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專注,左臂抬著她的手臂調整角度,右手覆蓋在她手上,食指勾纏著她的食指。


    “咻”地一聲,明明是普通配重的弓箭,弦力也並不十分強勁,不知他用了什麽方法,那羽箭射出帶著勁風,牢牢釘在了靶心正中的位置,並且衝力極大,“砰”地一聲將箭靶掠倒滾了出去。箭尖依舊正中環心,一分不斜,一毫不偏。


    寧蘭目瞪口呆,霍起看著靶子,放開了她的手,半晌後才側頭看她。


    寧蘭那一瞬間突然理解元馥為什麽會被賀蘭籌射箭迷得說想嫁給他了。霍起剛剛雲淡風輕地射出這一箭,她一瞬間也產生了荒唐的念頭。


    寧蘭抬起頭,湊著他的唇又輕輕舔了一下。霍起含住她吻了片刻,忽然放開,正色道:“說到騎射,其實我有一樣東西想送給你。”


    沈厲捧過來一個絳色軟紗的包裹,還有淡淡的趙粉牡丹香氣。


    寧蘭接過,心裏有些猜測,又覺得男人怎麽可能如此有心,他看著像是別人捧上真心也覺得麻煩的那種人。


    她小心地解開包裹的如意扣,影影綽綽的金絲在朝陽下泛著溫柔而令人迷醉的光澤。她擔心布料被弄髒,連忙抱著進了內室,在坐塌上緩緩展開。霍起跟了進去。


    海棠紅的底色上隱著金絲織就的祥雲紋,不知用的什麽手藝,金絲劈得比發絲還細,經緯互織出來的布料因而極其柔軟,即使是寧蘭這樣肌膚細嫩的,撫摸揉蹭也不會磨紅肌膚。


    最難得的是祥雲紋之上,刺繡紛繁複雜,丹鳳如從初升朝陽的雲霞之中翩然而來,姿態優美大氣,鳳眼嫵媚卻有幾分寧蘭的神采。


    雲鳳之下,花葉牡丹更是複雜,翡翠九葉,明珠吐蕊,花瓣光華流轉,與丹鳳相映生輝。


    寧蘭從前隻在祖母的舊妝奩中見過的名貴飾物,如今被毫不收斂地用在衣裙裙角釘玉繡珠。那是弘安侯府鼎盛時的富庶,相比於涼州霍氏王族的富庶,卻如此雲泥有別。


    寧蘭的臉色微微變了。


    霍起道:“那日百花宴,見你對元二的牡丹斕裙似乎很喜歡,所以想送你一條裙子。可惜你沒有收涼州馬,我隻好讓人從馬袋裏取出收了起來,幸好今日還有機會。”


    她想起那日兩人在花格裏爭執,不歡而散。原來當時他就想送自己一樣禮物了。


    轉而她又想起自己送的那個粗陋的鳴鏑……


    經過這兩日的事情,兼之男人早前又是送馬,又是送裙。


    她有些怔然望向這個出色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


    她覺得霍起似乎在認真地追求她,並且已經喜歡她很久了。


    可是這可能嗎?他們以前又不認識。


    沈厲進來說太子來賠禮,帶了許多補品。


    霍起搖搖頭,他這個外甥呀。


    寧蘭連忙道:“你去忙好了,我自己會回去的。”


    霍起和她道:“曼曼,你稍等我片刻。打發走了太子,我送你回旦暮館。”


    寧蘭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好的,我在這裏等你。”


    他走了,室內又安靜下來。青藥進來過一次,和她說世子前日讓秦朗去弘安侯府給侯爺診脈了,如今已經在調養,讓她不用太擔心父親。


    她這才知秦朗竟是霍起的人。


    而青藥原名秦瑤,正是秦朗的小師妹。


    寧蘭細細打量了青藥片刻,露出笑容,先是誠摯地口頭感謝了他們,並且籌劃著要送謝禮。


    青藥卻道:“我們為世子效力,僅是聽從世子命令而已。侯女完全不必多禮,我和師兄也不會收的。”


