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榛的房子租在上海西區的某條陳舊的馬路邊上。那裏有頹敗的舊洋樓,很老的梧桐樹。夏天冒著熱氣的路麵,覆蓋著陽光斑駁的陰影。一條一條。車子很快地開過去了。陰影被揉碎。


    黃昏的時候,明亮灼人的天空,開始容顏模糊。這是榛喜歡的時段。那幾天,晚上的風非常大,吹過來很白很大的雲團,在深藍的夜空中,像流浪歌手一樣盲目而優美地經過。


    2


    榛記得那天和藍,是躺在一個高級公寓的草坪上看雲。他們約在上海圖書館前見麵。藍在巴西烤肉店的門口,跟在長長的排隊進去用餐的人後麵,穿著白色純麻的刺繡吊帶背心和很舊的牛仔褲。遠遠看過去,像個無聊的孩子。趴在欄杆上,晃著赤裸的腿,嘴唇抿得很緊。


    3


    這是榛熟悉的表情。在建京大廈的電梯上,他有很多次,看到這個從12樓進入的女孩,靠在電梯壁上,麵無表情,神情疲憊。電梯裏陰暗的光線,看過去是慘白的,照著她沒有化妝的臉。她的皮膚很灰暗,眼睛周圍一圈淡淡的青煙。那是長期失眠以及抽煙過度的反映。她不想有任何遮掩,就這樣赤裸地醜陋著。


    除了漆黑的眉和長長的睫毛。我用的是蘭蔻。她喜滋滋地對他說。蘭蔻最好的眉筆和睫毛膏。她有風情的眼睛,形狀秀麗。明亮,像熄火的煤一樣,收斂的,摸上去會很燙。隻是不會笑。


    即使你的嘴唇在笑,你的瞳仁卻沒有辦法笑。他說。


    4


    他平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在屈臣氏的沐浴品貨架前,突然抬起頭來,她臉上慘痛的表情。那一刻她像一個失望的孩子,麵對著手裏滑落被摔碎的罐子。破碎的刺耳的尖叫聲,滑過她的容顏。她的手裏抱著很多瓶沐浴露,草莓味道的,橙子味道的,海藻的,玫瑰的,漿果的……那裏有不同的氣息,相同的被覆沒的泡沫。


    她抱著它們,微笑地走出去,穿越過陌生的人群,穿越他的視線,她旁若無人地走出大門,響亮的報警器鳴叫起來。保安衝過去扭住了她。所有的瓶子都掉在了地上,到處滑動。他看到她突然被驚醒般的表情,她說,我忘記了,我真的忘記了。人群淹沒了她。


    他擠了上去。那是他們第一次相識。


    5


    她激越而無助的叫聲,像一把刀紮進了他的胸口。一把遲鈍的冰冷的刀,插入的時候沒有任何猶豫。


    6


    在同一幢寫字樓裏,他們已經在電梯裏邂逅了n次。


    7


    當他穿過車流飛速掠過的馬路,朝著燈火通明的巴西烤肉店,慢慢走過去的時候,他覺得她是路邊被遺棄的孩子。他好像從來就不認識她。她有時候很陌生,而且遙遠。


    她把頭靠在欄杆上,彎著身體,以一種奇怪的別扭的姿勢,側著臉微笑,看他靠近。她的辮子始終都是亂蓬蓬的,粗粗的長長的麻花辮,有點卷曲和發黃。她把額頭上的散發用發夾別上去,高高的前額看過去明亮而傷痛。


    你應該留點劉海,遮住你的大腦門。他說。


    8


    不。我不喜歡遮掩,我要赤裸。我的愛,赤裸裸。她笑著,撇開他,獨自向前麵跑過去,張開手臂,晃著辮子。她會突然高興起來。或者突然地不高興。


    9


    他們爬牆進入一處高級公寓的柵欄。保安在交接班的時間裏,剛好沒在。那兩幢白色的,有歐式陽台的樓,襯著暗藍的夜空,很有氣勢。


    他們找到了大草坪,大叢的薔薇和月季已經快要枯萎了,散發出死亡之前辛辣的芳香。天空突然變得廣闊。大朵大朵的雲。清涼而猛烈的風。圍牆外是黑色的樹影和破舊的閣樓。風吹過的時候,樹枝在發出哢哢斷裂的聲音。這是這個沉悶的城市和炎熱的夏天,在混亂中產生的一個奇跡。兩個人開始不說話。


