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寧蘭道:“不過我手頭正缺銀子,要將你賣個好價錢,卻不想打壞了皮相。”


    尹雙兒聞言雙目閉了片刻,緩緩睜開,自嘲地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寧蘭道:“你是覺得命運不公,兜兜轉轉了這些日子,又回那種地方去了?既然不願意回去,為什麽非要挑釁我,勾我的人呢?”


    “你的人?”尹雙兒道:“姑娘可知道在你來到江都之前,有多少人夜以繼日往禦史府投懷送抱?薛韞自稱江南才女,根本虛名難符。我與她一同受課,替她寫詩做賦,對外流傳的都是她的名聲,多少江南才子對她予取予求,唯有世子……”


    寧蘭一想明白了:“你是不甘心,想拿下她拿不下的男人,好出這口替身寫詩的惡氣?”


    尹雙兒垂目不語,算是默認。


    寧蘭笑了一聲:“但是不論是她,還是你,世子恐怕都是勾不到的。實話實說,不是你不夠美,或者不夠有才華,世子是武將出身,左右認識幾個字,對詩文真的沒什麽興趣,你們用錯了方向。”


    “世子在江都詩會上做的【洛都賦】浪漫真摯,豔逸絕倫,江左風傳,你說他隻是‘左右認識幾個字’?”


    寧蘭:“……”


    她不喜歡寫詩文,霍起又沒在給她的信裏提到過,她是隱約聽說最近有一首炙手可熱的關於洛陽的賦,但是完全沒往腦子裏去過啊。


    寧蘭道:“你這小姑娘,就是倔強。”她收起沒文化的尷尬,勾了勾行竹:“讓世子喝完酒來後院武場,我有幾招霍氏劍法想和他討教討教。”


    作者有話要說:  雙兒不是惡毒女配,是重要助攻。


    但是曼曼得先收服她哈哈。


    《洛都賦》就是柿子人在江都,思念洛陽的一首賦,嘖!悶騷!


    第54章


    尹雙兒想,世子清俊超逸,筆墨生香,能寫出那麽好的賦,怎麽會喜歡舞刀弄槍呢?


    後來世子飲完酒,來到後院,接過寧蘭手中的劍,在月色下耐心演示了一遍給她看。


    尹雙兒站在黑乎乎的廊簷外麵,呆滯了。


    原來“矯若遊龍,超逾集烏”的身姿是真實存在的,武人所說的劍氣她雖然看不到,但是世子一劍破開冬日霜氣的凜冽白痕她看得分明。


    仿佛極細的霜花被從中破開,炸破霜雪。男人張弛有度,力量充滿美感,每一個起落都利落幹淨。


    尹雙兒想,如果是這樣賞心隨欲的境界,世子喜愛武藝也不奇怪。


    但是世子本人造詣至此,又怎麽可能看中小姑娘的小打小鬧?少女肌膚柔嫩,纖腰豐胸,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養來應承男人欲|望的,假模假式紮個樣子……


    寧蘭從霍起手中一挑將劍柄收回手中,當胸一立,輕叱一聲“承讓”,右肩一矮,將劍光送了出去。


    霍起徒手與她拆招,側身指尖在劍鋒上一按,寧蘭收手壓劍,先從他腰線劃了回來。


    幾個回合後,霍起輕笑一聲,拈樟葉彈至劍上:“好快的身法。”葉片阻了來勢,寧蘭劍花一轉,居然使出了他剛剛才示範給她的那一式滄浪濯劍。劍氣到處,葉片盡皆一條直線碎裂。


    霍起退後讓出劍式收放的空間,輕抒一口氣:“我打不過了,我認輸。”


    寧蘭嗔怒道:“認真點!”


    霍起聞言,抬臂忽然看不清身形地靠近,錯手捏住她腕子拉進懷裏,低頭笑道:“都使出我霍氏劍法了,就是我霍家人,可不是打不過了?”


    寧蘭還要錘他胸膛,被霍起摩住發絲將小臉往上輕輕一托,鬆柏清淡的氣息渡入她唇齒間。


    男人長身玉立,女子嬌媚撩人,一對璧人親密的樣子應是極美好的。尹雙兒在廊外看了一會,默默流出了眼淚。


    會詩文也許可以和世子唱和,會劍術原來可以被世子抱在懷中。她們怎麽這麽傻,要勾搭男人還是要有肢體接觸啊!


