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麽也沒問,隻說好。


    季殊要去東京,宋秋藺也不在家,她最後隻能帶著初初走了。


    初初從來沒出過門,頭一回坐高鐵,興奮得不行,一直趴在車窗看外麵的風景。


    她們到了b市,鍾渝就帶梁溫月直奔醫院核實情況,得知她爸確實是肝癌晚期,確實是留下了一封遺書就跑出去了。


    初初一進醫院就開始鬧,她隻好讓梁溫月帶她出去走走,自己跟著醫院的人去查看監控,看能不能把人找到,結果監控還沒找到,小護士又跑過來找她說找到了找到了。


    “病人家屬?他坐長途客車要出市,結果半路暈倒了,客車司機就給送回來了。”護士領著她往病房走,“他的狀態很不好,可能已經認不出人了。”


    梁溫月抱著初初站在病房門口,有些無措地看著她,沒有鍾渝允許,她不敢抱著初初進去。


    鍾渝從她手上接過初初,“你進去看看他吧。”


    梁溫月沒說什麽,跟著護士就進去了。


    鍾渝抱著初初在病房外的長椅坐下,她一直在問這裏是哪裏,鍾渝說這裏是醫院,她又問醫院是什麽地方。


    “醫院是看病的地方。”鍾渝柔聲跟她說。


    “誰要看病啊?”初初仰著小腦袋問她。


    對上她那雙天真爛漫的眸子,鍾渝忽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她突然想起,小時候爸爸媽媽感情一直都不好,梁溫月工作忙,經常要加班,有段時間她爸下崗了,找不到工作,就天天在家帶她,有一次她長水痘了,就是他大半夜抱著她來這個醫院吊水的。


    連續打了三天的藥水,每天晚上都是他陪著她,打到十一二點又背著她走回家。


    即便是後來他們兩離婚了,鍾渝怨恨他不願意和他說話,他也是每天陪著笑臉和她說話,給她做好吃的討她喜歡。她跑來找梁溫月之後,他也坐長途汽車來接過她幾次,大冬天的站在門口求她跟她回家。


    她沒回答,初初就一直問。後來大概是察覺她心情不好,她才住了嘴,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臉安慰她。


    本來鍾渝沒什麽事的,被她這個小動作一搞,反而有點鼻酸。


    過了一會梁溫月就出來了,前後還不到十分鍾。


    “昏睡過去了。”梁溫月在她旁邊坐下,挺疲乏的,“他以為你不願意來看他,很難過,又一直問你現在好不好,讓我給他看初初的照片,看著看著又睡過去了。”


    鍾渝低頭恩了一聲。


    “鍾渝。”梁溫月跟她商量,“護士說他應該捱不到明天了,我們先別走吧,好歹給他處理一下後事,也算盡一下你這個女兒的義務。”


    鍾渝這次沒有反對,點點頭算答應了。


    第45章


    晚上鍾渝在醫院點外賣, 一時腦抽問了梁溫月一聲:“他晚上吃什麽?”


    梁溫月歎了口氣,“他現在這個樣子喝口水都困難,怎麽還吃得下東西?”


    她隨便點了一些吃的, 又給初初買了粥喂她, 初初坐不住,吃飽就開始鬧,梁溫月連忙放下了餐具,說:“你吃吧,我帶她出去轉轉。”


    “恩, 把驅蚊藥帶上, 外麵很多蚊子。”


    “知道知道。”


    她吃完之後護士來查房,出來的時候她問了一聲:“他怎麽樣了?”


    “還昏迷著。”護士說,“不過今晚大概是他這幾個月來最舒服的時候吧,肝癌患者晚期都會很疼,疼得睡不著覺那種,一般都要靠藥物止痛。但是他好像沒什麽錢, 不到實在是受不了的地步,他不會開藥。你是……他女兒嗎?”


