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櫝拊掌大笑道:“有趣,有趣!”


    他這無甚心肝的一笑,怎不教文武百官遍體生寒?


    更何況寶帳還撲簌簌一晃,擲出了一遝破爛的奏章,上頭烏煙瘴氣的,都是後宮妃嬪的口脂。


    其荒淫至此,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當初解雪時還掌權的時候,小皇帝雖然怯懦,卻被一雙鐵腕所扶持,怎麽可能淪落到這般輕侮社稷的地步?誰知道本性畢露之後,竟是這般……


    百官不敢宣之於口的怨言,趙櫝自然更不會放在眼裏。他玩心大起,便把解雪時抱坐在懷中,用指腹揩了他唇上的胭脂,在他兩條裸露的大腿上寫字。一麵抽了玉葡萄,用一條怒張的性器,去戳刺他股間被磨紅了的小孔,入口處滾燙狹小,細膩如絲絨,死死裹著蕈頭,裏頭卻滑溜溜的,都是含不住的精水,幾如蜜壺一般。


    趙櫝吸著冷氣,正要順勢入港,誰知簾外撲通一聲,又有人跪下,高呼起來。


    “放肆!”趙櫝勃然大怒,一手扯住簾子,“誰準你肆意呼喝的?”


    “陛下,大事不妙,袁鞘青,他……他反了!如今已率八十萬大軍,一路朝武衝關打過來了!”


    第72章


    這一封戰報,其實已被壓了小半日了。


    袁鞘青這些年鎮守邊陲之餘,也留了一手經營朝局的暗招。哪怕先前遭了趙櫝重創,層層盤壓之下,依舊足以讓對方棋差一招。


    那日他殺出北城門後,不見解雪時蹤跡,便知已著了道,心中狂怒不已。偏偏趙櫝大張旗鼓地率禁軍拿人,弄得京畿一帶城防空虛,他又怎麽可能坐失良機?


    既然趙櫝不仁在先,那便休怪他撕毀盟約!


    他進京之時,隨身隻帶了十餘人,聊作掩人耳目之用,但在武衝關一帶,早已有所部署,此時振臂一呼,焉有不應之理?


    所幸武衝關一帶的工事,乃是解雪時昔年親自部署下去的,堪稱固若金湯,地勢又險峻至極,因此趁著袁鞘青排兵布陣的工夫,還能勉強支撐。


    但縱使大襄占盡地利之便,終究難敵運籌之功。袁鞘青其人乃是不世出的悍將,如今失了解雪時的製衡,恐怕武衝關已到了風雨飄搖之時!


    那廂趙櫝又漫不經心地剝了顆酒葡萄,哺給解雪時,一麵道:“急什麽?他們行軍打仗的,肚子裏多的是彎彎道道,八十萬大軍,恐怕隻是個虛指,他袁鞘青久居塞外,遠水解不了近渴,縱能在這麽短的時辰裏抽調起十來路反賊,隻怕也是些遊兵散勇,不足為懼。”


    他說起話來,頗有些睥睨天下的意味,實則心裏已經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他和袁鞘青聯手的時候,彼此都笑裏藏刀,半遮半掩地交了一次底,隻是對方終究老謀深算,三五下就拆出了他大半底牌。


    但袁鞘青手頭能調動的兵馬,也被他摸排了一遍——他根基遠在邊陲,必不可能傾巢而出。


    更何況,武衝關這般天下雄關……


    思及於此,趙櫝竟是下意識地看了解雪時一眼,心中一時思緒翻湧。他機關算盡,兜兜轉轉,竟是還是憑借著這人的餘蔭,方才得以保全!


    可笑,可悲!


    “太傅,太傅,”他抱著解雪時,低聲道,“我非得困死在你的影子裏不可!”


    他這會兒也無心朝政,隻是揮退了百官,匆匆趿了履,正要起身,卻聽得內侍匆匆來稟,麵上是有難以啟齒之色。


    “陛下,孝懿文皇後的那幅自題小像雖從火中救下來了,隻是緙絲最經不起熏灼,焦黑了大半,交由內織染局看過,亦無可措手。奴才無能,恐怕得從民間選調幾個妙手匠人。”


    趙櫝這才勉強打起精神來。


    孝懿文皇後乃是其生母,那幅小像便是她待字之時自繡自題的,畫中人年少嬌憨,頗有神韻。


    趙櫝此人雖心性陰騭,但能僥幸活到今日,還是多虧了這位的援手。慈母偏心,於他大有裨益,對於他那蠢鈍的胞弟而言,卻是成了催命的閻羅!


