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想到,聽到他這麽說後,沈鳳璋竟然氣定神閑,神情絲毫不變,隻淡淡開口,“袁九郎,你有空關注這些事,不如考慮考慮如何幫袁三郎脫罪?”


    袁九郎臉色猛然一變,青一陣紫一陣。他來嘲笑沈鳳璋,當然也有借此發泄報複兄長因沈鳳璋獲罪的意思。


    被沈鳳璋如此直白地點出來,袁九郎一時間惱羞成怒,怒聲喊道:“嗬!沈鳳璋,你就算權勢再高又怎樣?!還不是連心愛的寵姬都要棄你而去!綠雲罩頂的感覺如何?!”


    下朝的官員尚未全部離開,聽見宮門口袁九郎突然爆發的喊聲,這些人心頭全部一震,情不自禁停住腳步,不敢再過去。


    沈大人後院起火的消息,他們最近隱隱也聽說了。但沒人敢直接跑去沈大人麵前說。沒想到袁九郎膽子竟然如此之大!


    真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不過,說起來,那個寵姬看上的對象似乎就是沈大人的兄長沈雋?這個沈雋,不僅在軍營裏本事大,沒想到竟然還能讓沈鳳璋的寵姬改變心意。


    早已經有上朝資格的沈雋站在不遠處,遙望著宮門口形成對峙之勢的兩人,麵上不顯,心中卻略顯愉快。


    “阿雋,我聽說沈鳳璋那個寵姬,是對你芳心暗許了?”張四郎同樣看到了剛才宮門口發生的這一幕。他想起這兩天聽到的傳聞,忍不住朝沈雋揶揄一笑。


    沈雋臉上神情一肅,一本正經開口道:“四郎,你不要亂說。阿璋喜歡的那個寵姬和我並無幹係。”


    張四郎當然知道,以沈雋的為人,決不可能和弟弟的寵姬發生點什麽。不過,一想到沈鳳璋寵愛的姬妾,竟然喜歡上沈雋,他心裏頓時幸災樂禍起來。那個寵姬倒是挺有眼光,知道阿雋才是真正的良人。


    “我當然是相信阿雋你的為人。不過這事真是太讓人痛快了,沈鳳璋當初這麽欺負阿雋你,如今總算是報了仇。我倒要看看,沈鳳璋這回要怎麽下台!”


    作為一個男人,被當眾說戴綠帽子,這可是奇恥大辱了!


    沈雋微微一笑,他也覺得沈鳳璋這回肯定要氣壞了。她越生氣,自己便越開心,正如張四郎所言,能把以前那些仇都報了。


    更何況,他就不信,茶娘害沈鳳璋陷入這般境地,回去後,沈鳳璋還會繼續寵信茶娘!


    也該讓沈鳳璋知曉,她的眼光到底有多差!


    所有人都覺得沈鳳璋這回難了。


    守在宮門口的內侍早已悄悄回宮去稟報當今至尊了。


    沈雋臉上帶著淺薄的微笑,打算出去替沈鳳璋解圍。


    就連站在宮門外不遠處的裴珣,都動了動腳步,想要走上前來。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道女聲突然響起。


    “沈大人,奴對您一片忠心!絕無任何背叛之意!”


    宮門口的牛車上,一名鵝黃色衣裙的少女扶著另一名淺綠色衣衫的小娘子,從車上下來。


    那名淺綠色衣裙的小娘子一下車就快步衝到沈鳳璋跟前,跪倒在地,連聲磕頭。


    “奴絕無二心!此生,生是大人您的人,死是大人您的鬼!如有違此誓,信女願遭天打雷劈!”


    第68章


    茶娘跪在地上, 滿心後悔。她隻覺得如果能調節好沈雋和沈大人之間的關係,會對沈大人有極大的幫助。沒想到卻疏忽了自己這番行為在外人眼中的意味。


    雖然她自己知曉,她和沈大人之間清清白白, 沈大人隻把她當做普通平常的煮茶婢女。但在外人眼中,她和沈大人關係匪淺,是沈大人身邊人。


    隻要一想到因為自己的大意, 讓沈大人在外人麵前失了顏麵, 茶娘覺得自己哪怕是死一萬次都不足惜!


