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治上,男人比她更敏銳冷靜。


    行竹喚了兩聲,寧蘭才回過神來,魏瑛已經筆直站在她麵前,看她回神,淡淡問了聲好。


    魏瑛心裏其實也百轉千回。


    她不動聲色打量這位和自己齊名的貴女。侯府比伯府門第高貴,但是弘安侯衰落,而魏貴妃六皇子風頭正盛,所以二人門第並無太大差距。


    隻是兩人風格一個天南,一個地北。寧蘭是勾得所有男人忍不住一看再看,肖想侵占的,魏瑛則是秋風瑟瑟一枝清菊,枝頭抱香。


    魏瑛對寧蘭本人沒有任何意見,但是對她也絲毫不感興趣,隻當她是一件無用的、精致的擺設。


    直到那日比武場上她射出落日弓。


    魏瑛沒有辦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在霍起麵前,她太想贏了,所以一向穩妥的她,竟然在最後一箭因為執念糾纏、心神不穩射偏了。


    同樣是洛陽所有有頭有臉的青年男女都在看著,寧蘭卻一點壓力都沒有,她壓根就不在乎那些貴女們趨之若鶩的天之驕子的眼光。


    魏瑛一向自詡心如止水,沉靜過人,可是在唯一的例外麵前,雖然別人看不出來,但她知道自己失態了。


    寧蘭年紀如此小,是怎樣做到這樣的心境?她以前竟是看輕她了?


    魏瑛聲音有些啞,低聲道:“曼曼,對不起。”


    寧蘭沒想到魏瑛這個人正直到如此地步,整了她還來當麵懺悔,不料下一刻便聽到


    “——是世子讓我來的。他讓我約束好自己的妹妹,否則他會約束好我父親。”


    寧蘭聽到世子二字,微微一怔,心裏像被什麽撥過,又是惆悵又是酸澀,慢慢睜圓了眼睛,盯著她。


    魏瑛不知道是哪個字提起了她的興趣,讓寧蘭突然這麽認真盯著自己。她道:“如果有可能,希望你能夠原諒妙妙。她挨了戒尺走不動路,正在祠堂懺悔,明日能行動了我會帶她一起來當麵向你致歉。”


    魏瑛頓了頓,似乎很難開口,卻還是強迫自己道:“如果你可以在世子麵前原諒魏家,我會很感激你。”


    她遞過去一塊令牌:“這是溫海花苑的主人令,扭開如意扣,裏麵是地契和產契。”


    寧蘭一怔。


    她繼續道:“我不能強迫父親不管姑姑魏貴妃的事,但是我會看好他不要參與到六皇子的事中。妙妙非常不懂事,作為長姐,我應該阻攔她。但是我當時也有自己的私心,對不住,是我的錯。”


    溫海花苑是洛陽西郊靈山下的一處占地三千多畝的巨大別院,北依洛水,西臨熊耳,東望龍門,風水極佳。


    更關鍵的是水潤土豐,帶著一頃望不到邊的田產,時鮮瓜果,珍惜花樹應有盡有,是很大一筆財產,足可供養一座府邸的日常吃食了。這是魏瑛祖母留給她的祖產,很可能是嫁妝。


    寧蘭摩挲著玉牌片刻,心裏很喜愛,卻還是忍著豔羨遞還給了她。


    “這是姐姐的添嫁,我不能收。何況是妙妙的錯,卻讓姐姐拿出陪嫁來,太不公平。”寧蘭妝飾素淨,臉容嬌美,堅定道:“姐姐的心意我已經明白了,如果妙妙明日真的誠心認錯,能做到以後不再犯,我會去找世子說情。至於世子聽不聽,我沒有辦法保證,希望姐姐諒解。”


    “妙妙分的田產本就稀薄,她沒有能力賠償你。”魏瑛將令牌又放回她手上:“你願意去說,我已經很感激你。”


    想起男人昨日在廊下說的那些話,魏瑛目光澄練,如一枝秋菊在南山獨自綻放,淡淡道:“你也不用擔心嫁妝的問題。我這輩子,不會嫁人了。”


