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又陪了一盞茶的功夫,周沅這才起身離開,蘅宜一直送到小院外頭才被吳媽媽給勸進去。


    這處宅子本就不大,從正門到小院隻有一條路,偏巧,正撞上前來的鄭凜。


    鄭凜兩手都拎著藥包,反而是不好行禮,隻虛虛彎了下背脊:“夫人。”


    見周沅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藥包上,鄭凜忙解釋道:“公子吩咐了要照料好蘅宜姑娘,本該請嶽大夫來替她調養身子的,可嶽大夫今日脫不開身,屬下隻好先送安胎藥過來。”


    周沅聞言應了聲,卻也沒立即讓開身子,走過去拿了包藥在鼻間聞了下,一股濃鬱的不算好聞的藥味兒刹那間漫開,周沅蹙了下眉頭,又還了回去。


    鄭凜不解:“夫人,這藥可有問題?”


    周沅搖頭,抿了抿唇問:“你家公子同護國將軍府很要好麽?”


    啊?


    鄭凜略有驚訝,別說要好,這麽多年公子可沒少找機會想削弱燕衛忠手裏的兵權。


    但鄭凜不好同周沅說這些事,隻含糊道:“大人與燕將軍一文一武,平日裏也沒什麽交情,算不得要好。”


    周沅抬了眸,下巴往小院的方向一撇:“你去吧。”


    鄭凜摸不著頭腦,忙應了聲猶猶豫豫的朝小院走。


    周沅一張臉耷拉下來,嘴角向下的抿,輕輕咬著下唇,顯然是情緒不高。


    說來也奇怪,明知蘅宜的身份,也知曉這是三哥哥的心上人,但顧微涼對她未免太過上心。


    周沅用力揉了揉嘴角,才讓耷拉著的嘴角放平。


    她極力壓下心中那點莫名其妙的不適,佯裝不甚在意的樣子,扭頭朝吳媽媽道:“您吩咐這兒的管事媽媽,蘅宜姑娘懷著身子,平日補身子的湯藥少不了,叫她們注意著些。”


    吳媽媽連連點頭,頗有些費解的皺了皺眉,這位叫蘅宜的姑娘是什麽來頭,能讓公子將鄭凜差來辦事,還叫夫人特意為探望她跑這一趟…可顯然,夫人興致並不高。


    那姑娘腹中的孩子,總不會是…


    吳媽媽連忙甩了甩腦袋,壓下心中那駭人驚悚的想法,不可能的。


    但是這念頭一旦冒出來,吳媽媽便沒忍住一直往周沅那平坦的小腹上瞄。


    她憂心的收回目光,不說旁的,夫人若是能為公子誕下個孩子也是極好的。


    雖然夫人年紀還小,可公子已經不小了,別的男子到這個年紀,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可吳媽媽身為奴仆,這話說到底不應由她來說,隻好將話憋了回去。


    就這麽憋了一路到顧府,吳媽媽也沒能將話說出來。


    那邊夏荷從沁雪苑裏迎出來,打著傘遮去正曬的日頭:“顧大人方才出門還未回來,姑娘可要等大人一道用午膳?”


    周沅神色懨懨的掀了掀眸子,悶悶道:“不等。”


    第60章


    60


    昨日從嶽錦樓回來後,顧微涼不知何時將那日做魚的廚子給帶了回來,換成了顧家的掌廚,做的一手好菜,特別合周沅的口味,尤其是那道鱈魚豆腐,滑嫩可口。


    是以今日哪怕周沅興致不高,也還是多用了幾道菜,在旁人看起來是胃口很好的樣子。


    周沅吃飽饜足,銀筷啪嗒一聲落下,懶懶的靠在椅背上。


    秋嬋笑著用帕子給她擦手:“拖了黃師傅的福,姑娘這麽吃下去,小臉兒定要更圓一些。”


    可哪怕周沅這一頓午膳吃的不急不慢,也沒等到顧微涼回來。


    好在沒等他,不然豈不是要餓肚子了,周沅這樣想。


    “姑娘可要去園子裏坐坐,春日已至,花兒都開了呢。”秋嬋看出了周沅興致不高,特意柔聲說道。


    誰知周沅卻搖搖頭,想了會兒又吩咐她:“你去將賬簿拿來我瞧瞧,還有近日府裏可有生什麽事兒?”