    若非那日她以死相逼,換得了探視的機會,他趙櫝也未必能有偷梁換柱的餘地。


    因而這幅小像也被供奉在飛霜殿一側,每日裏點上幾支香火。隻是那日地宮走火,平白遭殃。


    “準了,”趙櫝道,“你悄悄送出去,莫聲張,母後的閨房小像流出去終究不成樣子,修補之後,便剜了那匠人一雙眼睛。”


    那內侍心中悚然,隻戰戰兢兢地唱了個喏,正待起身,卻聽得他冷不丁道:“慢著,把這小像拿來,讓朕看看。”


    他話音未落,內侍便已汗出如注,卻絲毫不敢違拗他的意思,飛快地取了小像來,展到他麵前。


    畫中人簪花而笑,是和他如出一轍的鳳目薄唇,隻是緙絲被燒灼得發黑,雪白麵孔上都是斑斑點點的焦孔,幾如瓢蟲背上的黑斑,看起來竟有些森然鬼氣。


    趙櫝素來隻愛玩弄神道設教之術,不曾誠心信奉鬼神,否則也不會借著她的名義,興鬼母食子之事,但心中終究有幾分愧怍。


    他取了小像,在解雪時膝上展平了,笑道:“雪時,你也來見見我母後,那日若不是她,我非死在你手裏不可。隻她終究婦人之仁,趙株癡了,傻了,她便悔得大病不起,恐怕是恨不得將我再填回那吃人的去處。”


    他麵上帶笑,心中卻翻騰不休,孝懿文皇後在時,對於這足斤足兩出來的長子頗為溺愛,他每次受了解雪時的罰,母後必定會暗中遣人送些小玩意兒來,令他寬慰則個。


    他握著小像把玩片刻,又開始泛疲,便令內侍收拾妥當,自己轉而抱著解雪時,不勝愜意地廝磨起來。


    隻他有所不知,這一幅小像流落在外,又平白掀起了多大的風浪!


    第73章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


    那妙織坊的匠人取得緙絲小像時,已被內侍耳提麵命了一番,此乃貴人遺物,需得仔細侍弄。


    坊裏的匠人,不知接過多少達官貴人的活兒,自是機敏非常,如今一看來人麵白無須,說話溫聲細氣,哪能不知到手的乃是燙手山芋?


    更何況,這緙絲像用的是合花線,最吃一手巧功夫,眼下脫膠得厲害,線頭毛糙,斷口翹起,恐怕得用同色緙絲細細補襯,著實是樁苦差事。


    匠人方才拿銀鑷子一探,就覺出異樣來,手下似乎捅到了什麽鼓鼓囊囊的東西,仿佛是裝裱時被人為掖進去的,牢牢黏附在繡像和裱框之間。


    誰知道這麽一來,竟是牽扯出了十餘年前的一樁陰私!


    裱框裏藏的,赫然是一隻剪開的櫻桃色灑金羅襪,上繡活鮮鮮一對碧眼鴛鴦,並一首出自男子手筆的小詩,盡是些卿卿我我的淫詞。其間旖旎之意,不言而喻。


    隻是無論如何,不該出現在先皇後的舊像裏。


    匠人一見之下,悚然色變。無他,這小詩的落款,赫然是馮竇章三個字。當今誰人不知,孝懿文皇後的母家,便是馮氏,而這馮竇章更是其嫡親兄長!


    這一段兄妹亂倫的醜事,竟然陰差陽錯間被一柄銅鑷子挑了出來!


    先帝忌憚外戚,處處彈壓馮氏,馮紹方雖是當今天子的表兄,卻處處不得意,如今天子甫一掌權,他便得以平步青雲,原來背後竟有這麽一段幹係。


    難不成……


    須知市井之中,凡有流言,必如火借風勢,更何況這傳言來得有鼻子有眼,兼有些男女間的齷齪陰私,自然是不脛而走。


    ——聽說妙織坊的吳老師傅,前日裏為了給宮裏的貴人幹活,七日七夜沒闔眼,眼中都淌了血了,可憐他一身的本事!


    ——嘿,你還真信?要我說,是見了不得了的東西,被人廢了!我有個侄兒在妙織坊幫工,門兒清,要說這事啊,他吳老三還能保得一條命在,已是萬幸了!


    ——難不成……上頭那位……是真的?


    ——這可說不準,要我說,這些年來大襄連降異象,又是大旱大震,又是天狗吞月亮,指不定就是菩薩發了雷霆怒,恨咱們的社稷遭了謬種的禍害!


    ——嗬,可說不得,當今社稷說不準早就改了馮姓!小老兒二十年前見過先帝,跟今上半點兒不相類,當今那位青白瘦削,是馮氏的寒酸相,先帝龍鼻豐準,圓腮厚唇,我還驚怪虎父犬子呢,如今看來是狸貓換太子!


    這流言傳進宮中之時,趙櫝正著一身輕便胡服,同一眾新晉的武將擺弄沙盤。


    “馮將軍……不,論輩分,朕還當稱你一聲表兄,我聽說,你當初是同袁鞘青同年登的科,想必對他的習性也頗為熟悉,不知道此計是否可行?”