    *


    寧蘭腳踝徹底養好,太子和太醫再三確認,才允許他們報給了皇後。於是寧蘭獲準又和其他貴女一同去抄寫經文。


    侍秋給太子捧著茶,太子便長腿一跨,坐在寧蘭旁邊看她寫字。寧蘭眼睛很大,寫字時神情專注,目不斜視,眼尾卻微微上挑,似是勾在了賀蘭璽心上。看著她,他便心癢。


    可惜不多時其餘皇子們也來請安。


    霍起被表姐召來時,便見到貴女們三三兩兩散開抄經,唯有寧蘭身邊一左一右坐著兩位皇子,正是賀蘭璽和賀蘭籌。二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眼睛卻都落在寧蘭臉上和身上。


    霍起的目光一觸及到她便挪開,低聲和侍秋道:“太子殿下圍獵受了風,給他身旁再添一個碳爐。”


    賀蘭璽收到鏨金琉球碳爐,握了會覺得熱,便給寧蘭放到不寫字的那邊手腕子下。


    寧蘭抬頭,有些愕然他的體貼,輕聲道:“謝謝殿下。”


    霍起看到,沒有說什麽,轉頭繼續聽表姐說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柿子怎麽會對曼曼不好哪~隻是因為妹兒表現的不喜歡他,所以默默做了很多沒有說出來而已。


    等到兩人心意都明確,肯定會很甜很寵噠~


    第22章


    抄完了經,向皇後娘娘告了禮,貴女們都要回住處。賀蘭璽剛一站起要送,皇後道:“太子,我有事囑咐你。”他隻好坐下。


    看到賀蘭璽和賀蘭籌同時站起要送寧蘭,霍起淡淡收回目光,沒有說什麽。


    今日是寧蘭腳傷好後第一次來,抄完經元馥原想和她一同回去一起用早餐,再開開心心玩鬧一會。


    太子被留下,元馥看到賀蘭籌單獨出來送寧蘭,眉毛聳下來,有些失落的樣子,向寧蘭告別就先走了。寧蘭在後麵喊元馥,元馥也隻是揮了揮手,很快就走出了前堂。


    寧蘭微微皺眉。


    少女的臉頰裹在軟軟的鬥篷狐毛裏,愈發襯得小巧晶瑩,眼含媚意。


    賀蘭籌修長的手指撥開垂到肩上的秋海棠,她在百花宴上對自己那般柔順,離開了宴場自己去探望時又冷淡了下來。如此往複,讓他捉不住她的心思,有些牽亂。


    在將得到與未得到間煎熬,甜美與痛苦朝朝暮暮,更增加了他渴望染指的欲念。


    察覺到寧蘭在看他,賀蘭籌側頭笑道:“曼曼?”


    寧蘭卻轉過頭,道:“也許是我逾矩了,殿下那日百花宴與馥兒談得可清晰?”


    賀蘭籌愣了愣,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你是疑心我沒有和她說清楚,在吊著她?我在你心裏……”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曼曼,你真沒有良心。”


    寧蘭聞言抬頭看他,兩人為了談話沒挑大路,正走在石子鋪的小徑上。秋深露重,貴女們早上抄經來得早,回去時草葉上的霜還未完全化凍。


    寧蘭腳底一滑,還沒回過神來,賀蘭籌托住她手臂,梅雪氣息撲麵而來。


    男人扶住她的胳膊不說話,隻靜靜看著她的眼睛,一定要她說出話來。


    寧蘭道:“我一貫相信殿下人品高貴,並無疑心的意思。隻是馥兒這些日子一直悶悶不樂,難免感到心焦。剛剛……是臣女太過逾矩了,請殿下責罰。”


    “責罰?”賀蘭籌忽然向前一步,將她逼得後退,直靠到道旁一株宮粉梅樹,春花秋開,隻綴了三朵淡粉色的,恰開在她臉側。


    賀蘭籌微俯下身子,從她姣若春華的臉頰旁取下一朵粉梅,按在她的唇上。


    寧蘭別過臉去,避開他的手,冷聲道:“殿下是要折辱我嗎?”


    賀蘭籌收回手,一邊將她唇上碾過的花不著聲色藏到袖裏,訕訕道:“曼曼別生氣,是我失態了。”


    他關懷問:“那日嵐煙館的事,可是嚇著你了?”


