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寧看著聘雁,心想,堂弟不會和弘安侯說,如果自己戰死了,就由弘安侯主持寧蘭改嫁,建議改嫁給自己吧?


    那自己現在要不要和外甥媳婦兼弟妹先打個招呼,萬一……


    早知道還是讓她死在山裏好了。


    弘安侯心情亦很複雜。一個是大兒子、小兒子都和自己唱反調,獨女也視霍起為意中人,他大感做父親的頭痛。另一個是,霍起居然向他承諾,如果自己戰死沙場,由弘安侯主持寧蘭改嫁。


    他也是男人,自然明白霍起這樣說意味著什麽。


    涼州王幾乎是捂著臉簽下這個喪權辱兒條約,雖然他兒子喜歡寧嶽的女兒,那女孩又能和東宮侍衛對戰,是個颯踏生風的姑娘。但是這個婚事太多磨了,他得回去和王妃好好說,這尊大神娶回去得好好供著,千萬不要一個不開心鬧和離了,弘安侯立馬能給她主持改嫁。看兒子這個癡情種子的樣子,恐怕到時候不會令娶,涼州霍氏一脈就完了。


    *


    臘月小節多,各府裏張羅著莊子上的雞鴨魚米、內府布置,給主子下人們裁紙新衣,歸集一年的進賬餘錢。


    在這團團喜氣中,梁帝的身體也好了些,雖然被刺的傷口還沒好全,已經能倚靠著呂章上下朝,批改一些要緊的奏章。


    寢殿裏的地龍燒得旺了傷口生炎,燒得小了他身體有些扛不住,年紀大了,都是這樣,他父親像他這個年紀問題更多。梁帝覺得自己還算精壯,雖然一時不察栽了個小跟頭,小跟頭而已。他還很強大,依然可以著手削藩。


    得知獄裏行刺自己的是於闐國的公主,梁帝口上說著低調處理,將會放人,卻一直沒有動作,似乎在醞釀著邊遠小國的敵意。


    離除夕原來越近,這也意味著離太子大婚的日子越來越近。朝中氣氛愈發詭譎,連不在政治中心的弘安侯府都有所波及,不過弘安侯一向不站隊。


    寧蘭對於太子成婚這件事有些本能的恐懼,私下問了霍起幾次,霍起隻讓她安心準備自己的及笄禮。也許他也對自己如此擔憂太子大婚感到奇怪,她不主動說,他也沒有問。


    皇帝在小年那日賜下了涼州世子與弘安侯嫡女的婚旨。


    長公主賀蘭枝倒是早有預感,隻在寧蘭去蘭芳殿領太後賞的書本筆硯時,神色冷漠倨傲地站在高台之上覷著她,像隻孤傲凜冽的孔雀。寧蘭雖然有些害怕她會在宮裏對自己做不好的事情,但還是強撐著體麵向她行了一禮。賀蘭枝似乎覺得她的應對還算得體,沒有太丟世子的人,盯著她看了一會,轉身什麽也做離開了。


    三公主就荒唐多了,先是在魏貴妃那大哭一場,眼淚淹了宮殿,又抱著父皇的腿哭,還想抱太後……被令秋姑姑拉開了。


    婚事談定,那日涼州王進宮謝過太後、皇帝後,預備踏上歸程。三公主在壽安宮外等到涼州王,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堆。說寧蘭如何勾引太子、六皇子,連六皇子一派的元扈都不放過,早就不是什麽待字閨中的純潔少女,在秋巡時經常徹夜不在房中,十分不貞。


    霍起和姑母太後問過安,正準備出宮送父親一程,沒想到父親竟然被絆住了。


    他站在三公主身後聽她胡言亂語,淡淡問:“依照公主這樣說,我在秋巡時從溫泉別館抱了一個女子回明質閣,也是十分不貞了。”


    賀蘭悅聽到他的聲音一顫,僵硬回頭,捏著聲音道:“世子一定是想拯救不幸淪落的女子,這和自甘墮落的人不能相提並論。”


    霍起“嗯”了一聲,走到父親身旁,對她道:“我從溫泉別館救回明質閣的那個不幸女子,就是弘安侯女。”


    三公主睜圓了雙眼,他們那麽早以前就攪在一起了?