    她在草坪上仰躺下去。她看著天,看著以顛倒的姿勢傾斜的高層建築。她對他說,我要看傻了。我會變得癡癡的。他躺在她的身邊,草尖有些堅硬,戳在背上,但是久違的泥土氣息讓人呼吸順暢。


    他說,也許你不相信,我還在寫詩。大學的時候我參加詩社,工作以後,有時候我在出公差的飛機上寫詩。我不想放棄詩歌。


    因為我相信,生活裏有不會死亡的瞬間。


    她沒有笑。她聽他談論詩歌的時候表情很嚴肅。


    她說,我理解。


    為什麽。


    不為什麽。她說。她閉上眼睛,把食指靠在嘴唇上,噓,不要說話,聽聽雲走路的時候發出的聲音。


    遠遠的,幾個保安走了過來。不好,有人來趕了。她拉住他的手,我們跑吧。兩個人飛快地跑出去,他很久沒有這樣的跑步,聽到自己的心髒在疼痛中發出沉重的聲音。她一邊跑一邊尖叫起來。


    10


    天空真藍,他說,像一塊天鵝絨。


    不對。她說,那種藍,是得了傷寒的病人的臉。


    11


    她在12樓的網站上班。


    整個夏天,她隻穿牛仔褲和白色的刺繡吊帶背心,光腳穿一雙涼鞋。


    她會買很多一模一樣的衣服,每天換著穿。


    12


    他在她上一層的貿易公司做事,每天下班之前收到她發過來的email.有時候隻有一句話:今天下雨了,好像秋天,我喜歡。有時候是問他有沒有空,她想請他吃飯,想讓他請她看電影。


    這些簡潔的直接的要求,他從不拒絕。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拒絕。


    13


    在電梯裏,隔著下班的同事,他們彼此平靜地看著跳動的數字,沒有任何視線和語言上的交流。她在一群衣著時髦,妝容精致的上海女孩裏麵,顯得憔悴。她的眼睛真的和任何人都不同。那種冷漠的灼熱擊中了他。


    他們去吃日本壽司,是她常去的南京西路上麵的壽司店。她也是一個人住,晚上從不做飯。


    14


    他們吃生魚片,蘑菇和壽司,喝冰凍啤酒。然後他陪她去伊勢丹。她購物的狂熱讓人害怕,有時候可以一個晚上在卡裏刷掉近8千塊。買的都是重複的衣服和首飾,以及大堆的化妝品。可是她從不化妝,穿來穿去就這麽一條破牛仔褲。


    你買的東西都用來做什麽。他問。


    堆積在家裏,然後腐爛或者丟棄。她說。


    15


    她在試一條不適合她的絲綢裙子,把它裹在身上轉來轉去,她問他好不好看。


    他把那條裙子拿過來交給小姐,然後拉住她的手,把她拽了出來。她說,幹什麽,我還要試。他一言不發,隻是用力地拉著她的手。她像生氣的孩子,不斷地扭動身體,發出尖叫。在百貨公司門口,他放開了她的手,他說,你以為能填補嗎。如果你告訴我,能夠,你就回去繼續購買。你的心裏有一個無法填補的洞,用物質是填不滿的,你懂嗎。


    不要讓我看到你這麽無助。因為我會覺得自己無能為力。我會有犯罪感。


    16


    他看著她。然後轉身離開。


    17


    回到家裏,他扭開電視,洗澡,抽出一本茨威格的小說。他躺在床上,聽到外麵沉悶的雷聲。一場暴雨終於要預期而至。他看時間,是晚上11點鍾。他撥她的手機,她已經關掉。他對自己說,睡覺吧,不要去想她。她會沒事的。她隻是有些孤獨。


