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說完,殷切不已,趕緊吩咐人去煮茶,又親自領著沈鳳璋走上二樓閣子。


    味然居大堂裏,望著容貌俊秀,穿著一身玄色常服,高高瘦瘦,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年輕郎君,有人忍不住朝身邊人打聽道:“這人是誰?味然居老板對他這麽客氣?”


    周遭人聽到這聲問,都紛紛臉色一變,緊張害怕布滿臉龐。他們趕緊往正緩步上樓的年輕郎君看了一眼,見那人似乎未曾將他們放在心上,才不約而同鬆口氣。


    “你不要命了?!連她是誰都不知道!”有人小聲怒罵了一句。


    方才提問那人討好一笑,“我是真不知道。”


    周遭人斜了他一眼,“外地來的?”見對方連忙點頭,周遭人才又小聲介紹道:“在建康,你可以不知道府衙大門朝哪兒開,但絕對不能不認識沈大人長什麽樣!”


    詢問那人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原來那人就是沈鳳璋啊。


    沈鳳璋並不清楚樓下人的反應。她正坐在窗邊,等著味然居上菜以及讓新來的師傅煮茶。


    閣子大門被推開,身材嫋嫋的年輕娘子從門外走進來,見到坐在窗邊的沈鳳璋,眼眸裏劃過一絲驚色。將這一絲驚訝放回到心裏,她拿著茶盞朝沈鳳璋走去。


    “匡!”一聲脆響,那隻茶盞摔得粉碎,小半茶水濺在沈鳳璋衣袍下擺上。


    “大人贖罪,大人贖罪!”煮茶女連忙拿出帕子,趕緊動手替沈鳳璋擦衣服。


    沈鳳璋避了兩下,淡聲道;“沒事,不用放在心上。”她剛想起身起來,忽然間發現婢女的手竟然在往其他地方伸。她猛然動手,快如閃電,牢牢鉗住對方試圖朝她胸口摸去的手。


    “你想做什麽?!”沈鳳璋眉眼間染上幾絲怒意。


    忍著手腕上鑽心的疼,婢女昂起頭,艱難開口,“沈大人,茶裏有毒!”


    沈鳳璋眉頭一皺,看清對方那張臉後,她微微有些驚訝,“怎麽是你?!”


    第61章 秘密(捉蟲)


    這個煮好茶送進來的小娘子不是別人, 正是她曾經見過的茶娘。


    幾個月前, 有幾個小官在背後說她壞話, 被她抓個正著。其中一名姓柳的詹事丞曾試圖討好她脫身。這名柳詹事丞當時安排了婢女替沈鳳璋煮茶,並且想把這名婢女送給她。如今出現在味然居裏的, 就是那名婢女茶娘。


    沈鳳璋並未因為曾與茶娘有過一麵之緣而放鬆下來,她修長的五指仍牢牢鉗住茶娘的手腕,眼眸如炬, “你有何目的?!”


    她不信, 平白無故, 茶娘會往她前胸伸手。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麽?或者, 懷疑了些什麽!


    站在沈鳳璋身後的劉溫昌也早已虎視眈眈緊緊盯住茶娘,看上去隻要沈鳳璋一聲令下,立馬就會扭斷茶娘的脖子。


    沈鳳璋雖然是女兒身, 但因為從小鍛煉, 如同男兒一般長大,手勁不算小。


    茶娘隻覺被鉗住的手腕似乎骨頭都要碎裂開來,當真是鑽心的疼!疼得她臉都扭曲起來, 豆大的冷汗從額角淌下, 流入她眼裏, 模糊了她的視線。


    在刻入骨髓的疼痛中,茶娘咬著牙, 望著沈鳳璋,艱難地吐字,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 “沈大人,奴對您絕沒有任何惡意!”


    她將目光移向地上的茶水,再次一字一頓開口,“若奴真想害您。”茶娘停了下,喘了口氣,等那陣疼痛稍稍過去一些後,才繼續開口,“又怎會打翻茶水?”