    “你說的沒錯。”霍起平靜對三公主道:“被這些男人算計是夠不幸的,但這是他們的問題,不是曼曼的錯。你既然知道你哥哥覬覦她,以後她是我的妻子了,最好勸你哥哥收收心。”


    “不然以後發生了什麽,別怪我不夠客氣。”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理智的柿子不應該和霍寧說他死後如何如何的這些話啦,如果不是曼曼差點被戳死,局勢又不太好,他應該會承擔一些風險繼續熬下去,弘安侯遲早會點頭。


    男人想要的東西會多一點,不會隻要兔子不要江山,我覺得這種男人不太有事業心(戳)。不過兔子是最重要的,而且會在接下來變得不斷更重要。


    第73章


    距離太子大婚的日子越來越近,本來應該穩操勝券的,梁帝不知為何,心裏總是隱隱有些不安。


    這種不安並非毫無緣由。比如不知涼州用了什麽方法,原本蠢蠢欲動的於闐國,一直沒有得到釋放的五公主,按理應該摩拳擦掌瞄準時機大舉進攻,而現在大梁舉國慶祝春節這麽好的休息時間,他們居然沒有絲毫壓境進犯的跡象!一直在沙漠的另一端盤踞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皇帝收到鎮北侯從塞北阿爾山、涼州西側駐紮營地窺探傳回來的軍報,大怒:“通敵!一定是通敵!”他認準了涼州王和於闐達成了不可告人的交易,因此於闐大將才按兵不動。涼州富庶,很可能用了錢帛交易。萬一涼州收買了於闐,聯合小國一起對抗洛陽怎麽辦?


    涼州若生了反心,必要時需要鎮北侯先安內奪了涼州政治中心雍良城,再整合軍隊一舉殺出沙漠攘外。可是隻有涼州霍家有賀蘭山以西沙漠作戰的經驗,鎮北侯打打草原諸國還行,橫穿沙漠需要駝隊和強大的忍耐力,他可不太妙,那時大梁局麵將非常被動。


    皇帝的心腹都在下麵站著聽,元國公捋了捋胡子:“涼州王……”同為大梁效力多年,雖陣營不同,但也正因立場對立,彼此互有了解。霍氏從大梁開國受賀蘭氏元帝蔭封,滿門榮耀,家主自請退居涼州守國土疆界。一百六十八年來,霍氏子孫兒郎戰死、甚至有些支係滿門慷慨就義,卻不曾讓西北諸國鐵蹄踏進賀蘭山一步,進犯大梁國土。


    涼州王若有反心,恐怕不會上洛陽一趟請皇帝為他兒子與弘安侯女賜婚。元國公更傾向於涼州王沒有通敵,但是皇帝對涼州霍氏有成見,心意已定,他是不會站出來和皇帝唱對台戲的。


    梁帝越老越多疑,也許與自己掌控力無可避免的下降也有關。他對元國公道:“你那個小女兒,如果確實與老四合得來,阿籌也在勸我,就成全他們,也未嚐不可。畢竟元露……也不是不行。”


    元國公俯首道:“六皇子仁孝,是陛下之福,是大梁之福。臣這個小女兒頑劣,令臣頭疼。哎,說來慚愧,她確實是配不上六皇子。”


    在場的都是梁帝核心心腹,都心知肚明皇帝未出口的那句話。元國公的嫡女雖然許給了太子,把小女兒許給六皇子,那不過是麻痹涼州霍氏的權宜之計。


    元國公一向把長女當做未來皇後培養,縱然做過一件不成熟、小家子氣的事,但大方向上,元國公還是願意給她機會。


    元露未來是要嫁給統治大梁的男人的,在座的人,包括梁帝,都心知肚明,這就是元露的婚姻所透露出的元家的風向訊息,也是皇後在她名聲受損時依舊要求皇帝為她與自己兒子賜婚的原因。


    梁帝打定了主意,不能等到沙漠交戰處於被動,他要先下手為強。


    皇帝下旨賜了精美的綢緞、珠寶給林家、元家、寧家的三個女孩,又讓皇後降懿旨撫慰她們待嫁的忐忑心情。


    父慈母愛子孝,一切都掩蓋在溫馨、喜慶的情緒中,就等太子大婚。


    *


    寧蘭被定為涼州世子妃後,繼林燕渺、元馥、寧蓮,一躍而為京都貴女最羨慕的女孩之一。


    說是之一都有些謙虛。畢竟太子身份雖然尊貴,除了皇帝無人可出其右,但是他的人品樣貌雖然在貴族男子中也算優秀的,在涼州世子麵前就有些失色了。


    何況嫁進東宮規矩繁多,這些貴女自幼雖然有嬤嬤教導禮儀,畢竟是在家裏如珠似寶養著長大的,要進皇室裏整天兢兢業業,還要提防著不要說錯了話站錯了隊哪天被人連同家族都端了,哪裏有去涼州做世子妃天高皇帝遠舒適自在。涼州又富庶,據說涼州王室的男人都很俊美,前些日子西海令進京就讓有些貴族小姐驚歎了一番,就算紅杏不出牆,天天看著這麽多美男子也賞心悅目啊。