    寧蘭平息了心緒,搖搖頭:“隻是沒想到……安安也許也有她的苦衷。”


    身旁冰雪的氣息忽然再度臨近,賀蘭籌雙手握住她的肩,誠懇而有些懊惱地道:“曼曼,我真的沒有和她發生過那種事。我也不知道那張紙條裏怎麽會那樣寫。我會查清楚嵐煙館的事。曼曼,你相信我,我……”


    他溫柔地看著她的雙眼,蠱惑般地道:“希望你不要覺得被冒犯,那種事情,第一次,我會留給你的。”


    “放手。”


    兩人身側忽然傳來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寧蘭尚在發懵。不是因為六皇子對她這番莫名其妙的心意告白,而是他說他會查清楚嵐煙館的事!


    虞安安她是不怕的,她們本來就有過節,她說了也不會有多少人信。


    可是賀蘭籌的手腕他是知道的,莫說是一個嵐煙館……就是大梁江山他都能一步步謀奪到手,如果被他查出自己陷害他名譽和他當時的聯姻對象……


    寧蘭心裏一寒。


    卻聽身邊傳來沉重的“砰”的一聲,握住她的手臂鬆開。寧蘭連忙回頭,見剛從皇後處出來的賀蘭璽滿臉陰翳,一拳揮到了六皇子臉上!


    寧蘭驚呆了,她回過神來連忙上去拉住他:“殿下,殿下息怒!您和六皇子是兄弟手足,為什麽也不能夠在皇後娘娘的宮殿裏動手!”


    賀蘭璽冷冷道:“那你就任由他那麽摟著你?”


    寧蘭臉上一紅:“我剛剛在走神,但是沒有摟!殿下!”


    在百花宴上看著賀蘭籌抱起寧蘭時心裏的戾氣幾乎沒法壓抑,若不是小舅舅看住,他當時便要給賀蘭籌這一拳了。哥哥的女人,哥哥的女人,他就這麽毫不顧忌!


    這兩日想了很多,也和小舅舅溝通了他的步驟。


    賀蘭璽到底是被當做國儲教養大的,被嫉恨控製的瞬間很快過去。他平了平怒火,露出一個讓人說不出意味的笑容,扶起剛剛被他打得側過身子的弟弟,道:“阿籌,哥哥剛剛沒有認出,以為是有人要輕薄我未來的太子妃,所以出手急了,你沒有事吧?”


    賀蘭籌卻罕見地沒有退讓。他定定看著他,也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來:“哥哥是元儲,立太子妃需得父皇下旨。在此之前,還是為曼曼名譽考慮為是!”


    兩人之間霎時劍拔弩張。


    這裏出的事早有多嘴的小太監跑著傳給了正在和霍起談事的皇後。


    霍皇後雙眼微眯:“把他們兩個給我喊過來。為了一個女人打架,儲君不像儲君,皇子不成皇子,都迷了心竅了!”


    她無所謂地吩咐侍秋:“讓寧蘭去先祭殿跪著,什麽時候太子悔過了,再讓她出來。”


    侍秋應了一聲正要出去,一直寡言少語的男人突然喊住了她:“等等。”


    霍起道:“先把消息封鎖,傳召製路府的匠人將前庭的石子路打磨重新修葺。”


    他道:“六皇子在前庭路上被碎石牽絆,傷了臉麵。太子路過,關切了兩句。”


    皇後狐疑的目光慢慢轉為清明,瞬息怒火過去,也不由得清醒起來,暗暗後悔。


    霍起向皇後淡道:“此時處罰貴女,受傷害最深的,是阿璽。”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寶貝們,這兩天工作有些忙。大家的留言我看到啦,晚上捉蟲的時候整理一下回答哈~


    第23章


    “他居然敢說他要將第一次留給曼曼!”太子大怒,滾燙的茶碗砸了出去,葉子和褐色的水痕蜿蜒一地。


    霍起默默聽著太子說完,不置一詞。


    太子道:“小舅舅,我知道,如果隻是搶女人,你不會管。可是賀蘭籌隻是要搶我的女人嗎?曼曼是我定下的太子妃,他這樣和我叫板,不是想要儲君之位,是想做什麽?”


    霍起沉默片刻,澀聲道:“也許他不止想做太子,也是真的想要寧蘭。”


    太子愣住了。


    霍起道:“你是儲君,你和他爭女人,不論聲譽如何,實際受損傷最多的一定是被爭的那個人。”


    “如果你真的喜歡寧蘭,不要再將她拱到風口浪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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