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鳳璋呷了口茶,靠在車廂內的軟墊上,姿態悠閑。


    【我這是為打消男主的疑忌。】沈雋多疑,不給他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比如想看他出醜,他肯定會懷疑她帶他去赴宴的目的。


    木輪悠悠轉著,這一回,沈鳳璋以不想見到沈雋為由,沒有和他坐同一輛車。一個人霸占一輛車,沒有討厭的臉在一旁杵著,沈鳳璋別提多自在。好像一眨眼,她就從城東的青溪到了城北的鍾山。


    這麽快呀。沈鳳璋內心感歎一聲,走下車。鍾山北苑實際上是個地名,許多勳貴顯族都在這邊有別院。沈鳳璋抬頭看了眼門匾上袁氏二個字,剛想帶著沈雋走進去,耳旁響起一個驚愕的男聲。


    “阿璋?”正巧剛到的餘三郎睜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你怎麽會在這裏?”


    據他所知,沈鳳璋這次根本沒有打聽這次宴會的請柬,她手上的帖子又是哪裏來的?餘三郎死死盯著沈鳳璋遞出去的請柬,腦中思緒紛紜。


    沈鳳璋尚未開口,接過帖子的袁家仆從便已出聲。


    “沈二郎君是我家九郎君親自邀請的客人。”


    略帶無奈的轉眼看去,沈鳳璋果然看到餘三郎臉上神情有一瞬的扭曲,往日精明的眼裏擠滿妒忌。


    原主這個朋友,看來是保不住了。


    第11章 做戲


    一直到落座,餘三郎腦中都還充斥著袁氏仆從剛才那句話。


    他心裏像是被人點了一把火,燒得他腦袋鼓脹,胸悶氣短。明明不久之前,沈鳳璋還和他一樣,為了謝二郎的帖子到處送禮求人,現在她卻能被袁九郎親自邀請?!


    想起沈鳳璋上次在春日食宴上的表現,餘三郎心中不由自主信了那日旁人的猜測。沈鳳璋背後有高人指點。


    他和沈鳳璋一向關係好,她得了助力,卻不告訴自己!


    餘三郎忍不住看向不遠處的沈鳳璋,眼裏流露怨懟。


    察覺到如芒在背的視線,沈鳳璋下意識轉身回望。所有人都在談笑風生,並未有人朝她流露異樣神色。緊蹙的眉頭緩緩鬆開,沈鳳璋掃了一遍眾人,暗自記下這件事。


    “小郎君。”


    沈雋的聲音拉回沈鳳璋的注意力。沈鳳璋扭頭,便見沈雋不似平日在她麵前的沉默麻木。他眼中帶著幾分淺淺的笑,把那蒼灰色的眼眸點綴得如同雨後初霽的天空。


    “我見到幾個朋友,暫時離開一下。”他含笑說道。


    “朋友?”沈鳳璋抬眸,那雙近似墨玉的漂亮眸子裏蓄積起尖利的諷刺,殷紅飽滿的唇瓣一掀,“在這裏,你還有朋友?”


    沈雋臉上的笑意陡然間消失一空。那種屬於少年人的輕鬆喜悅眨眼間從他身上消失,仿佛一瞬間,他又變回了一棵沉默的樹。他微微垂下眼眸,不帶一點感情,輕聲道:“不是朋友,是幾個見過的人。”


    沈鳳璋輕哼一聲,居高臨下,“那還差不多。”她施舍一般地吐出兩個字,“滾吧。”


    【宿主,你多少悠著點啊!】係統心驚肉跳,總覺得宿主是在找死,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男主弄死。


    沈鳳璋望著沈雋離開的背影,沒有說話。如果真去討好男主,那才是找死。


    沈雋口中的熟人正是那幾位在春日食宴上認識的喜愛繪畫的世家公子。沈雋尚未走到這幾人跟前,就看清這幾人臉色都有些差。


    “欺人太甚!”


    一見沈雋,年紀最大的陸氏大郎怒氣衝衝,“沈鳳璋太囂張跋扈了!”這群誌同道合、熱愛繪畫的世家公子中,性子最單純,最癡的便是這位陸家大郎。


    想到沈雋驚人的繪畫天賦,陸家大郎眉頭一皺,氣衝衝打算去尋沈鳳璋,“不行,我要去和她理論一番!”


    “劭之!”沈雋出聲,衝著看向自己的陸劭之搖搖頭,“劭之的好意我心領了。”


    其他人見狀,也一道勸陸劭之冷靜一點。在眾人的勸導下,陸劭之勉強冷靜下來,但看著沈雋,想起他剛才在沈鳳璋麵前低頭的那一幕,仍有些怒意控製不住,“沈鳳璋真是太過分了!”