    臘月二十九這日,最後一天功課、政事散了,皇子們都在太後這裏討她歡心盡孝。貴女們沒有傳召,除夕是不能進宮拜見的,因此都選了這一日來請太後安、拜個早年。


    壽安宮裏的萬壽燈在漢白玉座上栩栩如生地轉著,上麵投了二十四孝的故事,五六人高的燈身圖案被大海燭的光投在地上,影子愈發宏偉。寧蘭每年這一日來時看到都會覺得震撼。


    皇家體統,端正威嚴,宏偉高大,使人仰望,不可直視。


    寧蘭看著萬壽燈的時候恰好預見武安伯府的嫡女魏瑛。隆冬臘月,天氣冷寒,魏瑛依舊一身利落的紫色裙袍,連披風也沒穿,腰身勻稱,玉立颯爽。


    她也盯著萬壽燈看了一會,道:“沒想到真的是你嫁給他。那處莊子添作陪嫁,兜兜轉轉還是進了涼州霍家。”


    寧蘭回頭,兩人互執手行了一禮,魏瑛道:“十分麻煩,我就不喜歡這種虛禮。”


    寧蘭笑:“我也不喜歡。到底在太後宮中,姐姐且忍一忍,出去咱們就互免了,以後見麵都拍肩膀搭胳膊。”


    魏瑛想了想那畫麵,也不由勾起微笑:“其實那日世子因為圍場引老虎過去嚇你那事來警告我和妹妹,我就想恐怕會有今日。他若是認準,必然不會退讓。沒想到你竟然也會喜歡上他,我還以為你更喜歡我表弟六殿下那樣清俊風雅的男子。”


    寧蘭愕然,轉念一想,自己在中秋夜宴主動要了賀蘭籌的禮物,旁人難免誤會。霍起那時一臉冷冽,恐怕心裏醋得都要翻了。


    魏瑛又道:“你不要誤會,我並不是覺得你和世子不相配。恰恰相反,你們很般配。隻是你這樣的女子……總讓人感覺是要嫁入皇家的。”


    寧蘭這才反應過來,魏瑛賠自己莊子的時候,還以為將來自己會嫁入她表弟六皇子宮裏,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沒想到現在被自己帶走了。她搖了搖手道:“既送出來,就是我的了,雖然沒成妯娌,我可不還姐姐了。”


    兩人正說笑著,內殿裏林燕渺和元馥一起出來。


    林燕渺一副東宮太子妃的派頭,明明年紀比幾人都小,妝畫得威嚴成熟。儀態應是大婚前皇家教習姑姑狠狠磋磨過,一走一動都像尺子量過似的。


    她招了招手,讓壽安宮的宮女給寧蘭上了一杯水。


    寧蘭:?


    林燕渺旁的宮女道:“這是林姑娘看侯女一路勞累,潤潤喉嚨進去拜見太後。”


    寧蘭心裏莫名其妙,接過水道了謝,元馥已經撲過來抱住她手臂:“曼曼,你來啦。你來得總是這麽晚!”


    寧蘭想,來得早人少,若太後還沒出來,光和太子兩個人對坐著多尷尬。再說,她又不是主角,何必早早來這等著,擺出一副主人家的派頭。


    噢,她解過味來了,林燕渺請她喝水,是表示自己是皇宮主人之一,在待客。


    寧蘭臉上帶了笑,又恭喜林燕渺後日大婚,即將成為東宮皇太子妃。


    林燕渺嘴上客套一番:“曼曼姐你也別難過,世子也是極好的。”接著安慰了兩句將她帶了進去。


    寧蘭:???


