽幽傳來。


    “下一次,我就不忍了。”


    周沅怔了半響,下意識抬頭去看他,顧微涼對上姑娘疑惑的眸子笑了一下,忽然低頭,冰涼的唇極輕的碰了一下她的額頭,周沅腦子一下炸開,耳邊嗡嗡響,整個身子繃緊,一動不動。


    男人低身在她耳邊,帶著笑意輕聲道:“什麽時候做好準備了,給我個暗示。”


    周沅下意識退了一步,腿一軟差點跌倒,扶住了桌角,像是被嚇到失聲,瞪大眼睛盯著顧微涼,逃似的轉身離開。


    看著小姑娘倉皇失措的背影,顧微涼失笑,隨後又懊惱的歎了聲氣,叫了冷水,褪去衣裳泡了一炷香的時辰,被周沅撩撥起來的火氣才慢慢退下。


    他這頭慢條斯理的係著腰帶,屋子外頭鄭凜急的來回走動,都把秋嬋給轉暈了。


    好半響顧微涼才悠哉的從屋裏出來,鄭凜一臉正色的壓低聲音道:“京郊有動靜了,大動靜,看來今日夫人進宮當真有用,王府那頭按耐不住了。”


    比之鄭凜一臉焦急,顧微涼反而心情極好:“後頭的事不歸我們管,皇上自己操心著。”


    鄭凜遲疑的點點頭,怎麽覺得他家公子哪裏不一樣了。


    第35章


    35


    這日夜裏,周沅正輾轉難眠之際,顧府外頭正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宮牆內,望月台上,霍楚臨一身玄金龍袍負手而立,小樓上點了兩把火炬,他借著光視線跳過朱牆,落在宮外大道上。


    周成祿就站在他身側,神色肅穆。


    又過了半柱香,外頭卻是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周成祿原抿的緊緊的嘴角陡然一鬆,心裏緩緩鬆了口氣:“這大半夜的,皇上叫老臣來望月台看戲,也不知這出戲今夜還上不上。”


    霍楚臨側頭瞥了一眼周成祿,含笑道:“好戲都是遲來的,多等等也無妨。”


    周成祿亦扭頭回看過去,卻忽然發覺,這個原默默無聞的三皇子,眉宇中卻不知何時舔了份帝王的威儀。


    是連周成祿這樣的老臣都陌生的威儀,他不曾在先皇身上看到過,更不曾在安王身上看到過。


    “太傅可是有什麽話要說,但說無妨。”霍楚臨轉回身子,目光悠遠的落在空蕩蕩的大道上。


    “皇上的生母,當初乃太後宮中的一個洗腳婢女,身份低微,連個位分都封不得。”


    生母的身份,是霍楚臨最被人瞧不起的一點,他自小因此事被諸位皇子笑話欺負,卻不能還手,更不能同父皇告狀。


    因為連他的父皇都瞧不起生母。


    霍楚臨麵色沉穩,沒因周成祿提起生母而露出半點惱怒之色,反而笑了一聲,接著他的話道:“所以太傅覺得,一個洗腳婢女所生之子,配不得龍椅之位。”


    周成祿沒否認,直言道:“是。”


    他頓了下,繼續說:“皇上可以是德才皆備的三皇子,將來也能是受百姓敬仰的王爺,但至尊龍椅,卻不是誰都有資格坐的。”


    霍楚臨背在身後的手握緊,看到大道上有星星點點的火光,唇角勾起:“他就有資格?”


    周成祿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一張臉繃的緊緊的,最後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宮牆內外,叫喊聲,廝殺聲,不過短短一瞬便盡數凐滅在長夜裏。


    霍楚行從敵國借來的私兵眾多,比宮裏儲備的禁衛軍還要多幾倍,可他不知道早在幾日前,霍楚臨便將軍中大半的兵力都調到了京城,分布在京中各處。


    第一批敵軍闖到宮外,根本撐不到一個時辰,援軍早在半路被劫,孤立無援。


    而此時王府裏,秦滿月著了一身大紅錦服,倚在軟榻上,將護甲一隻隻帶上,拾起枕邊的風鳴釵慢條斯理的打量著,晃一晃,釵子便發出好聽的,尊貴的聲響。


    她嘴角輕輕揚起,快了,就快了。


    隻要這次拿下霍楚臨,再找到先皇留下的遺詔,她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後。


    這個寒酸的王府,她一刻鍾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忽然,院子裏嘩啦一聲,杯盞落地,摔了個粉碎。


    秦滿月蹙著眉頭坐起來,還沒來得及起身,屋子裏的門便從外頭踢開,原本圍在府外的官兵闖了進來。


    她正要怒斥他們的大不敬,就見安王被押著推了進來,滿臉失神落魄,嘲諷的看了眼秦滿月。


    嗡的一聲——


    秦滿月心裏那根弦徹底崩斷,心裏已然知曉答案。


    鳳鳴釵叮的一聲落地,秦滿月呐呐道:“怎麽可能…”


    她借來的兵,遠遠比宮裏的禁軍多幾倍,霍楚臨人在宮中,王府又被困,他不可能有所察覺的。


    何況她的動作那般快,此事決定到行動不到一日,宮裏怎麽可能有防範!


    一大早,皇上身邊伺候著的總管彭公公便親自將周成祿送回了府,笑嗬嗬道:“這幾日委屈太傅了,不過這也算是因禍得福,您說是不是?”


    彭公公說罷抬腳上前,低聲在周成祿耳邊道:“皇上敬您是老臣,在朝中又德高望重,安王之事未牽扯到您,是皇上仁慈,太傅可要好好考慮,莫要辜負皇上的艱苦用心啊。”


    直到周沁扶著柳氏出來,彭公公才一笑告退,未有久留。


    隻是在周府外頭稍稍停留了一會兒,他雙手倒插在袖口,仰頭望著天,嘖嘖了兩聲道:“沒眼力勁兒。”


    彭公公說的是那些七嘴八舌說著周家要完,恨不能上去踩上一腳的人,也不睜眼仔細瞧瞧,周家世代輔佐曆代太子登基,是重臣,也是忠臣。


    皇上琢磨了一年,也沒想好怎麽能貶了太傅的官又不落人口舌,再加上有個顧大人暗戳戳的幫著,哪裏是說倒就倒呢。


    彭公公搖搖頭,嘴裏嘖嘖兩聲,欲要離開時一輛馬車急急的停下,周沅彎腰下車,提著裙擺便往裏跑,急的都沒瞧彭公公一眼,彭公公正要打招呼的手訕訕垂下,然後才瞧見緩緩從馬車裏下來的顧微涼。


    “顧大人消息可真是快,得,也省得奴才跑顧府一趟了,皇上傳大人稍後進宮,今日散朝後幾位大臣堵了禦書房,想必為的安王。”


    顧微涼頷首,一點也不意外,抬手在彭公公肩上拍了兩下:“回吧。”


    “誒。”彭公公笑著應下。


    周府內院裏,周成祿跨了火盆,柳氏又用艾草沾了水在他身上撒了幾滴,周成祿滿臉疲憊,抬手擋了擋:“不礙事。”


    花廳裏,柳氏與周成祿於主座上坐下,周沁這幾日一直小住府裏陪著柳氏,因而來的也最快,匆匆趕來看到周成祿,心下陡然一鬆:“爹。”


    周成祿點著頭:“這幾日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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