    秋嬋眉頭一挑,慢了半拍:“府中…倒是沒什麽大事兒,就是老夫人病了,聽說病了有一陣,嶽大夫日日都去看診開藥,調理幾日應當就好了。”


    其實這事顧大人已經知曉,但練他都未表明什麽,丫鬟們也就不敢拿這凹糟事兒給姑娘添堵。


    周沅扶著桌沿起來,一邊往院子裏走一邊慢吞吞問:“怎麽就病了。”


    “奴婢也不知,但臨安堂那位王媽媽私下說,老夫人自打那日從沁雪苑回去身子便不大好,說是被氣的,那王媽媽的嘴可真該好好教訓。”秋嬋擰了下眉頭。


    周沅撐著下巴坐在靠著荷池的石凳上,仔細想了想,那日和孫氏說話的是顧微涼,就算是氣病了,那也是顧微涼幹的呀。


    秋嬋見她皺了眉頭,忙走進一步道:“姑娘別為這些不值當的瑣事操心了,奴婢去拿賬本來。”


    姑娘翻一翻,應當就會困了。


    秋嬋說的對,周沅翻了幾頁賬簿便撐不開眼睛,揉著搓著,勉勉強強又多翻了幾頁。


    自打顧儷被關進暖春閣,孫氏又病了之後,府裏的開支少了一大筆。


    周沅困倦的捂著嘴打了個嗬欠,一手撐在下巴上,一手壓在賬簿上,腦袋朝荷池的方向歪著,輕輕閉了眼想歇息一會兒,便沉沉的睡下了。


    秋嬋也不敢擾了她,忙給一旁澆花掃地的丫鬟們使了個眼色,將她們給趕走了。


    春日暖光撒下來,整個園子無人走動,唯有假山下泉水潺潺,偶爾荷池裏幾隻錦鯉翻身躍起,便隻剩周沅細微的呼吸聲。


    秋嬋在後頭筆挺的站著,瞧著姑娘不知什麽時候自個兒調整了睡姿,一半側臉壓在賬簿上,兩手交握垂放至膝上。


    周沅是被眼前漸暗的光線給吵醒的,她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原本暖和的日光已盡數不見,暖黃色光線透過銀信樹影影錯錯落在桌上地上。


    賬簿被她睡的皺巴巴,周沅伸手壓了兩下。


    秋嬋給她倒了水,周沅潤濕了嗓子,下意識便問:“他回來了麽?”


    “顧大人?還沒呢,瞧這都快到晚膳的時辰,許是也不回來了。”


    周沅抿抿嘴沒說話,一臉剛睡醒的茫然,緩了好一會兒方才應了聲:“哦。”


    秋嬋摸了摸自家姑娘的發髻:“姑娘是惦記顧大人了?”


    周沅頓了一下,緩緩搖頭:“沒有。”


    秋嬋一笑,並未說破,隻柔聲勸她:“奴婢今日瞧見鄭凜,看他也神色匆匆的,許是有什麽要緊公務要辦,何況奴婢聽吳媽媽說顧大人平日忙起來,幾天都見不到人影,姑娘要多多體諒才是。”


    周沅拽著帕子,片刻點了點頭。


    最後果然如秋嬋所說,顧微涼忙起來是見不著人影的,一直到亥時末,周沅快睡下了,也沒見外頭有半點動靜。


    她今日也就一早醒來見了他,還因為蘅宜的事兒替他打發了三哥哥。


    周沅跪坐在被褥上,溫吞吞的挪著身子,將自己整個人窩了進去。


    可不知是不是因為白日裏睡夠了,她這會兒半點都不覺得困,一雙大眼睛盯著床頂,一下一下眨著。


    忽然外頭腳步聲漸近,周沅放在肚子上的手挪了半寸,就聽到顧微涼站在門外,好像是在同鄭凜說話。


    約莫是在談論政務,她隱隱約約聽到兵權,軍中還有燕家,隨後雕花門扇被推開一半,顧微涼正要進門,想起什麽回頭又問:“綠釉巷如何了?”