    鍾渝頓了頓,點點頭。


    她以為知道她是他女兒之後,護士會鄙夷她指責她不來看她爸爸,結果她並沒有。


    “之前經常聽他提起你, 他不舒服的時候就喜歡找我們這些護士聊天。”她說, “他老說自己對不起你, 幾乎每個護士都聽他說過, 他挺想你的。”


    她隻說到這裏為止,沒有判斷誰對誰錯,也沒有勸她進去看他。


    “我先去忙了,有什麽事你再叫我。”


    “好,謝謝你。”


    “不客氣。”


    “我,我要進去看他的話。”鍾渝有些拘束地問,“需要叫你們嗎?”


    “不用,你直接進去就好。”她說,“不過要看運氣,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清醒。如果你進去的時候他清醒著,你就,多哄哄他吧,可能就是聽到的最後幾句話了。”


    鍾渝點了點頭。


    鍾渝又在外麵坐了很久,她發現自己沒有勇氣進去。


    這麽久了,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恨他的,除了恨什麽感情都沒有,但此刻她卻有點害怕。


    害怕自己進去之後,會不再恨他,會心軟。


    她握著門把手在門口又站了幾分鍾,才緩緩推開病房門。


    屋子裏很安靜,顯得儀器聲格外大,護士沒有開燈,病房裏唯一的光源也是儀器發出來的。


    她慢慢挪到病床前,看清了躺在那裏的那個男人的樣子。


    鍾渝以為她會看到一個枯瘦如柴的他,但其實癌症患者晚期是會浮腫的,整個人像個氣球一樣脹起來。


    她站在那看了他好一會,病床上的人動了動手指頭,眼睛沒有睜開,卻在問:“是小渝嗎?”


    他的聲音很微弱,很沙啞,但是她聽清了。


    鍾渝恩了一聲,怕他聽不見,又回答:“是我。”


    那人才勉力睜開眼睛,轉動著那雙渾濁的眼珠子來看她,“你來看我了?”


    鍾渝沒忍住,眼眶濕潤了。


    “爸爸給你買了禮物。”他努力想伸手起來,但是一點力氣都沒有,“爸爸動不了。”


    “你別亂動。”鍾渝克製著自己的情緒,輕輕按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了,我看到了,謝謝爸爸。”


    她就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對著這樣的他冷言冷語。


    他望著她,眸子裏有很多情緒,鍾渝知道他應該有許多話要對她說的,但是他沒什麽力氣了。


    “我……我前段時間工作忙,一直沒來看你,對不起,我這段時間不忙啦,我會留在這邊陪你的。”鍾渝說。


    他似乎笑了笑,虛弱地說:“真的嗎?你不生爸爸的氣啦?”


    鍾渝搖頭,“不氣了。”


    他聽到這話很高興,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又喃喃自語了一陣,鍾渝都沒聽清,接著他又昏睡過去了。


    鍾渝把臉埋進手掌,才發現自己臉上全是水。


    她在病房坐了好久,然後忽然聽到外麵一陣吵鬧聲,隱約還有小孩哭聲,她下意識站起來走了出去,一打開門,她臉色就變了。


    走廊上站著好幾個虎背熊腰的男人,梁溫月被堵在角落裏動彈不得,初初在她懷裏,被幾個陌生男人嚇壞了,那哭聲就是由她發出的。


    “你們幹什麽?!”鍾渝厲聲發問。


    害怕的初初一看到她,就哭喊著媽媽並拚命朝她伸手,鍾渝要走過去,立刻就被兩個男人伸手攔住了。


    “鍾渝是吧?”其中一個流裏流氣的男人摸了摸鼻子走到她麵前,“這個老的聽不懂人話,我就跟你說得了。”


    “你能離我女兒遠點嗎?你們嚇到她了。”鍾渝冷聲說。


    “行行行。”那個男人揮手,讓堵著梁溫月的人散開了一點,“我們沒怎麽樣,就是有點事跟你說。”