    “是啊,我原以為她隻是趨炎附勢,沒想到私底下居然這樣對阿雋你。”“沈鳳璋真是令人作嘔!這世上怎會如此品德敗壞之人。”


    聽到眾人七嘴八舌的指責謾罵,沈雋微微蹙眉,“算了。阿璋隻是年紀小,不懂事。”


    這幾人中,張氏四郎性子最直,疾惡如仇,聞言,臉上立刻顯出不滿之色,“阿雋,我算是看錯你了!我本以為你是性情疏朗、果斷利落之人。沒想到卻膽小怕事,懦弱無為!你替沈鳳璋開脫,不過就是畏懼她的身份,不敢反抗而已!”


    張四郎說完,衣袖一甩,便要轉身離開。


    麵對突然翻臉的張四郎,沈雋半點不慌,他喊住張四郎,言語誠摯,“四郎性情如火,看不慣我這般退讓也是正常。有些事我本不該說,隻是我素來欣賞四郎為人做事,就算四郎不願與我結交,我也不想在四郎心中留下一個貪圖富貴、軟弱無能的印象。”


    “是啊,四郎你先別走,就聽阿雋說完。”


    沈雋苦笑一下,“家父臨終前將阿璋托付與我,命我好好照顧阿璋。我這才……”他說得情真意切,清俊的臉上適時流露幾分傷感和痛惜,仿佛當真有沈父臨終托孤這樣一件事似的。


    冷著臉,要與沈雋絕交的張四郎此刻臉上羞愧滿滿,他以為沈雋是不敢反抗,哪想到人家是遵照父親遺命,孝順有加,忍辱負重。深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張四郎轉過身,彎下腰朝沈雋深深一揖。


    沈雋趕忙避開,雙手扶起張四郎,“四郎折煞我了。” 張四郎行的天揖,往往是對尊長所行。


    被扶起後,張四郎臉上還有幾分羞愧之情,“不,雋郎當得起。是我妄加猜測,誤會雋郎了。”


    沈雋輕歎一聲,眼眸裏閃過幾分無奈,“其實四郎剛才說的沒錯。阿璋她早早繼承郡公爵位,我如今隻是白身。礙於她的身份,有時候我確實無法管教。她對我這個兄長也素來輕蔑,我——”沈雋搖搖頭,“是我沒管教好她。”


    張四郎激動起來,“這怎麽能怪雋郎你呢?!”經過剛才的誤解,不知不覺間,張四郎已經成為沈雋忠實的擁躉。


    沈雋安撫地拍拍張四郎肩膀,笑起來,“算了,不說這些事了。我記得上回劭之提到前朝“三絕”溫又卿大家的骨法用筆,我回去思索了一下,現在——”


    這幾人都是畫癡,一聽到溫又卿的骨法用筆,輕而易舉便被沈雋岔開話題,順著他的思路走下去。


    沈雋在與這幾人討論畫法畫技之時,其他赴會的客人陸陸續續來齊了。就如上次謝二郎的春日食宴有女郎參加一般,這次袁九郎的樂會,也邀請了建康一些貴女。貴女不驚訝,令人驚訝的是謝二郎的出席。


    謝二郎素來喜歡外出遊曆,踏遍江河湖海,他又在當今至尊那邊領了修《大周山河誌》之命。前幾次他回建康,往往待不了半個月就重新出發。眾人都以為上次春日食宴之後,謝二郎就已離開建康,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會出現在袁九郎的宴會上。


    “子會,你怎麽做到的,居然能把謝二郎留下來。”


    聽著周圍人的驚歎,感慨,袁九郎麵上不顯,心裏萬分得意,“也沒什麽。大概謝二郎也對這次以樂會友的聚會感興趣吧。”


    “那我這次一定要拿出看家本領來了。絕不能讓謝二郎失望。”


    這樣的想法不約而同出現在眾人心中。


    “沒想到謝二郎也會來。”沈湘珮站在一旁,身著碧綠撒花煙羅裙,頭上斜簪著一支水頭極好的碧玉簪,通身的氣派與姿態,幾乎強過今日赴宴的所有女郎。


    抱著琴,站在沈湘珮身後的侍女鬆霜開口道:“娘子琴藝高超,謝二郎來了正好。聽聞謝二郎也極擅琴,說不準還能和娘子切磋琴藝呢。”


    “莫要胡說。”沈湘珮看似在訓鬆霜,心裏卻被鬆霜一句話引得心思浮動,忍不住設想謝二郎與自己交流琴藝時的情景。


    收回浮動的心思,沈湘珮輕抿紅唇,“好了,鬆霜去把琴放到器樂房吧。”


    雖然準備時間短,但今日的樂會袁九郎是精心策劃過的。客人們先一起用膳,欣賞樂師們所奏之樂,下午再各自展示樂藝,以樂會友。


    由於奏樂在下午,袁九郎特地備了一間器樂房,供前來赴宴的客人臨時存放所帶來的樂器。


    今日的午膳雖然不及前幾日春日食宴有意趣,但也十分精巧別致,尤其是在樂師們精妙的樂聲伴奏之下,坐在竹林中品用美食,也是別樣的享受。


    然而大多數人的心思都不在中午這頓午膳上。


    在眾人的期待之中,小案上的殘羹冷炙被撤下去,換上清茶與糕點果盤。


    坐在上首的袁九郎將眾人期待的目光盡收眼底,他忍不住笑笑,讓大家先歇息一下。


    趁著這個休息的時間,許多人都去器樂房拿回了自己的樂器。


    沈鳳璋也趁著這個機會四處走了走。她並不認路,越走越偏,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一片假山中。她剛想往回走,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響。


