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夏荷話裏十分不耐。


    嶽大夫低頭收拾藥箱子,有意不去聽內宅的瑣碎事兒。周沅瞧了外頭一眼,隻說:“我送您出去。”


    鍾連芳被外頭的丫鬟冷落著,本以為今日見不到人,正躊躇著要離開,沒想就見周沅送大夫出來,丫鬟挑著珠簾,便露出她一張未施粉黛的臉。


    因為一夜沒睡好,甚至還略顯疲憊,鍾連芳心裏嘀咕著,看來是真病了,不像做樣子。


    周沅沒先瞧鍾連芳,反而是問了嶽大夫幾句話,送走嶽大夫後才慢悠悠偏過頭,像剛瞧見她似的:“大嫂嫂怎麽來了?”


    “不是聽說昨夜裏二弟病的挺嚴重的,娘也不放心,但她那個身子骨也沒好利索,總不好叫她再來回挪動,我便替她瞧瞧來。”


    她說這話時,鄭凜恰好頂著日頭從院子外進來,看到有外人在,腳步一頓,沒立即過來。


    周沅匆匆一眼收回視線:“夫君病了,屋裏頭實在忙著,若是嫂嫂還有話要說,不如去偏廳先坐坐?”


    她這話沒有要趕她走,反而是留她在院子裏喝茶,鍾連芳不由一怔,隨機笑開了連,連連點頭應好。


    待她走後,鄭凜立即上前,他是領了公子的吩咐去查大房一家的事兒,誰知不過一日的功夫,回來便聽說公子病了,不由擔憂的往窗子裏瞧了一眼:“夫人,公子沒什麽大礙吧?”


    周沅道了句無礙,緊接著就問鄭凜大房一家的事兒,要說起初,顧鑫夫婦二人說是來京城探病的她姑且信個三兩分,可才來不到兩日,她這位大嫂嫂便成日往屋裏跑,可不像沒事兒的。


    果真就如周沅猜測的那樣,大房一家正是出了事兒才上京求老夫人幫襯的。


    鄭凜將大房如何借了印子錢,又如何因還不上錢被追債,又是如何來了京城,來到顧家,去到老夫人那邊。


    “原公子也是猜測大房一家惹了事兒才叫屬下去查,既已查明,夫人便好下手將他二人打發走了。屬下差人在永安縣稍稍打聽了兩句,這鍾氏是個碎嘴愛攛掇閑事的,老夫人和三姑娘那兒好不容易消停幾日,夫人還是早早打發了好。”


    周沅沉思著點了下頭,最好打發大房一家的法子便是替他們將借的印子錢還了,再給些盤纏和將來再做生意的銀兩,應當就能應付過去。


    鍾連芳日日上沁雪苑來說要見顧微涼,不就是想求人幫襯呢。


    不過自打孫氏嚇病了一場,再不敢鬧騰時,白管家也不再由著她支銀子,因而大房夫婦這是求人無果,這才轉而向沁雪苑來的。


    可一次替他們收拾了爛攤子,難免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二姐姐曾囑咐過她,對不良之人慈悲,定要生出旁枝末節叫自己難受。


    秋嬋在一旁聽了一耳朵,輕聲道:“姑娘,咱們是幫襯還是不幫襯?”


    秋嬋畢竟是貼身侍女,多少也聽了幾句顧家從前的往事,這一大家子為了自己好,沒一個有良心的,可具體生了什麽事兒,她也一概不知。


    廊下的姑娘沉默了好一陣兒:“這事兒讓楊姑姑辦,親自差人將印子錢還了。”


    噯?


    秋嬋神色一頓:“姑娘您要幫大房一家?”


    鍾連芳還在偏廳候著,周沅一邊提步過去一邊說:“那麽多銀兩,他們一個做小生意的哪裏還的起,若是真置之不理,顧府不是要養他二人一輩子?”


    秋嬋點點頭:“姑娘說的是,狗急了還跳牆,若是真將他二人逼急了,不知要做出什麽事兒來,屆時又平白無故被牽連。”


    可雖這麽說著,總歸還是有些不得勁兒。


    眼看拐個彎便要進偏廳,周沅腳下忽生一頓:“去拿紙筆來,寫了欠據讓她簽了。”


    秋嬋驚訝的抬了下眸,隨即應聲退下。總覺得姑娘對大房一事兒有些強硬,恍如當初對嫻姑娘一般。


    不過很快秋嬋便豁然開朗,姑娘自小就是護短的人,從前在府裏這樣,嫁了人亦是如此。


    她不是對大房的事兒強硬,而是對永安縣那群曾虧待過公子,現下又想扒著他吸血的人心有怨氣。


    秋嬋一想開後,手腳都利索了些,拿了紙筆便匆匆過去。


    第88章


    88


    鍾連芳沒想到周沅這麽快就打聽了緣由,但更想不到的是,周沅竟要叫她在欠據上畫押簽字!