    幸好今日她和櫻娘有事, 兩人一道在牛車上等沈大人,不然豈不是要等這件事傳得滿城風雨之後, 她才最後一個知曉?!


    茶娘叩頭聲音越發清脆響亮,口中更是格外堅決,“奴對郎主絕無二心!”


    這樁風流韻事中的另一名主角會突然出現在宮門前,誰都沒料到。這也太巧合了!不過,見到茶娘這番信誓旦旦的模樣,誰都不奇怪。


    沈鳳璋是什麽人?殺人如麻, 睚眥必報, 心狠手辣。這個茶娘能在她眼皮底下生出二心, 勾搭情郎已經是膽大包天,怎麽可能在這種情況下, 再承認自己當真移情別戀!她還要不要命了!


    大多數人不敢觸沈鳳璋的黴頭,隻想順著茶娘的話,圓完場,粉飾太平。偏偏有人不肯讓沈鳳璋好過。


    “你說你對沈鳳璋一片忠心, 絕無二心,那為何會有流言蜚語傳出來?”袁九郎居高臨下打量著茶娘,眉眼間滿是咄咄逼人,“無風不起浪,你倒是解釋解釋自己為何那麽做?”


    茶娘跪在地上,咬著牙。她就是再蠢,也知道自己不能說是因為擔心沈大人將來失勢,四麵楚歌,想讓沈雋看在手足份上,拉沈大人一把。若是連沈大人身邊人都擔心沈大人要失勢,那會大大降低沈大人在外人麵前的威望。


    盡管是炎炎夏日,宮門前卻聽不見一絲蟬聲聒噪。所有蟬都早已被人粘走,不得擾宮中貴人清靜。在一片寂靜之中,跪在地上的綠裙娘子低聲開口。


    “奴與小妹姊妹情深。奴不忍見郎主與兄長關係勢同水火,所以有心想請大郎君出麵,緩和與郎主的關係。”跪在地上的綠裙娘子聲音頓了頓,流露滿腔悔意,“是奴自作主張,反讓郎主被人誤會!諸位大人若是不信,奴大可一死自證清白!”


    她說著,抬起頭,那張溫婉動人的臉上滿是堅毅之色!似乎下一秒,就會朝著宮門撞過去!


    茶娘聲音柔婉,不急不緩,她方才說話時,又絲毫不見躲閃、心虛之色。


    恰在這時,一直攙著阿姊,躲在阿姊身旁,看上去文弱蒼白的小娘子也忍不住開口,“阿姊當真不曾對郎主生出二心。郎主救了我們姊妹兩人的命,又是那般,那般……”


    蒼白文弱,仿若春日裏一朵初綻白花的少女停頓了一下,臉頰兩側浮起薄薄的紅暈,讓人一看便知心底的少女情思。


    忍著膽怯與羞赧,櫻娘低聲,細弱蚊蠅,“郎主郎豔決絕,舉世無雙,無人能及。阿姊又怎麽會……怎麽會……”


    盡管櫻娘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誰都知道她未盡之語是什麽。


    人人都轉頭朝另一旁的沈雋看去。方才眾人看向沈雋的目光有多歆羨,此刻就有多複雜。


    傳聞中對沈雋芳心暗許、移情別戀之人,這會兒義正辭嚴否決自己對沈雋有心思。同時阿哥穿鵝黃色衣裙的小娘子,更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將沈雋貶得一文不值。連給沈鳳璋提鞋都不配。


    上一刻,眾人還覺得這樁風流韻事裏,沈雋穩坐釣魚台,是真正的贏家,沈鳳璋則是那個連寵愛的女人都看不住的失敗者。這一刻,局勢瞬間轉變。


    傳言裏,沈鳳璋寵姬戀慕沈雋,簡直就是個笑話。都到這個地步了,誰看不出來,這兩姊妹分明是對沈鳳璋情根深種。


    作為站的離沈雋最近之人,張四郎也收獲了一部分異樣的眼光。他隻覺渾身上下似乎都要燒起來一樣,實在難以想象真正接受眾人眼神的沈雋要多難堪尷尬。


    沈雋原意隻是想借茶娘這次送上來的機會,讓沈鳳璋好好丟回臉,好抵消原先那麽多年的欺辱之仇。同時,一箭雙雕,讓沈鳳璋看清茶娘趨炎附勢、投機取巧的為人,拋棄掉茶娘。


    眼下這一切確實超出他意料。


    然而,和張四郎想的不同,沈雋心腸黑,臉皮厚,所謂的尷尬,隻在他心裏停留了一瞬,便盡數消失。他朝跪在地上的茶娘微微一笑,臉上是恍然大悟之色,“原來茶娘子是因著這目的才……”