    聲音有些熟悉,如果她沒聽錯,應該是沈雋的。


    沈鳳璋稍稍走了幾步,果然看到沈雋和人站在不遠處講話。


    ……


    沈鳳璋回來時,袁九郎已經開始彈琴了。


    一把雕刻精美的伏羲式古琴被放到袁九郎麵前,他盤膝而坐,一雙修長的手從寬大的衣袖中伸出來,放在琴弦上輕輕按了幾下。


    清越悠揚的琴聲從袁九郎指下流瀉而出,隨著琴聲,眾人仿佛踏進蒼翠蓊鬱的樹林,瞥見潺潺溪流,幽幽鳥鳴。幽靜又滿是生機的林中盛景畫卷一般在眾人麵前緩緩拉開。


    沈鳳璋把目光投向袁九郎。她一直覺得這位年紀與她相仿的袁氏郎君本性高傲,略有些急躁浮誇,然而彈琴時,他卻仿佛換了一個人一樣,神情肅穆,臉上窺不見一絲浮躁之氣。


    她端起茶輕輕呷了一口。這樣的樂聲,放在現代,一些“大師”都不一定彈得出來,然而在這個時代,卻由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彈奏。


    一曲完畢,久久無人開口,仿佛都還沉浸在琴聲中無法自拔。半晌,蕭七郎才喝了一聲好。


    “子會,你的琴藝又進步了!”


    放下琴,袁子會又變成原來那個心思眾多,有些不成熟的少年郎。他佯裝謙虛,推辭了幾句,開始請其他人展示。


    袁子會之後,陸續又有好幾名郎君和女郎奏樂。不過有袁子會珠玉在前,後麵的幾位沈鳳璋聽著雖然都不錯,但還差一點。她正聚精會神聽著眾人奏樂,忽然見有人起身,朝她這個方向看了眼。


    沈鳳璋看著那人與上首的袁子會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後喊出她的名字。


    “我聽聞沈二郎君曾師從柳聞箏大師習箏,正巧我也粗通箏藝,想和沈二郎君切磋一番。”


    站在沈鳳璋身後的侍從大呂早在聽到柳聞箏這個名字時,便已急了。郡公當年確實替小郎君請來柳大師教小郎君彈箏,然而沒教一個月,柳大師就摔袖離去。


    再說,小郎君今日赴宴,根本沒帶箏!


    沈鳳璋早就認定這是場鴻門宴。原先沒動靜,她還奇怪。這會兒反倒有種終於來了的感覺。


    她擱下茶盞,起身剛想說什麽,耳旁響起係統熟悉的聲音。


    【叮!幫助男主獲得施展才華的機會。】


    第12章 再三挑釁


    打量了一眼沈鳳璋身後兩手空空的侍從,主動尋事的年輕郎君眼裏流露不懷好意的笑,明知故問,“沈二郎君,你的箏呢?”


    四下竊笑聲此起彼落。


    沈鳳璋的侍從大呂已經急壞了,然而沈鳳璋本人,麵對四周異樣的目光與譏笑,卻神情坦然,麵不改色,甚至隱隱微笑起來。


    “敢問這位郎君師從何人?”


    對方態度傲慢,言語裏帶著幾分自得,“我從小便跟從懷東先生習箏。”懷東先生在箏上的造詣與名氣雖然及不上柳聞箏柳大家,但也是江東赫赫有名的箏藝高手。他說出來,半點不虛。


    沈鳳璋哦了一聲,笑意盈盈的同時,出口的話毫不客氣,“我還以為閣下師從郭義章郭大家呢。”郭義章是和柳聞箏齊名的箏藝大家,兩人並稱南柳北郭。


    不待對方開口,沈鳳璋又繼續道:“當年恩師與郭大家想約切磋箏藝技法,隔江而奏,兩人的箏音令遊魚齊齊跳出水麵,形成江魚竟躍的奇景,傳為一段佳話。”


    收斂了笑意,她正色道:“我師從柳大家,你既然不是郭大家的弟子——”她搖搖頭,仿佛在說對方太不自量力,“有何資格與我切磋?”


    這話一說完,剛才還有些得意洋洋的年輕郎君臉色青白交加,極為難看。他雙眼噴火,緊盯著沈鳳璋,憤怒到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鳳璋把他這副模樣看在眼裏,心中譏笑一聲,繼續說道:“你雖然不能和我切磋比較,但可與我沈家大郎君切磋比較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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