    沈鳳璋深深地凝視著茶娘,過了一會兒,終於放開了對她的鉗製。


    “郎主?”站在沈鳳璋身後的劉溫昌輕聲提醒了一句。


    沈鳳璋微微搖頭,仍然鬆開了鉗住茶娘的手。


    手腕上力道一去,陡然放鬆下來,茶娘差點摔倒在地上。她穩了穩身子,大口喘了幾下,抽出帕子擦掉額角汗水,整理好散亂被打濕的鬢發,藏起已經滿是淤青的手腕,重新看向沈鳳璋。


    茶娘將目光落在沈鳳璋眼眸下方一寸之處,恭敬地稟報她知道的情況。


    殘留著幾分虛弱與沙啞的溫柔女聲在閣子中輕輕響起。


    “大人,煮茶是奴唯一拿得出手的本事。什麽樣的配料、什麽樣的茶葉,能煮出什麽味道的茶,奴隻需聞一聞便能知曉。奴方才得到老板吩咐煮一壺茶給這間閣子的客人送來。奴煮完茶,聞到茶湯的香味,發現這次的茶有問題。見到閣子裏的客人竟然是您後,奴生怕大人您被這茶所害,索性打翻了茶盞。”


    沈鳳璋輕而易舉就從茶娘這段裏聽出幾個漏洞。如果閣子裏的客人不是她,茶娘就會任由客人喝下這茶?


    沈鳳璋沒興趣知道茶娘會怎麽做,她開口問了另一個問題。


    “為何見到是我,就決定打翻茶盞?”


    茶娘低眉順眼,聲音柔軟似水,“奴自是知曉大人的厲害。”她頓了頓,撇去聲音中故意顯露出來的溫柔,莊嚴鄭重,“奴也是想求大人一件事。”


    茶娘話音未落,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衝著沈鳳璋叩了三個響頭。


    “奴有一個阿弟與一個阿妹。奴姊弟三人原是世家家仆,因奴阿弟一時疏忽打碎主母心愛之物,奴阿弟被杖打致死,奴與阿妹二人,則被發賣出府。在柳詹事丞府上見到大人之前,奴已輾轉多次。奴想請大人大發慈悲,救奴與阿妹脫離苦海,不用再受顛沛流離之苦。”


    茶娘情真意切,神情誠懇,然而沈鳳璋卻半點未曾動容,她一臉漠然看著茶娘,“你憑什麽讓我救你和你阿妹,隻憑那一杯茶?”


    茶娘聽到這話,心頭發顫。她知道像沈鳳璋這樣的人,就算沒有她多此一舉摔碎茶盞,說不準也不會直接莽撞地飲下那杯茶。


    然而——這已經是她最後的機會了。前幾日,有個外地茶商看上了她,跟老板提過要買走她,老板已然心動,不過是嫌價錢給的不夠高。一旦她離開建康,又要怎麽照看還深陷於泥潭之中的小妹。


    沒有她的照拂,小妹如今年紀也大了,再待在那個地方遲早會……


    茶娘實在不忍再繼續想下去,隻要一想到小妹未來會遭遇那些事,她就心痛如刀絞。


    所以,她絕對不能離開建康!甚至於,她必須想辦法把小妹從那裏帶出來!


    想到這,茶娘一咬牙,把心一橫,抬頭看向沈鳳璋,眼裏顯出幾分掙紮,“大人!我知道您的一個秘密!”