    他關掉燈。半小時。然後又扭亮台燈。他又撥電話,依然關機。他又關掉燈躺下去。


    18黑暗中聽到窗外滂沱的大雨,整個城市變成空洞的容器,隻聽到沉悶的大雨聲音。他再次扭開燈,坐了起來。他找不到她。


    19在刺眼的夏天陽光下麵,他帶著她走出超市。她的手裏抱著一大袋子的沐浴露,彩色的瓶瓶罐罐,她抱著它們,像抱著玩具熊的孩子,落寞而滿足。他說,我想我沒有說錯。你的眼睛不會笑。


    她說,你示範一個眼睛發笑的樣子給我看。


    他說,不用。當你真正快樂的時候,你就會無師自通。


    她微笑。雪白的牙齒,明亮的笑容。除了眼睛。


    那一刻他想,他不會讓自己的妻子有一雙這樣的眼睛。或者說,他不會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女孩做妻子。他想起大學時去一個海島的旅行。晚上他跟著同學去看夜空下的大海。那黑暗的潮水寂靜而洶湧地起伏。那一刻,他唯一的感覺是恐懼。


    20他不知道,有什麽樣的男人會愛她。


    他問她,有嗎。


    她說,你說呢。


    21他們站在淮海路的街頭,夜色彌漫。周圍是陌生的穿流不息的人群和車流。他拿出555牌香煙,然後用手心護住火柴,看她叼著煙俯過來,火焰照亮她臉上漆黑的眉色和睫毛,一閃而過。她愛抽555.她說,我愛過的男人,都隻抽這個牌子,很奇怪。


    兩個人夾著煙,在大街上盲目地走。走到茂名南路的blue,那是他們最常去的酒吧。他們在石板路上走,那條頹靡的路,一到晚上就散發出情欲曖昧的氣息。她在路上對他提起她喜歡過的一個男人。喜歡他十年,然後離開他。


    她說,所以我相信誰離了誰都可以好好活下去,愛情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慘重。


    慘重的是什麽。


    是心裏的失望。她笑。他們看著一個塗著銀亮眼影,穿著黑色吊帶裙子的女孩,傾瀉著絲緞般的長發,沿著陰暗的牆角走過來。附近的酒吧有許多這樣的女孩,專門和洋人在一起。


    女孩在抽煙,經過他們的時候,眼睛的餘光冷漠地飄過來,然後走遠。


    22她一定是個失望的女子。她說。和我一樣。


    23blue有寫在黑板上的歪歪扭扭的英文,有年輕英俊的外國男孩做服務生,有破裂而不激烈的搖滾,有昏暗的燈光和一到午夜就擠得水瀉不通的舞池。她落拓地坐在吧台邊上,沉悶地抽煙。那是她最常做的事情,一聲不吭,隻是沉悶地連續地抽煙,直到把一包煙抽完,把台子上的冰水喝完,然後起身離開。他通常在一邊,安靜地看著她。如果她想到什麽,她會湊過來,把嘴唇貼在他的頭發上,對他說話。


    繼續我們剛才的話題,她說,你認為什麽樣的男人適合我。


    比你大10多歲,學理工科的,會對你有無謂而盲目的放縱。他說。


    你呢,你認為什麽樣的女人適合你。


    我的標準很簡單,我隻要她天真快樂,不要太聰明。


    就這樣?


    就這樣。


    她笑。她又回過頭去抽煙。


    24我碰到過一個男人,每次他碰到我都會對我說,他愛我。


    是嗎,男人一般都隻做不說。他們會不願意去承擔說我愛你的責任。


    25有時候是在我們告別的時候,他說,我愛你。有時候是在email裏麵,他說,我愛你。有時候是在空曠的街頭,他在對麵說,我愛你,有時候是在我的耳邊,他說,我愛你。


    26我相信我愛你已經變成一個問候語。就好像見麵的時候,會說你好嗎,或者是口渴的時候說我要喝水。這句話摧毀掉我所有關於諾言和真實,信任和感情的標準,讓它們變成了稀薄的空氣和謊言。


    他摧毀了你嗎。


    是的。他摧毀了我。因為,我得去習慣把這句話當成問候語。可是,你知道,它並不是問候語。


    27nothinghappen?


    yes,nothinghappen.