    馮紹方忙道:“微臣不敢!袁鞘青此人行軍時頗多狡謀,並非尋常悍將,陛下需多加小心!這黑火藥之計酷烈非常,若是稍稍被他嗅著了端倪,恐怕便會反遭其害,隻能充作下策。”


    趙櫝兩指把玩著木質小旗,一麵凝視著沙盤間徐徐流動的水銀。他上一次親至武衝關,也是同袁鞘青對陣去的。解雪時一力承擔了與虎謀皮的差事,還有閑暇指點他武衝關一帶的地勢機要。


    那時候,他和袁鞘青各懷心思,倒還是盟友,如今自然是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


    “朕偏要激他冒進,”他徐徐道,“他姓袁的縱是斑斕猛虎,也多的是軟肋,我看他這幾日就有些躁動的意思了。過兩日,朕尋個由頭,把武衝關總兵問罪調開,你且尋幾個死士好生調弄了,充作餌鉤給他嚐嚐,務必將他引到鷹宿穀口,那地方山峻道狹,黑火藥一點,巨石迸裂——”


    他將小旗往沙盤上一扣,發出棋子落枰的一聲脆響。


    “朕要他粉身碎骨!”


    隻是話音剛落,便有一員小將急急來報:“啟稟陛下,局勢有變,那反賊連日裏圍而不攻,現今倒打起了匡扶趙氏的旗號,說……說陛下是兄妹亂倫的孽種,篡位謀權,要另立新主,歸政於君!”


    趙櫝勃然大怒,隻咬牙冷笑道:“好,好,好!他要歸的是哪門子的政,扶的是誰家的君?”


    “是梁興王的幼子,方才有一夥死士,進城將人劫走了!”


    第74章


    趙櫝哪能不明白袁鞘青的算計?可恨他慣用的民心向背之術,竟被袁鞘青還諸己身,以至於吃了這麽一個悶虧,甚至連母後的名節都平白遭了玷汙。


    這是要斬草除根,一舉拔除他作為憑恃的趙氏血脈!


    趙櫝雖心性陰騭,極擅隱忍矯飾,這一下卻被結結實實觸及了逆麟,隻強忍著布置了戰局,失控之中,連手中的木旗都被生生捏成了兩截。


    他心中翻湧不定的,除卻毒恨之外,還有一絲不足為外人道的惶恐。袁鞘青好一出一箭雙雕的毒計,若是傳到了解雪時耳中,令他心中起了疑,恐怕連最後這麽點情麵都保不住了。


    不行!必須要瞞著他。


    他往返踱了幾步,揮退了親信,一麵急急乘輦向飛霜殿趕去。


    他前些日子步步緊逼,偏偏解雪時是剛極易折的性子,自那日在垂拱殿酒醒後,便一言不發,閉口絕食,遑論那些進補吊命的藥羹。趙櫝無奈之下,隻能撬開他牙關拿羊腸管子硬灌,誰料卻適得其反——解雪時本就對他的觸碰大為反感,當下裏伏在床沿,幾乎把心肝脾肺都嘔了出來,渾身如打擺子一般,汗出如注。


    趙櫝節節敗退,哪裏還敢再行逼奸?隻是解雪時一見他,便麵色不虞,大有喘疾反撲之勢,已然到了連麵都見不得的地步。


    他思前想後,終於聽了內侍的勸,往解雪時跟前提了個人。


    ——正是他那癡癡呆呆的好弟弟。


    自那日從地宮出口擒到人後,他就心裏惱恨得發了狂,因而趙株的日子越發難捱,手足帶枷,蓬頭跣足,隻有一張麵孔還透出些帶著文氣的昳麗來,白中透青,渾如一支形銷骨立的瘦荷。


    趙櫝一看之下,便大皺其眉,忙吩咐人洗刷幹淨了,以免將解雪時又氣出個好歹來。


    打理妥當後,方才把人往解雪時床頭一擱,親手展平他十根瘦長指頭,一一點數給解雪時看。


    “一,二,三,四……太傅,你可看好了,那日我取的乃是死囚的指頭,算是留了三分情麵,如今我將人全須全尾地擺在你跟前,你若還顧念這一段師徒之誼,就好好調養著,我將他留給你解悶,若不然,下一次呈上來的,恐怕就隻有一盤血淋淋的指頭了。”


    話一出口,解雪時哪怕在病中,依然艱難地轉過頭來,趙櫝縱有千般不甘願,也決不敢在他的目光下反悔。好在趙株雖癡傻卻溫順,倒也因著這僅有的用處在飛霜殿裏有了容身之地。


    如今他匆匆趕來飛霜殿,不能說沒有些忌憚的意思。


    接駕的內侍早就聽得了車輿聲,匆匆迎上來。


    “太醫來看過了?裏頭那位怎麽樣了?”


    “回稟皇上,剛服了甘蔗酒,酒力發散,小睡下了。”


    “朕知道了,留個手足靈便的,服侍朕脫靴,其餘的不必伺候了,在殿外候著。”


    他不欲驚擾了解雪時,因而脫靴著襪,輕而無聲地往暖閣裏去。指腹大小的東海明珠,垂墜成簾,被他挽定在手裏,一麵隔著茜紗屏風往裏望去。


    隻見一道清臒的影子,單手支頤,披了層薄被,如曲頸琵琶似地側臥在美人塌上。鬢發蓬蓬然,渾如亂山堆雲,隔著茜紗依舊隱約能窺見一段鴉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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