    沈鳳璋望著茶娘那張混雜著猶豫、掙紮、痛苦等諸多情緒的臉龐,知曉她可能想說什麽。然而,她絲毫不曾流露慌亂之色,鎮定自若。


    “哦?”沈鳳璋氣定神閑地俯視跪在地上的茶娘,“秘密?”她微微俯身,湊到茶娘跟前,眼眸裏波瀾不興,聲音平靜地隻是陳述一個事實。


    “你可知曉,上一個威脅我的人,墳頭草都已經長到三尺高了。”


    明明茶娘才是那個握著沈鳳璋把柄,正在試圖威脅她的人,而沈鳳璋則是那個被威脅之人。然而現在,兩個人的表現徹底掉了個個兒。


    茶娘渾身發顫,抖得如同篩子一樣,臉色比起方才遭遇劇痛之時,越發慘白。她當然知道沈閻王有多厲害。


    建康城裏有句話——地上地下兩閻王,得罪地下閻王還能有活路,得罪地上閻王,讓你豎著進橫著出。


    茶娘親眼見過柳詹事丞是如何被抓,她根本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來威脅沈鳳璋。


    但想到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小妹,茶娘心底又重新燃起勇氣。她張了張口,壓下所有恐懼,再次道:“沈大人,奴當真知曉您的秘密!”她張口欲言,看著不慌不忙的沈鳳璋,自己心裏反倒替她擔憂起來,頓了頓,她開口,“能否讓您的護衛退到門外。”


    劉溫昌眉眼一厲,冷視了茶娘一樣,看向沈鳳璋,“郎主?”


    沈鳳璋看著茶娘,微微頷首,低聲道:“你去守好門口,別讓人進來。”


    盡管心裏不讚同,但劉溫昌向來不會在外人麵前駁斥沈鳳璋的話。


    等到劉溫昌走出閣子,茶娘才看著沈鳳璋,緩緩說出六個字,“您乃是女兒身。”


    閣子裏安靜得仿佛無人存在。


    說出這六個字時,茶娘看著沈鳳璋的眼眸裏,不由自主流露歉疚。她最初被發賣去的地方正是秦樓楚館。在那種地方待久了,她早已煉出一雙利眼,在柳詹事丞府裏,第一次看到沈鳳璋時,她便察覺有些不對勁,後來越想,心裏懷疑越重。方才試探,雖然未有確切結果,但她相信自己的猜測很可能是真的。


    雖然早在柳詹事丞府裏時,她就猜到沈鳳璋身份有異,但她從未想過要把這件事告訴其他人。她是一個無能軟弱又可悲的人,她的生活中充滿顛沛流離與哀怨不幸。她從來未曾想過,同樣是女子,有人卻能做到那樣的地步。


    柳詹事丞被抓了,她再次被發賣,卻絲毫埋怨不起沈鳳璋。


    隻要想到沈鳳璋,哪怕是再艱難的境遇,她都仿佛看到了高懸在空中的灼日。


    她仰望著、珍惜著,憧憬著這輪明日,萬萬不曾想到,有一天她會為自己、為妹妹而威脅沈鳳璋。做出這一切的時候,茶娘心中的痛苦之情,並不比之前被鉗住時少。


    茶娘壓下所有內疚自責,壓低聲音朝沈鳳璋道:“大人,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知曉您的秘密,想來人數越少越好。”她深吸口氣,猛然抬眸看向沈鳳璋,含了淚的眼眸格外瑩亮,“大人!奴小妹喚做櫻娘,如今在四水街上第三家勾欄之中。隻要大人替奴小妹贖身,奴願一死,保全這個秘密!”


    她說完,再度朝著沈鳳璋叩了好幾個響頭,不一會兒,額頭上就破了皮,淌下血來。


    “奴知道,不論是那杯茶,還是這個秘密,都無法勞動大人您辦事。奴也隻求大人您能發發善心!”茶娘說著,撿起地上的碎瓷片,猛然朝著脖子割去。


    “砰!”