    周沅聽到鄭凜回應說:“公子放心,蘅宜姑娘身邊都是謹慎小心的人,嘴也嚴,不會四處亂說。”


    似是顧慮著裏頭的人,顧微涼極低的應了聲,隨後進了屋裏,合上了門。


    珠簾被挑起又落下,刹時發出一陣脆響,顧微涼腳步一頓,刻意放慢了些。


    屋裏點著安神香,和著周沅身上用的香粉,味道出奇的好聞。


    顧微涼繃了一整日的眉頭緩緩柔和下來,一邊捏著眉心一邊往床榻上走,這個時辰姑娘早該睡下了。


    他也沒多想,挑開床幔看了一眼,冷不丁撞上周沅那雙過於清醒的眸子,身形一頓,訝然一瞬:“怎麽沒睡?”


    周沅看到他麵色疲憊,保持著端端正正躺著的姿勢,一動不動,抿了下嘴:“不困。”


    顧微涼多瞧了她一眼,等他再要說話時周沅一下閉上眼。


    “……”


    顧微涼顯然不知自己哪裏惹的這姑娘不高興,麵色平靜的坐著瞧了好一會兒,床榻忽然輕彈了一下,顧微涼起身兀自倒了杯水。


    周沅趁機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兩手交疊壓在側臉下。


    不多久,梨木架子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顧微涼脫下衣袍,換了寢衣,周沅正緊緊閉著眼,忽然就感覺床榻餡下去一塊。


    被褥一角被掀起,還不等冷風灌進來,一具身子已經結結實實擋在她身側。


    腰間橫上了一隻手,周沅頓了一下,伸手就將那隻手推開:“你別靠我這麽近。”


    顧微涼眉頭一挑,竟然難得的猜不出她的心思,隻得好生好氣問:“為什麽?”


    周沅一噎,背對著他重重咬了下唇:“自己想。”


    身後的男人結結實實的一愣,盯著姑娘露出來的小半截白皙的脖頸,過了好半響,直接伸手穿過她腰下將人翻了過來。


    “是我今日回府晚了?”


    周沅不吭聲也不看他,目光越過顧微涼落在飄動的床幔上。


    “是我沒有差人回府知會一聲?你等我了是不是,以後我會記得差人回府。”他捏了下姑娘的食指,認錯的態度可以說是很誠懇。


    顧微涼忙起來的時候甚至是日夜顛倒,從前屋子裏沒人,他慣來沒有跟誰報備行程的習慣。


    然而即便他這麽說,周沅還是一動不動的不看他。


    男人不由蹙了下眉,實在也想不出還有哪些錯處:“還有什麽,你跟我說,我改。”


    周沅咬著牙關,下頜緊繃著,一副不想說話的模樣。


    果然她慢慢將目光移到顧微涼身上,冷不丁鬆了口,聲音很小:“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


    顧微涼腦仁一疼,真的拿她沒辦法。


    “真不說?”他捏了下姑娘的下巴,力道不算小,試圖逼著周沅鬆嘴。


    周沅緊緊咬著牙,沒有半點鬆口的跡象,兩隻手抓著顧微涼的手腕就要扯開他。


    兩個人較著勁,一個不鬆手,一個用力拉扯,可周沅的力道哪裏比得上顧微涼,一番掙紮之後累的縮回手,在顧微涼注視下眼眶一寸寸發紅。


    顧微涼一怔,默了半響:“你不說,便隻能憋在心裏,自己難受。”


    他慢慢鬆了手,周沅那聲含在喉嚨裏的哽咽溢出聲,她緊緊拽著被褥,過了好半響才開口:“蘅宜是三哥哥的心上人,我應該幫她。”


    顧微涼盯著她:“你是在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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