    她瞪著那白紙黑字,瞪著眼仔仔細細掃了一眼,隨後將欠據撇在茶幾上:“二弟妹,咱們都是一家人,怎麽還用得著這東西,若是叫娘知道了,豈不是讓她老人家傷心了。”


    “二嫂嫂既然不承這份情,就去向母親借這幾千兩銀子吧。”她說著,把沾了點茶水的欠據對折起來。


    “你——”鍾連芳蹭的起身,看周沅這副慢條斯理的樣子,狠狠抽了一口氣:“我可沒聽說,哥哥急用銀子,弟弟還要打欠據的,委實叫人寒心!二弟妹這事兒做的,若是說出去,不知道旁人怎麽說道呢。”


    聞言,周沅折疊欠據的手一頓,抬眸看向鍾連芳。她一個十六歲大的小丫頭片子,在鍾連芳眼裏就是個奶娃娃,是以也不畏懼的對上了周沅的目光。


    若說顧家兄弟間有那麽半分的兄弟情義,以周沅的性子都不會難為鍾連芳。她是個怕麻煩的人,直接給錢打發了人最是方便。


    可偏偏,他們兄弟間並無半分親情。


    “大嫂嫂是在威脅我?”周沅輕問。


    鍾連芳笑了一下:“二弟妹這說的哪裏話,我不過看你年紀小,同你說道理罷了。”


    “道理?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你們做兄嫂的從前苛待人,現在顧大人發達了,又擺出兄嫂的威風,也不怕說出去叫人笑話!”夏荷冷笑著譏諷道。


    她這一番話將鍾連芳說的變了臉色:“主子們說話,有你一個下人什麽事兒?二弟妹,你這房裏人可忒不懂事兒,這可慣不得。”


    周沅將欠據折成方塊遞給秋嬋:“閑來無事翻了近兩年的賬簿,母親每月多支幾十上百兩的銀子,還有從庫房挑去的首飾,不都進了你們大房一家的囊袋?這幾年她用顧家的錢銀貼補你們,我家那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大嫂還有哪裏不滿的?”


    “你、你可有證據?我們從前才沒拿顧家的錢,這話可不好亂說!”


    “是與不是大嫂心裏明白的很,又何必讓我找出證據擺在明麵上,讓兩家都難堪呢?”周沅說著,一手撐在座椅扶手上起了身,作勢要往門外走:“既然大嫂嫂不願借顧家的錢,就自己想法子吧,我們顧家又不是開施粥鋪子的,誰來都給上一筆。”


    鍾連芳叫她一說有些惱火,忙扯著她的袖子攔住她:“你這話什麽意思,我們又不是乞丐,顧鑫與二弟都是一個娘胎出來的,自當互相幫助,你可別是趁著二弟臥床沒的做主,胡亂挑撥他們兄弟關係!”


    鍾連芳平日裏粗糙慣了,這會兒沒輕沒重的抓著周沅的手腕,秋嬋被她這粗魯的動作嚇一跳,忙上手說:“您這是做什麽!快鬆了手!”


    鍾連芳被她拉扯了一下,訕訕鬆了手,看到秋嬋折起周沅的衣袖瞧,也探頭睨了一眼,嘟囔著說:“京裏的女娃娃真是不經折騰…”


    夏荷氣道:“你個鄉野村婦,沒輕沒重的!我們姑娘自小可都沒叫誰這麽拉扯過,出了事兒十條命你都賠不起!”


    鍾連芳叫她說的一愣一愣,不就抓了下手腕,怎麽還扯上人命了?她忙看向周沅,想要分說分說。


    周沅倒沒像兩個丫鬟那樣大驚小怪,不過臉色也並不親和到哪裏去:“大嫂嫂怕不是糊塗了,如今顧家的當家主母是我,府裏大事小事皆由我做主,你要麽就借了銀票回永安縣去,要麽就自個兒去想法子,若是碎嘴在京裏生了什麽事兒,我就進宮去告禦狀,你們顧家生而不養,如今卻威脅索要錢銀,到時候徹底撇清了關係,你連每月那百八十兩銀子都撈不著!”


    鍾連芳一怔,但她知道這種大戶人家,大多不願將家事鬧大叫人看了笑話,因而也是不信周沅會進宮告禦狀。


    “二弟妹這是在嚇唬我呢?”