    正要自盡的茶娘手腕一疼,握著碎瓷片的手一鬆,瓷片掉落在地上。她仰著頭,呆愣地看著擲了果子過來的沈鳳璋,一時不敢去想她這麽做的理由。


    正如茶娘所想的那樣,以沈鳳璋的能力,茶娘這麽莽莽撞撞來到她麵前,自爆她知道自己的秘密,沈鳳璋完全可以命人徹底除掉茶娘。


    隻有死人才不會吐露秘密。


    沈鳳璋會主動留下茶娘的命,是因為她在聽茶娘敘述身世的時候,捕捉到了一點關鍵信息。


    茶娘的弟弟被世家杖打致死。


    律法有規定,哪怕是奴籍的仆從,主人也沒有隨意打殺的權利。當然,這麽多年,從來沒有人真正拿這條律法去和世家較過真。


    然而沈鳳璋最近正在想辦法對付世家!


    “我可以幫你還有你妹妹贖身。”


    茶娘眼睛驀地亮起來,整張臉仿佛都被點燃了一樣。


    沈鳳璋盯著茶娘,說出後半句話,“然而,我需要你做一件事。”她朝茶娘慢慢說出自己的要求。


    茶娘用力在地上叩了頭,抬起頭時,精神非常好,“大人您放心!奴一定會幫您辦成這件事!”


    沈鳳璋從茶娘身上收回目光,轉身朝外走去,在快要走出閣子之時,她忽然轉頭。那張一直氣定神閑,高深莫測,看不出多少情緒的臉上突然顯出一絲微笑,“另外,你應該明白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我今日能救你,他日自然能殺你。”


    茶娘用力叩首,“大人放心!哪怕在夢裏,茶娘也會將嘴緊緊閉上!”


    沈鳳璋笑笑,朝外走去。她當然不會全信茶娘的話。茶娘看重的妹妹,也是幫她掣肘茶娘的一大利器。


    味然居掌櫃正在樓下招呼客人,聽到樓上下來的腳步聲,扭頭一看,頓時心裏咯噔一下。這菜還沒上呢,這位怎麽就要走了?!


    他急忙小跑著,在沈鳳璋跟前點頭哈腰,“沈大人,是不是店裏有什麽讓您不滿意的?您說出來,小人一定立馬就改!”


    沈鳳璋瞥了他一眼,淡聲道:“茶娘的奴籍書呢?”


    味然居掌櫃一愣,立馬反應過來,沈鳳璋這是看上茶娘了!他欣喜若狂,強壓著喜色,連聲道:“小人這就去取,這就去取!”他提起袍子下擺,以最快的速度跑上樓,取了茶娘的奴籍書,氣喘籲籲跑下樓,雙手遞給沈鳳璋。


    沈鳳璋接過那一張薄薄的紙,轉手遞給身後的茶娘,“看看對嗎?”


    味然居掌櫃沒想到沈鳳璋會這麽大方,直接把戶籍紙交給茶娘。他低下頭掩飾心裏的震驚。


    茶娘拿著奴籍紙,雙手微顫,禁不住熱淚盈眶。她沙啞著嗓音,“對!就是這份!”


    “收好,走。”沈鳳璋說完,又丟下一句話“錢你派人去郡公府取”,便轉身離去。


    味然居老板哪裏敢上郡公府去取錢,更何況,錢可以再賺,和沈鳳璋搭上線的機會就隻有這麽一次。他趕緊追出去,“沈大人,不用錢,小人怎麽——”


    味然居掌櫃聲音頓了頓,才喊完接下來的半句話。他回憶著剛剛看到的茶娘手腕上的淤青,冥思苦想了一會兒,確定茶娘在進閣子前是沒有的。


    莫非,沈鳳璋當真如此喜愛茶娘,竟然等不及回府就——


    四水街離味然居有兩條街那麽遠。


    牛車裏,沈鳳璋坐在軟墊上,茶娘跪坐在一旁,一邊小心翼翼伺候沈鳳璋,一邊期盼見到相依為命的小妹妹。


    眼看就能和小妹團圓,茶娘心裏激動不已,甚至連駛到四水街第三間勾欄的牛車還沒停穩,她就提起裙擺從車上跑下來。


    勾欄院的鴇母見到衝進來的茶娘,臉上驀地顯出驚愕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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