    寧蘭一愣,在霍起的屬下這裏碰了一鼻子灰,隻能悻悻然又道了次謝。


    青藥走後,寧蘭將衣裙捧在手上,將臉頰慢慢貼在那柔軟細膩的絲料之上。


    男人看到極其美麗的女人會想要靠近,女人看到極其美麗的裙子也是一樣。


    她也還在青春年華,喜歡美麗的珠釵首飾,輕紗軟帳的衣裙用具,但弘安侯府在侯爵中地位尷尬,她自然也不會讓父兄為這種事為難。


    窮有窮的過法,富有富的過法,何況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再怎麽受冷落,父親的俸祿支撐侯府多年來慣常開支還是撐得住的。哥哥升任吏部侍郎後,官俸還有漲,正好給他攢著娶媳婦。


    寧蘭現在手上有了魏瑛給的莊子,侯府吃食開銷又能省下一筆,年節還有歲貢,攢上三五年,又能給兩個弟弟做喜事了。


    說起來那個莊子也是因霍起警告了武安伯府才落到她手上的。他對她真的很好。


    寧蘭將裙子小心翼翼地展開,她也不好叫青藥來伺候,隻能自己摸索著穿。大略係好了衣帶,走到鏨蓮銅鏡前輕輕轉了個圈。


    裙子上的珍珠散發著瑩瑩的光澤,極襯膚色,丹鳳靈氣逼人,在金絲祥雲的烘托下,宛如在九天彩霞中翱翔。


    華麗、自由、美好,符合她所有的夢想。


    他會喜歡嗎?


    小兒女滿心憧憬,寧蘭穿著新裙子,小心提起裙擺,出了霍起的寢殿門。


    *


    霍起的院子比她住得旦暮館更加得天獨厚地享受了秋日的豔陽,高樹闊葉,是他們涼州人喜愛的官道樹。


    太子送禮應該不會太久,霍起大略是正在辦江南鹽政的公。她不打擾他,隻給他看一眼就好了。


    寧蘭從霍起的內室出來,問了世子的去處。她讀過《營造法式》,知道常見的建築布局。霍起所住的明質閣沒有什麽機心別致之處,廊閣對稱,玉泉當階,都是大氣、正式的構造。倒方便她沿著寢房往西,不用一路再問人,自己順著中軸線就到了後花園。


    鬆樹四季常青,枝葉蒼翠,枯黃的草地上散落著野果。寧蘭觀察一會,沿著筆直的鬆樹林走到底。


    杉樹邊是一汪池塘,錦鯉在水麵嘟著嘴吐泡泡。池塘另一麵有紙窗棱格的屋室,看構造應該是內書房。


    她到底怕萬一有人在書房裏,撞見不好,因此從後花園過來,湊近書房的楞窗準備偷偷敲敲,打開後給他一個驚喜,也不會被其他人看到。


    她剛伸出手,突然聽到裏麵傳出一個熟悉的模糊聲音:“小舅舅,昨日長公主去找父皇表明了心跡。如無意外,你從江都立功回來,父皇就會為你與我長姐賜婚了。”


    第36章


    她聽到裏麵傳來太子認真而囑托的聲音:“小舅舅,你與我姐姐的婚事,兩家人都很滿意。你這些年一直為我姐姐守著身,我們也非常感激你。雖然出了昨天的事,但是你這個年齡,我們能夠理解。處理好這個意外,不會影響你尚長公主的。”


    寧蘭一愣,手掌緊緊抓住身下的泥土。


    皇太子說出這樣懇切的言辭,算是非常給麵子了。屋裏的男人卻半晌沒有答話。


    賀蘭璽見狀,隻好退一步試探道:“小舅舅,按理額駙是不該娶小的。但你畢竟不同。昨日你寵幸的那個女人……若是真的喜歡,也可以收作侍妾的。隻是收斂著些用,最好別在我姐姐之前有了身孕。阿枝是公主,你總要留些麵子給她的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小舅舅還能不答允嗎?


    霍起靜靜看著賀蘭璽。


    太子拍胸脯:“我長姐對你一貫格外仰慕,應該會寬容,我覺得這事八成能成!她那裏我先去探探,雖然不敢作保,但能嫁給你做正妻,納一個良妾想來不是太大問題。”


    太子又想了想:“是良家子嗎?不行再給抬抬身份?”


    霍起不知為何看起來似乎有些生氣,對他道:“不必。”


    不必?


    他連妾都……不同意?