    周沅停了一下,慢吞吞的說:“大嫂嫂,你家還有兩個孩子呢,可別離開太久,出了事兒可如何得了。”


    “你,你敢、”


    周沅朝她一笑:“嫂嫂,我是官家長大的姑娘,沒受過什麽委屈,顧微涼能受的,我受不得,如今不是他不肯幫襯你,是我不肯,我這種嬌小姐自當蠻恨的很,生起氣來做什麽糊塗事兒,都是有的。”


    話落,她將欠據塞到鍾連芳手中:“嫂嫂自個兒拿主意。”


    ——


    繞過長廊,繡鞋踩在木質的石階上咚咚的響,周沅走的慢,想想有些不放心:“讓臨安堂的丫鬟這些日子注意著些,看好鍾氏,不是個省心的。”


    秋嬋應聲:“誰說不是,依奴婢看,他們這家人從前定是待顧大人比這還刻薄,現下以為還是從前呢。”


    正往寢屋走著,見裏頭有丫鬟端了藥碗出來,周沅急急往前走了幾步:“公子醒了?”


    丫鬟低聲回話:“醒了,剛用了藥,看著倒是大好。”


    聞言,周沅匆忙的自個兒挑了簾子進去,果然見他醒著,手邊還捧著一卷書。


    都有心思看書了,確實是好了。


    周沅輕聲走過去,驚動了正翻著書的人,他隻著了一件輕薄的寢衣,因為病了一夜,臉色有些清冷。


    顧微涼看到她過來,眉頭揚了一下,伸手拉她到邊上坐著:“吳媽媽說你守了一夜,累不累?”


    周沅丫頭,小手摸著他的額頭,確實是不熱了。


    她順手將顧微涼手裏的書抽走:“你別看了,病都沒好利索再傷了眼睛,嶽大夫都說了,你就是不當心自己的身子,總有一天要受罪的!”


    周沅這麽一抬手的動作,手腕上一抹紅痕一閃而過。


    顧微涼頓了一下,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周沅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男人目光定定的落在她手腕上。


    本就細皮嫩肉,方才被鍾連芳那麽一掐,一路過來都還沒完全消下去。


    “怎麽來的?”他方才還親和的語氣陡然一變,莫名添了絲生冷。


    周沅低頭唔了聲,佯裝無事的整理好衣袖:“沒怎麽,方才去了趟後廚,丫鬟補仔細,撞上了。”


    顧微涼眸色微暗,這印記,可不像是被撞上的,顯然是叫人用力抓了手腕。


    不過哪怕周沅不說,可這府裏上下,有誰敢抓著當家主母的手不放?


    而孫氏如今消停了,是沒這個膽子,便隻有從永安縣來的那兩人。


    他抬頭朝兩個丫鬟看了一眼,兩個丫鬟忙低下頭去。


    姑娘不說,她們自然不想添亂。


    他語速緩慢的問:“夫人方才去了哪兒?”


    秋嬋扣著手在腹前,低頭不語。夏荷猶猶豫豫的抬頭看了周沅一眼,複又在顧微涼逼問的目光下垂了腦袋。


    她不是個冷靜的性子,那鍾氏都欺負到沁雪苑來了,夏荷真想叫顧大人做個主,將那家人趕出去的好。


    夏荷心裏這麽一打轉,也顧不得姑娘不願她們碎嘴,咬咬牙道:“是鍾氏,她連著兩日都上沁雪苑來,說要見公子。鄭凜打聽到大房一家借了印子錢,上京是想求顧家幫襯庇佑的,姑娘讓楊姑姑差人去永安宮還了印子錢,要鍾氏在欠據上簽字畫押,鍾氏便不樂意了,她當真沒一點敬著我們姑娘,動手動腳的,粗魯的很。”


    顧微涼蹙了下眉頭,指腹在她手腕上磨了一下:“不是叫人仔細著,怎麽還讓人進了院子?”


    “可、可她畢竟是嫂夫人,我們也不好拒之門外,叫外人聽了去,還以為我們姑娘苛待人…”夏荷小聲辯駁。


    顧微涼臉色徹底冷下來,默了好一陣:“去請老夫人過來。”


    兩個丫鬟麵麵相覷,應聲退下。


    周沅亦是怔了一瞬,回過神來說:“要不明日再說吧,你身子才剛好,嶽大夫說了你就是憂心傷神才——”


    “你讓鍾氏簽欠據?”顧微涼打斷她,好奇的問:“既然已經叫楊姑姑差人去還印子錢,怎麽還叫她畫押?”


    周沅一頓:“我不想便宜她,還以為我們顧家好欺負呢?我知道從前他們待你不好,我才不要白白送銀子上去。”


    顧微涼下意識抬眸,周沅看他這麽打量自己,以為說錯了什麽話,頓了下問:“怎麽了?”


    “沒怎麽,高興。”男人笑了一下,嘴角輕輕揚起,眸中帶著星星點點的笑意。


    周沅莫名其妙的揪起眉頭,前一刻還冷著臉問話,後一刻便笑起來,莫不是年紀大的人都這樣,陰晴不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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