    可是武藝要從小練習,她們現在都來不及了,沒希望了。


    *


    霍起將人送回別院又要去忙了,走之前低聲在寧蘭耳畔道:“沒想到曼曼竟然有讓別人圍觀我們親熱的癖好。”


    寧蘭急道:“才沒有,隻是親……哎呀。”她抬眼看霍起。


    霍起忍不住笑著摸她發頂:“早發現了。別心軟,若是下不了手……就交給我罷。”


    “你別看不起人!”


    送走了大忙人,一進客室,尹雙兒哭得雙眼通紅跪在她書案旁。


    寧蘭問:“你現在知道世子為什麽喜歡我了嗎!”


    尹雙兒抽噎著回答:“他瞎了。”


    寧蘭:“……”


    小丫頭片子嘴還挺硬。


    寧蘭喝著熱茶,由著她一徑跪一徑哭,自己挑了本遊記看,尋摸著成婚後和霍起去哪裏遊玩。


    兩人對峙著,一個緊繃,一個閑適、過了許久,忽然聽尹雙兒哭道:“你騙我。才不是因為你武藝好,就是因為你比我們長得都漂亮。嗚嗚……世子沒瞎,我醜嗚嗚嗚嗚……”


    寧蘭:“……”好叭,這樣說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寧蘭示意行竹熱了塊巾子來,起身給雙兒捂在眼上:“你自然是不醜的。隻是羅敷有夫,使君有婦,你的顏色再好,他心裏有人,也隻能辜負了。你別恨惱他,說句實話,我覺得你對世子也當不上什麽真喜歡,不過是色授魂與,見色起意。若能救你出薛知州火坑的另有一位俊朗貴公子,你不會變心?”


    尹雙兒詩文精湛,一向有些心高氣傲,聽她這麽說反駁不出,便質問道:“若有一位比世子更俊朗高貴的,難道你不會變心嗎?”


    “首先,沒有這樣的人。”寧蘭說罷,尹雙兒也不由泄氣,點了點頭。


    “其次,縱然有。”寧蘭壓著書頁,認真道:“我也不會變心。你剛才說的有一點對,他是因為喜歡我,所以才喜歡與我對劍。同樣的,我也是因為喜歡他,才喜歡他的出身姿容。你肯定不服氣,因為你沒有這樣喜歡過一個人。”


    寧蘭低聲道:“其實我有一個人想介紹給你。他肯定比世子待你好,但你心眼太多,我擔心他被你欺負。”


    尹雙兒茫然。


    寧蘭道:“若是有緣,你們自然會知道如何相處。我給你們牽一條相見的線。”


    尹雙兒道:“你不用籠絡我,我不會替你寫詩的。我再也不想做這種騙人的事了。”


    寧蘭無言:“替我寫詩?誰告訴你我需要這種花裏胡哨的名頭替自己傳播聲名了?”寧蘭寧做武將家的文盲,也不要槍手。


    轉了一轉念頭,寧蘭側頭道:“唔,你倒是看出了我的出身,是個聰明孩子,我對你的希望不在這上頭。”


    尹雙兒道:“你也不用介紹貴族男子給我認識,我已經看明白了,以後不會再糾纏世子。隻要你不賣我去那種地方,我願意一輩子不嫁,伺候你書墨。”


    寧蘭笑了:“你願意了,可是我不願意一輩子寫詩呀,我最討厭舞文弄墨了。”


    尹雙兒氣結。


    *


    尹雙兒說到做到,第二天開始倒是認認真真服侍寧蘭,再也不騷擾世子了。


    霍起攬住小嬌花奉承:“我們曼曼真厲害,也不知道誰有這個福氣,娶回去主持中饋。”


    寧蘭道:“我也不知道。”


    霍起低頭看她神色,也不像生氣,低聲問:“我做了什麽讓曼曼不開心了?”


    寧蘭問:“寫了賦為什麽不給我看?覺得我沒文化賞析不了?”