    沈雋聲音稍稍停頓一下,繼續開口,“阿璋以前年紀小,性情頗有些孩子氣,不過我從未放在心上。”他臉上露出慚愧之色,“是我這個做兄長的失職,竟然讓人誤會一直記恨著阿璋,還要阿璋身邊婢女操心此事,最終竟惹出這場流言蜚語。”


    “茶娘子。”沈雋看向茶娘,眼眸溫和帶笑,恍若翩翩如玉佳公子,蕭蕭肅肅,光風霽月,“下回若還有這樣的事,不妨直說,也能省去一樁麻煩。”


    張四郎趕緊在一旁搭腔,“是啊,這段時間,阿雋忙著避嫌都來不及。你一個婢女,自作主張,不僅害了你家郎主,還害阿雋名譽受損。”


    隨著沈雋說完這番話,眾人都將視線投向茶娘,心裏覺得沈雋說的也有道理。這本來就是主人家的事,你一個婢女摻和什麽,摻和進去就算了,還如此不謹慎。


    連茶娘自己也覺得這回會出現這樁事,全都是她不好。她低下頭,滿心羞愧,恨不得以死謝罪。


    在一片譴責輕鄙的目光中,站在茶娘身邊的小娘子發出怯生生的聲音。


    “阿姊雖然沒有直說,可是——”


    見所有人都將看向她,櫻娘小臉一白,滿是緊張之色,她雙手絞在一起,咬了咬唇,吞吞吐吐接著說道:“可是,如果不是有人故意將府裏的事說出去,也不會被人誤會,傳成這樣。”


    櫻娘小心翼翼轉頭看了眼一直默不作聲的沈鳳璋,又立馬收回視線,滿是羞怯,“郎主精明能幹,府裏上下全都是以郎主馬首是瞻,絕不會有人敢將這種曲解真相,有損郎主威望名譽的謠言散布出去。”


    她揚起小臉,滿是迷茫,一副混沌不解的模樣,“那會是誰把府裏的事亂嚼舌根,說出去呢?”


    櫻娘輕輕地啊了一聲,膽怯地看向沈雋,小臉上滿是忐忑與害怕緊張,“大郎君手足情深,不計較郎主昔日年少輕狂,可是大郎君身邊的仆從,會不會……”櫻娘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看上去似是對自己提出這樣的猜測萬分羞愧,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沈雋抬眸,朝櫻娘看了眼。他回來這幾天,隻知道沈鳳璋對茶娘另眼相待,茶娘也溫柔小意。櫻娘整日躲在阿姊身後,膽怯懦弱,仿佛離開了阿姊就活不下去一般。沒想到,這才是會咬人的狗不叫。


    他看著櫻娘那張故作無辜柔弱的臉龐,眼底冷光一閃。茶娘是個蠢的,這個卻是個又毒又壞的。


    想要三言兩語把責任推到他身上?那也要看他肯不肯認這個罪名!


    沈雋張口,不慌不忙,剛想澄清一切,替自己辯白,誰料——


    作壁上觀許久的沈鳳璋直接開口打斷沈雋的話,半點不給沈雋解釋的機會。


    沈雋一口氣梗在心頭,不上不下。


    “諸位,這天色也不早了。諸位不急著往府衙去,反而都聚在這裏,這般悠閑,不若由我去向陛下說一聲,今後早朝延長一個時辰?”


    聽到沈鳳璋冷冷淡淡的聲音,見到沈鳳璋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龐,在場眾人心裏猛然一抖,瞬間回神。他們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居然敢在這裏看這位的私事?!