    鍾渝過去把初初抱進懷裏,撫慰了她幾聲,等她沒哭得這麽大聲了,才望向那個男人。


    “現在可以談了吧?”男人問。


    “你們是什麽人?”鍾渝問。


    “我們是什麽人你不用知道,總之就是你爸的老婆,也就是你繼母,她呢,當初和你爸離婚的時候,法院判的財產是一人一半的,但是呢,你那個……”他拿手指點了點病房,“死鬼老爸,半分錢沒給,把人趕出家門,房子也自己占著。你別這麽看著我,我們可不是來訛錢的,這可是法院判的。他拒不履行,房子不分,錢也不給,還拒絕談判,這拖了那麽久。本來嘛,人也不想逼太緊,特別是知道他生病了,誰知道這個人,生了病賣了房不拿去治病,反而第一時間跑去了澳門,幾百萬就這麽賭沒了。眼看著人就要沒了,別人沒辦法,就隻能找我們了。”


    男人說完往後伸手,他身後的小弟立刻遞上一個文件袋,他打開袋子抽出文件,“法院判決書在這裏,你看一下。”他見鍾渝看也不看那份文件,倒也不生氣,隻是說:“這可不是偽造的,你爸爸都在法院的老賴名單裏,你去官網一眼就能看到。”


    “既然是法院判的,那你們應該走司法程序。”鍾渝說。


    男人嗬了一聲,“那不是時間不夠嘛,這人在裏麵隨時會咽氣,怎麽來得及?我們也是為了自己的合法權益。你好說話,我們當然也好說話。一點點錢,你就當是敬點孝心,幫他付了唄。”


    鍾渝盯著他,“我沒有義務幫他還債。”


    男人陰惻惻地哦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眉骨上的疤痕,意味深長地說:“鍾小姐,我希望你不要覺得我是在威脅你,你可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在這裏人生地不熟,又是深更半夜,我們這個城市,可不比你們家那邊的大城市治安好。”


    鍾渝看了他一眼,暫時決定不要跟他們起衝突,便問他:“你們要多少錢。”


    “就那套房子,當初估價是180萬,學區房,趕上那片開發,拖到現在,他賣的時候可是賣了250萬。”男人說,“對半就是125萬。”


    梁溫月急了,“我們沒有錢!”


    “阿姨。”男人笑著說,“我跟您女兒說話呢,沒你什麽事,閉嘴啊。”


    “我們確實沒那麽多錢。”鍾渝說,“再說了,他房子賣了多少錢,不是你說了算的,我得問他,或者你拿出證據來。還有,據我所知,他們離婚之後,那位也經常來找他要錢的,這期間他給了多少錢給她,我們誰也不知道。”


    男人揚了揚眉,聲音譏諷,“大無賴生了個小無賴啊。你老爸在裏麵眼睛都睜不開了,你指望問他呢?”


    他往旁邊的椅子一坐,翹起二郎腿,“我不想熬夜,你把錢湊到了,我們馬上就走,不影響你爸休息。”


    鍾渝和梁溫月對視了一眼。


    “我們商量一下。”鍾渝跟那個男人說,得到點頭之後,她拉著梁溫月走到了走廊盡頭。


    背對著男人,鍾渝迅速報了警,她說得挺嚴重的,說有人威脅到了她的人身安全,男人叫人來催的時候,她隻說自己在打電話籌錢。


    二十分鍾之後,轄區警察很快就來了,鍾渝指著那個男人跟警察說他敲詐勒索,威脅自己。


    “警察同誌,是這樣的,家庭糾紛,病房裏的是我姐姐的前夫。”男人態度非常好,主動遞上了證件,“就是替我姐姐來看一眼。”


    警察檢查了他的證件,又拿下巴點了點他旁邊那幾個大漢,“來探望帶這麽多人幹嘛?”


    “都是病人的親戚,病人快不行了,這不是想送他一程麽。”


    “他騙人!”鍾渝在旁邊飛快地把事情經過解釋了一遍,“他今天就是來堵我的。”


    “我怎麽堵你了。”男人好聲好氣地說,“這可是醫院誒,公共場所,又有攝像頭,又有值班醫生和保安,我對你做了什麽?我能對你做什麽?”


    “行了。”警察做了記錄,分別記下了他們的信息,又去問了值班的護士,護士站離這兒有點距離,她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是很明確地跟警察說了,沒看到有什麽衝突。


    “護士站這邊一直會有人值班的。”警察走回來的時候跟鍾渝說,“我跟她們說了一聲,會留意這邊的,保安就在樓下。”


    這是當家庭糾紛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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