    寧蘭想了想,男人都想要榮華富貴,想娶皇帝的女兒,沒什麽不好。他如果真要自己作妾,她母家弱,也是被公主欺負的。幸好他給公主守著身子,沒有對她做到那一步……原來他心裏想娶的不是她。


    心裏最後反反複複就是這句話,她覺得自己腿軟,蹲不住了,不得不跌坐在窗下的泥土裏。過了一會蓄力將身子慢慢坐直,又盯著自己的新裙子看。


    這條裙子真好看,這麽好的東西,原來不是她的。


    她可不能弄髒了,賠不起。


    寧蘭連忙站起來,卷著沾了泥巴的裙子,像卷著自己的尾巴一樣,快速逃回到霍起的寢室,將自己的衣服換回來。


    她隻預先知道,嫁給太子會導致家族被株連,但是做什麽不會?


    太子與六皇子之間錯根複雜,涉及者眾,她不知道的更在多數。何況如今又牽扯進一個霍起,走向已經和上一世很不一樣。


    她剩下已沒有多少預知之處,再過一年多,就到了她上一世自焚的時候了。怎麽在奪嫡之爭中護佑家人躲過風浪?又怎麽保全她自己的性命?


    她自己的性命尚且不知如何,還在這裏幻想這些美好的、不切實際的東西。


    她的婚姻會影響自己家族的命運,難道霍起的就不會嗎?


    她能理解他的,他這麽好,本來就不是她能幻想的。早知道了,沒什麽難過的。倒是她今天在這裏發什麽白日夢?


    寧蘭將裙子的泥巴擦掉,匆匆收好又包回了包裹裏,將如意扣緊緊束上。


    聽到男人和沈厲在入口談話的聲音,寧蘭連忙從寢殿後方的院牆蹦著爬了出去。


    *


    起初太子問時,霍起頗覺煩悶,簡直想脫口而出,用不著你抬身份。寧蘭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她要嫁給我做世子妃,以後就是你舅媽了!不要再覬覦她!


    可是想起她聽到太子來時躲躲閃閃的樣子,明顯是把自己當地下情人,見不得光。他倒不覺得外甥有什麽可怕的,隻是擔心自己一股腦把他們兩的事捅出去,真的惹惱了寧蘭,以後又再也不理他了。


    思來想去,他還是得回來先問問她的意見。如果她不同意,非要讓他沒名沒分,雖然不願意,但他可以先忍上半年,慢慢磨她的口風。


    如果是因為什麽別的原因,他也會為她處理好。


    這樣想著,他敷衍了太子幾句,連忙回去找他的曼曼。未料到一進門,就看到她從寢殿的後門翻出去了。


    霍起:???


    他一甩衣袖追了上去。


    寧蘭幾乎有些慌不擇路,幸好剛剛走過兩遍,明質閣的構造也不算複雜,慌慌張張跑到了剛剛來過的後花園。


    她選中一棵後院和牆壁挨得最近的杉樹,低頭將自己的裙擺打了個結,身手利落地攀爬。


    爬到中間,似乎聽到有人行禮的聲音,眼角餘光隻瞥到紫色的衣衫一閃。她顧不上裙擺被牽絆,深吸一口氣加快往上爬,一到牆頭的高度迅速越過去翻牆跑了。


    霍起看她急得像隻小奶貓似的四肢並用爬樹,擔心她受傷,隻好放緩了走過去的步伐。心軟的結果就是眼睜睜站在花園口,看著她又在自己麵前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男人臉上的心軟慢慢變得寒冷。


    半晌後,霍起僵硬著走到她剛剛爬過的樹,從樹枝上取下掛到的那片衣裙布料,手指越捏越緊。


    她就這麽怕被太子看見?


    一會跳池塘,一會翻牆。難不成她還是想嫁太子?


    那她昨夜說的對他……都是為了玩他的場麵話?


    她把他當什麽?玩樂場裏露水情緣、見不得正夫的“好看”小公馬嗎?


    他這次絕對不會這麽輕易放過她。


    *


    元馥在旦暮館裏等了寧蘭一夜,雖然有霍起派人傳過來的信,依然焦急不已。


    好不容易看到寧蘭,連忙撲上去:“曼曼!你可回來了!你的裙子怎麽了?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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