    “哪裏,哪裏。小人——”在場眾人急忙想為自己辯解,想在沈鳳璋那兒挽回一二。沒想到沈鳳璋說完這話後,根本不曾理會他們,隻朝著那對姐妹花拋下一個走字,便徑直往停在宮門外的牛車走去。


    獨自離開的郎君身形高挑,從背後看,已然具有青年模樣。深重的玄色衣袍在風中翻飛,繡在暗處的金線在陽光下隱約閃耀,顯出幾分尊貴,又顯出幾分高高在上的漠然。仿佛方才眾人討論在意的這些男女韻事,於對方而言皆是虛妄。


    望著那人遠去的背影,眾人心中一時竟不約而同生出一個念頭。以那人出塵疏離,清貴高遠如天邊淡雲一般的氣質,當真會看上一個婢女?此時此刻,將方才那些烏七八糟的風流韻事往對方身上套,仿佛都成了侮辱對方一般。


    在這些人中,有人的心情卻格外不同。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沈雋。


    他看著茶娘等人跟在沈鳳璋身後,爬上那輛繡著篆書沈字的寬闊牛車,藏在衣袖中的手指不由重重摩挲了一下指節。


    仿佛一拳重擊落了空,沈雋心中滿是不渝與煩悶。


    沈鳳璋這是什麽意思?!


    那兩個婢女一個蠢一個壞,害她被人誤會綠雲罩頂,她卻絲毫不介意?竟然還記得喊上那兩人?倒是把站在一旁的他,視作無物?!也對,以她往日來看,她鍾情一個人,不就是會全心全意對對方好,全然不計較其他嗎?


    一年多前,他離開建康之時,沈鳳璋對他是這般。一年多後,他回建康,沈鳳璋對茶娘姊妹也是如此。


    沈雋說不清自己心裏陡然出現的煩悶到底是因為什麽。他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他隻是在為失去沈鳳璋這樣一個好用的利用對象感到惋惜而已。


    多重複幾遍後,沈雋越發堅信,他隻是遺憾將來再利用起沈鳳璋來沒有先前便利了。


    畢竟,她先前愛慕自己時,私底下的所作所為可給了自己極大的方便。像她那樣掏心掏肺、不求回報的愛慕者,真不多見。


    想到這裏,沈雋越發覺得茶娘和櫻娘姊妹格外礙眼起來。若非她們二人,沈鳳璋也不會……


    另一邊,坐在牛車裏,沈鳳璋並未如沈雋想的那樣,對茶娘姊妹全然愛護,毫不介意她們帶來的麻煩。她先是朝櫻娘看了眼。沈雋方才能看出櫻娘沒有表麵上那麽簡單,她當然也能看出來。


    不過,比起沈雋對櫻娘的厭惡,沈鳳璋倒是覺得櫻娘這樣還算正常。她一個小姑娘,如果當真那麽柔弱無能,哪能在勾欄院裏待那麽久,早就沒有好下場了。


    收回看向櫻娘的目光,沈鳳璋看向茶娘,純黑的眼眸在光線中似是覆上一層金光。


    牛車裏一時間安靜至極,空氣中的浮塵在陽光下緩緩飄動。


    茶娘忐忑不安,惶恐害怕半晌,才聽到沈鳳璋淡聲道:“回府後,自己去領罰。再有下次,絕不姑息。”她最不喜歡下屬打著為她好的旗號,自作主張辦事。她骨子裏既強勢又有著很強的掌控欲,喜歡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這樣才會讓她有安全感。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在發現自己穿書後,毅然借著原主的身份走上官場,手握大權。


    茶娘最怕的就是沈鳳璋會將她攆走,得知隻是領罰,她克製著內心的激動,急忙應聲是。


    櫻娘也在一旁替阿姊感謝沈鳳璋。她偷偷望著沈鳳璋英挺的側顏,心裏想到卻是方才的沈雋。正如沈雋討厭她一樣,櫻娘也對這位沈家大郎君產生了極度的厭惡。


    那是一種同類間的憎惡。


    她能感覺到,這位沈家大郎君看似光風霽月,光明磊落,實際上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不管是替阿姊報仇,還是替郎主出氣、討郎主歡心,或是出於她自己對沈雋的厭惡,她覺得自己都不可能和這位大郎君和平相處。


    至於要怎麽做?


    櫻娘微微垂下頭,兩側落下的發絲遮掩住她的臉龐。她輕輕抿唇笑起來,臉上一派纖弱,眼眸裏幽深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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