    28就在那一瞬間,他看到她的眼淚。水一樣傾瀉的眼淚,睫毛膏被融化,塗抹在眼睛周圍,一塌糊塗。她失控而狼狽的哭泣,發生在喧囂的音樂和黑暗的角落裏,一切被無聲地淹沒。


    29他最後一次撥了她的手機,依然聽到被提醒關機的機械聲音。他起床穿好衣服。


    30大街上雨霧彌漫,到處是滂沱的雨聲。他終於攔到一輛taxi,他衝進出租車裏的時候,已經渾身濕透。他說,去茂名南路,blue.他又聽到自己的心髒在疼痛中發出的沉重的聲音。仿佛看到她張開手臂,在風中鳥一樣的奔跑。


    31blue依然音樂喧囂,在門外就能聽到發悶的鈍重的鼓點。他走進酒吧的時候,隻看到舞池裏湧動的人影和發嗆的煙霧。他看到吧台邊那個穿著白色刺繡吊帶背心的女孩,她趴在吧台上,側著臉在笑。一個肥胖的洋人老頭站在她的身邊,用手撫摸她的背,一下一下,好像在撫摸一隻貓。她赤裸的肌膚在光線中發出慘白的光澤。


    他拉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涼。他再碰她的額頭,她的臉是滾燙的。


    吧台上是零散的滿滿的煙頭和煙灰,還有啤酒杯子。他說,跟我走。她臉上的表情很木然。他看到她冰冷的眼神,在漆黑的眉色和睫毛襯托下,是黑色的潮水。


    32我為什麽要跟你走?


    因為你喝醉了。


    我不去。她輕輕地說,你不愛我。


    她微笑,她看起來並不難受,隻是有些許傷感。她溫柔而傷感地看著他。她的眼睛是淡淡的藍色。


    33他沒有給自己任何思考,用手指握住她的下巴,然後扭過她的臉,堵住了她的嘴唇。


    親吻持續了很長時間,耳邊的音樂退卻。夜空下黑色的潮水,寂靜洶湧的起伏。獨自起伏。他感受她的唇齒,柔軟的,脆弱的,如花盛開。然後他放開她。


    34跟我走。他低聲地說。他的聲音突然啞掉了,如果你不站起來,我就抱你走。


    35她的身體。她的肌膚。她的氣息。


    黑暗中她的眼睛灼然明亮。他舔她的眼睛,想讓它們安靜地閉上。然後她又睜開。


    36她凝望他。她的眼睛讓他羞愧。


    為什麽不閉上眼睛呢。他聽到自己渾濁的聲音。


    因為要記住你。記住,此時此刻。因為,我們會遺忘。


    現在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你叫榛。我的呢。


    你叫藍。


    37不要對我說,你愛我。


    我不說。


    38黑暗中她摸到香煙,兩個人坐在床上抽煙。明亮的煙頭隱隱閃爍。她起身,赤裸地走到窗邊推開玻璃,她說,這是今天夏天最大的一場暴雨。真好。似乎可以把整座城市漂走。我們像不像在一艘船上。


    小時候,我住在親戚家的閣樓裏,每次下雨,我聽著見雨滴敲打在木板上的聲音,就會以為自己是在一艘船上。


    39在你的心裏一直隱藏著告別嗎。


    是的。隻有告別才能夠讓我感覺安全。


    4017歲的時候,決定獨自來上海。寄人籬下的日子讓我害怕。走之前吵了一架,因為終於可以不讓自己忍耐。爆發的脾氣是歇斯底裏的,所以從此以後,沒有再約束過自己。


    他們虐待你嗎。


    是,他們想讓我知道,我是沒有父母的,我是包袱。


    父母在哪裏。


    母親很早的時候就自殺了,父親從來沒有出現過。我不是婚姻的產物。我想讓自己相信這是一段無奈的感情,但我知道不是。真相是,它是自私和殘缺的。沒有溫暖。


    41你恨他們?