    也不怪她發懵,林燕渺素來不在貴女圈裏出頭,是個冒出來漁翁得利的,眾貴女都對她性子有些摸不著。雖然那行動姿勢標準端正,但是做事真是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林燕渺一副主人態帶寧蘭、魏瑛進去,元露依然在太後近前坐著,將最好的位置留給了林燕渺。元露臉上妝容淡雅,舉止得宜,見到寧蘭,先綻出一個看起來極其真摯的微笑,又在太後麵前好好誇獎了她一番。


    因著太後給寧蘭辦及笄禮,小年又出了皇帝降旨將她定為涼州霍氏世子妃的事,她在太後心目中的地位蒸蒸日上。其餘人包括元露都將最近太後的位置讓給寧蘭來了坐,偏偏林燕渺早早來了,自己一屁股坐上去。


    其實元露原本可以留兩個位置,這樣就算林燕渺搶頭一份也不會那麽出挑,但她隻留一個,林燕渺一副主人樣子,自己坐下,讓寧蘭站著,就很奇怪了。


    真是高下立見,眾人心裏對這位未來的東宮太子妃愈發覺得一般。


    太後看到了也沒說什麽,寧蘭來行了禮,安撫了她幾句,道:“別都拘在我這裏,憋壞你們了,去玩吧。”一句話出,直接讓令秋帶著寧蘭去了棋桌前,大隊伍又往那裏轉移。


    林燕渺位置白搶了,又坐不住了,起身去寧蘭對麵坐著,也不肯玩雙陸,要與她下圍棋,搶了白子先布對角星,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


    元露倒是沉得住氣,依舊含著笑,留在太後身邊陪她說話。


    寧蘭玩玩女孩子家的雙陸還算擅長,圍棋這種老學究的愛好實在不是她喜歡的。


    想著丟人就丟人吧,反正她嫁給霍起了,兩家人一起丟。


    太子與皇子們下了課業,進內殿時,正見未來的太子妃與世子妃對弈地不亦樂乎,下得久了,周圍圍觀的貴女越來越多。


    “太子殿下,六殿下。”寧蘭從沉思中抬頭,掃了一眼見是賀蘭璽和賀蘭籌,沒什麽值得關注的,又低頭凝神看棋局。


    賀蘭璽不得不坐在林燕渺身邊,在對麵觀察著寧蘭。


    肌膚瑩潤,眼瞳黑白分明,專注盯著棋盤的眼神少了分嫵媚,多了分乖巧。他想要。


    賀蘭籌嘲諷地回看太子一眼,親自動手一抽椅子坐在寧蘭身邊,道:“活大龍,這裏要衝。”


    寧蘭沒有理他,也沒有聽他的,倒是林燕渺不滿道:“六殿下豈不聞‘觀棋不語真君子’!”


    賀蘭籌道:“是真名士自風流,林小姐是未來的太子妃,心胸格局未免要大些。”


    林燕渺氣得想咬人。


    寧蘭對他“噓”了一聲,讓他不要欺負小朋友。但是林燕渺被六皇子這麽一搶白,又辯駁不回去,越想越氣,急著衝殺,不光打破了循環局,還自己堵了生路。


    輸了棋的林燕渺想要發作,她是東宮太子妃,寧蘭隻是世子妃,她要教訓她!


    轉頭一看,自己未婚夫君正在旁邊。林燕渺想,寧蘭妖妖調調勾引了太子那麽久,還不是被世子強勢地訂走了?現在看到太子,恐怕心痛如絞吧。


    林燕渺溫溫柔柔地對太子撒嬌道:“殿下,您看,我都不是寧蘭姐姐的對手呢。您幫渺渺下一盤贏回來好不好呀?”


    哼!太子不娶她,還幫自己下棋贏她,氣死她!氣死她!


    寧蘭挑眉看著對麵。太子麵不改色應了下來。


    知道太後曾有意撮合太子和寧蘭的,都有些同情地望著她。男人被搶走了不說,還要在棋桌上被吊打。


    賀蘭璽對於能和寧蘭下棋頗為滿意,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看著她,等她棋力不濟了還會軟著嗓子求自己,想想就好爽。


    沒想到寧蘭淡淡道:“若臣女贏了,是否可以求殿下一個恩典?”


    太子好笑道:“你想要什麽?輸了孤也可以給。”


    林燕渺輕輕搖了搖太子的手臂,提醒他自己才是他的正室太子妃。


    寧蘭道:“那倒不必,若我輸了,自然不敢向殿下討好東西。隻是今日宮裏四處五彩輝煌,我堂姐卻因病沒有辦法來參加聚會。所以我想,太子殿下家大業大,如果臣女贏了,能不能做一個外麵萬壽燈那麽大的花燈,元宵節的時候送到我堂姐府上讓她也開心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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