    霍起愣了愣,想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小心地避開敏感字眼:“想你一貫對這些歌賦不感興趣,不想巴巴送上去招你煩。”


    “本來隔得就遠,你再煩我,就不理我了。”


    寧蘭要了一份《洛都賦》的謄抄本,街頭巷尾都在熱傳,倒是不難找。看完才明白,他這是“所思在遠道”,不由得臉紅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這首詩,雖然不知道他思念的是誰。


    吃飯的時候,霍起給寧蘭舀好湯,陪她用了一會,出去看傳信。


    尹雙兒現在明白引得洛陽紙貴的《洛都賦》是寫給誰的了,忍了忍,還是擔心她吃虧,向寧蘭道:“我聽江都的官員說,世子的出身,應該是要尚公主的。他這樣高調偏愛你,不擔心公主為難你嗎?”


    寧蘭撐著下巴:“他應該是不擔心。但是我現在有點擔心了。”


    *


    回到弘安侯府,還未安排妥帖家事,墨染來傳,午後太後得空,元家、魏家、虞家、林家的貴女都去請安,讓寧蘭若休息好了也去見一見。


    寧蘭收起疲憊,這就是客套話,再累她敢不去嗎?


    快到年節,洛陽城裏處處開始貼紅繡幡,打糕蒸饃,富貴點的人家門口還雕桃木。


    宮裏排場更大,明窗開筆、年節如意的器皿要拿出來清洗晾幹,儀仗樂器更早早開始排練,樹木上各宮宮女已經開始比試著掛了不同原型花卉的紅色絛帶絨花,栩栩如生。


    寧蘭被宮女引進壽安宮時,正見太監們在比萬壽燈的燈聯,漢白玉石座上的戧木已經量好了,足有六七個人高。往年她隻在正月拜見太後時隨其他貴女一起見過成品,臘月裏太後這裏忙,允她進來還是頭一回。


    她進去的時候,元露、元馥、魏瑛、魏妙妙、林燕渺已經到了,見到她都目露微笑。


    其他人便罷了,元露那笑容也是看不出一點不快,因她來晚了,還和太後道:“寧蘭妹妹遠道而來,一回京都第一件事就是拜見太後,足見對您的誠心。”


    太後點了點頭,卻沒有多說什麽。


    寧蘭抬頭望去,自己年後及笄,幾人都到了年紀,這兩年這樣的聚會多了。燕渺最小,原先並不參與。自己去了一趟江都回來,她卻突然出現在這裏,多半有用意。


    虞安安來得最晚,她已經議定了親,和元扈關係又不好,索性連麵子都不願意做。太後也淡淡看了她一眼,因著她父家的緣故,吩咐令秋也賞給了她一碗茶,虞安安叩謝了。


    寧蘭剛按照規矩將太後賞的茶輕輕抿了一口無聲敬重地放在桌上,便聽廳外太監報:“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一身五龍圓領玄衣,發上九旒冕還未來得及摘下,應是從正式儀典中來。


    他走進來,腳步不頓,眼神卻是忍不住先看了一眼寧蘭。她遠途去江都,恐怕吃了苦,麵頰卻不見消瘦,眼波裏有種明豔的幸福。看來在江都過得很好。


    太子轉過頭去,不忍再看,向皇祖母躬身行禮。


    太後讓令秋給太子收拾了團墊,坐在自己右首下,接著手一招,卻是向林尚書的女兒林燕渺:“燕渺剛過生辰,又長了一歲,過來給哀家好好瞧瞧。”


    林燕渺父親是規規矩矩的科舉出身,得蒙皇恩官授正三品,居一部之首,全家都很感念皇室。


    太後一說,她便垂頭恭恭敬敬小步走來,正要跪在太後麵前給她相看。


    太後一抬手,令秋將右麵團墊也放好,太後微笑著道:“坐近些,哀家年紀大了,太遠可看不清。”


    原來定的是她。


    虞安安自是不服,但她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也不可能肖想皇太子妃的位置,何況她對太子原也無意,看了一眼便轉頭取茶。


    元露的心裏就不那麽美妙了。在座的所有人裏,原先她是最有資格坐在這個位子上的!


    若不是寧蘭在百花宴上大吵大嚷她偷東西……


    元露壓抑著恨意,盡量溫柔不失妥帖地望向寧蘭,想從她的眼裏看到和自己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失落。


    卻不料太子在眾人之前先開了口:“聽聞弘安侯女為叔父之事奔走,前一段日子去了江都。”他沒有說這樣好,也沒有說不好,隻等著寧蘭自己解圍。


    寧蘭慢慢抬頭看他一眼,頭上的珠釵流蘇簌簌劃過她的發絲,瓷白的肌膚沒有一點瑕疵,目色淡淡地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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