    不。他們不值得。對那些不愛我們的人,不應該付出仇恨。


    42我記得小時候是個皮膚饑餓的孩子,總是想讓別人來擁抱我,撫摸我。


    因為想讓別人注意,會故意把自己弄傷。


    用鐵絲在手腕上勒,用刀片割自己,把自己凍成感冒。因為如果不生病,就沒有人會來抱我。


    她笑。那時候我很孤獨,我害怕黑暗。非常害怕。我的母親是個不快樂的女人,她一直在想著如何能快樂起來,我是她使用的方式之一,也是她最後的方式。她要一個男人給她一個孩子。隻是她依然絕望。


    所以她死了。她死去以後,沒有人再親吻我。


    43我迫不及待地在16歲就投入了戀愛。因為戀愛會有親吻。


    但是那些親吻也不持久。他說。


    是。不持久。會不斷離開,不斷產生。我隻相信一句話:永遠要比別人先一步離開他,這樣你才不會受傷。


    其實你非常希望長久。隻是你沒有安全感。


    是的,我沒有。


    44肌膚相親帶來什麽。


    帶來短暫的溫暖幻覺和更黑暗的幻滅。


    他們又在一起。他們再次。


    45你相信這是一個幻覺嗎。他親吻她。


    是。我相信。


    為什麽。


    因為我們不相愛。我們不愛。


    46他們在整個淩晨不停地做愛。雨終於停止,而天色開始發白。


    地上是散落的煙頭,還有她的刺繡白色吊帶背心。揉得很皺。這是純麻的料子,一皺起來就慘不忍睹。純粹的東西禁不起細微的打擊,因為不堪。


    她穿上牛仔褲和發皺的背心,把她的長發編成辮子。我們沒有睡著過。然後現在該去上班了。她從冰箱裏拿出冰水來喝,然後又點了一支煙。


    47她靠在浴室的門框上,看他剃須。她給他看她脖子上的斑痕。


    我喜歡這個。她說。男人的親吻會在皮膚上留下痕跡,隻是都會消失。時間長短而已。


    因為你從不相信他們。


    是,從不相信他們。有時候,在夢中我看到那個男人又在對我說,我愛你。我就以為自己做了個惡夢。


    48你希望什麽。


    是不是有個孩子會好。可以長久的堅持的溫柔的勇敢的真誠的和他相愛。


    可是你的母親,她依然是死了。


    是的。因為絕望。


    49你心裏有那種長久的堅持的溫柔的勇敢的真誠的感情嗎。


    有的。隻是不知道可以交給誰。沒有人。她低下頭微笑。


    我相信你也有。但你也找不到人可以交出去。


    所以我們都在孤獨。


    50他在上班的時候發現並沒有預料中的頭暈和困倦。他的精神很好,而且思路清晰。空閑下來的某個時刻,他會想起她。寂靜地想起她。她的氣息和皮膚。


    51他在email裏麵寫了一首詩給她:你在時間裏行走的時候,愛情發出破碎的聲音,等到你走回來的時候,它愈合。


    但是他沒有發出這封電郵。快下班的時候,他收到了她的email.隻有短短幾句話:一整天我在聽宇多田光的《初戀》,我不懂日文,但我聽她在歌聲裏哭泣。這是真摯的聲音,讓人溫暖。


    52她消失了一個星期。他知道她會這樣做的,她需要一個安全的逃避的距離。他沒有去打擾她。但是他想,她會好一點。他不是輕易和女孩做愛的人,但是那一個夜晚,他想他是憐惜她的。因為憐惜她而和她做愛。就像一個孤獨的孩子,你知道她要的是一個穿花裙子的娃娃,你不能讓自己忍心不買下來送給她。


    但是愛情不是一個洋娃娃。他們都很清楚。所以她避而不見。


    53那一年夏天,榛28歲,榛在一家貿易公司做部門經理。他是健康的正常的潔身自好的男人。英俊。他希望有一個快樂天真的妻子,不需要太聰明,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聰明。


    他不喜歡有對手。


    54真正的高手過招,隻需要一個招式。


    一招定生死。藍說。


    55藍是夏天的一個幻覺。當榛確信她已經徹底消失。她不再在12層的網站上班,公司的同事告訴他,她走了。她去了北方。


    56你相信這是一個幻覺嗎。他親吻她。


    是。我相信。


    為什麽。


    因為我們不相愛。我們不愛。


    57下著暴雨的夏天淩晨,赤裸的藍趴在窗台上抽煙。然後對他說,這個城市太冷漠了,沒有愛情我們會凍僵。沒有永遠我們會死亡。


    58他相信他們都會死去。在某一天。在某一刻。


    59不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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