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亦敏從廚房裏探出頭來,跟大家打招呼:“阿如,你家阿姨突然家裏有事,把她給叫回去了,我們今天得自己做飯了。要不包餃子吃?”


    蕭亦如:“……”


    她家請了兩位阿姨,一位不是本地人,早早就請假回家過年了,還有一位做飯特別好吃,說好了給他們做完飯再回家,現在提早走了,這飯誰來做?


    難道她來嗎?


    她個人是沒什麽問題,可是今天還有客人,她可不想除夕夜送客人去醫院洗胃。


    就她所知,她姐姐做飯的水準其實也不怎麽樣。


    沈正清立刻脫掉手上的大衣,主動請纓:“包餃子好啊,我來吧,那個……棠棠給我打下手?”


    聶棠立刻響應,沈陵宜也說:“阿姨,姨媽,你們都坐,我跟棠棠來就好。”


    蕭亦敏總算鬆了一大口,洗幹淨沾滿麵粉的手,坐回客廳。


    周皓軒立刻抽了一張濕紙巾給她擦臉上的麵粉。


    沈正清關上廚房門,提起一個粉紅色hellokitty的圍裙係上,忽然道:“等下吃完餃子,棠棠到我書房來,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他看了一眼黏在並肩跟聶棠站在流理台前跟她學攪拌肉餡的兒子:“你呢,就不要跟過來了,自己去找點事情做。”


    ……


    聶棠乖巧地應了一聲。


    她知道,就憑她在精英訓練營裏的表現,已經讓沈正清對她另眼相看,願意跟她談談關於她父親葉眠風的事情了。


    果然,等他們吃過了餃子,沈正清就帶她進了書房,從保險櫃裏取出了一卷老式錄像帶,笑問:“你應該沒見過這種最古老的錄像帶了吧?”


    現在電影視頻都是數碼的,隻有收藏愛好者才會收集藍光碟和老式唱片。錄像帶這種東西早在十年前就淘汰了。


    但是葉眠風過世的時候,錄像機的實用度還是挺廣泛的。


    沈正清把錄像帶放進讀帶機,輕聲道:“其實最開始,我跟你父親就隻是點頭之交,但是突然有一天……他來找我,說要跟我切磋技藝。我當時就非常奇怪。”


    “然後我們就漸漸熟悉了。那段時間我能感覺到他心情特別焦慮,經常會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來試探我。”沈正清歎息道,“可惜我當時沒能明白,現在明白了,但是太遲了……”


    他把遙控器遞給聶棠:“這卷帶子是在你父親過世後三個月才寄到我手上的,他說,這是留給你的,如果等你長大了,有足夠的能力肩負起重任,那麽就把它交給你,如果你不能,就讓這個秘密消失。”


    “我想,以你現在的能力,還有處境,是時候該知道更多的真相了。”沈正清抬起手,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頭,微笑道,“我很抱歉,沈叔叔並沒有辦法幫到你太多。”


    他說完,就轉身走向了書房門,擰開把手,把這個獨立的空間留給了她。


    聶棠握著遙控器,遲遲沒有按下那個紅色的播放鍵。


    她聽見沈正清在門外說話:“陵宜,你最近的功課做了沒有?這是覺得自己在精英訓練營得了第一,就可以偷懶了?”


    沈陵宜辯解道:“不是偷懶,我不方便進去,但是可以在書房門口等棠棠——”


    他又不是蠢貨,就是猜也能猜到父親到底想要給她看什麽。


    但這是聶棠的隱私,隻要她不願同他分享,他就沒有資格要求她坦白。


    可是……也許她會需要他在身邊給出一個沉默而有力的擁抱?


    哪怕他什麽都做不到,至少也該讓她知道,不管她是什麽處境,他都在原地等待,隻要她需要,他就能隨時出現,當她一個人的大英雄。


    很快,沈正清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了,而沈陵宜還等在門口。


    聶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按下了播放鍵,在一片閃爍的雪花屏之後,突然出現了葉眠風蒼白的麵孔。


    按照當年的攝影設備,像素和色彩分辨度都不高,但是不知道為何,她還是能從這微微有些變形失真的鏡頭裏認出那是她的父親。


    “棠棠,”葉眠風微笑道,“如果你能看到這段畫麵,我想說,太好了,你不愧我葉眠風的女兒,我為你的成長而驕傲——盡管,我錯過了所有作為父親的責任。”


    第479章 葉眠風的視頻


    聶棠放下了遙控器,無意識地摩挲著手邊的沙發扶手。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血緣的魅力,那個在屏幕中存在著的人是她的親生父親,所以她才會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心中就湧動著一種奇特的感情。


    “如果我沒有猜錯,現在的你應當是從一個很遙遠的地方而來。不要覺得驚訝,也不要奇怪為何我會知道你的秘密。”葉眠風直直地注視著鏡頭,就好像透過這些外物以一種溫和但又靜默的姿態凝視著她,“我很抱歉,棠棠,我並不——”


    他說到這裏,很明顯地哽咽了一下,然後把臉埋進了手掌之中。


    聶棠仔細地打量著屏幕上的男人,當他低下了頭的時候,她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他消瘦突起的肩胛骨和敞開的襯衫領口裏露出來的鋒利鎖骨。


    ——他看上去真的有點瘦。


    “我並不想要為你帶來災禍,也不想要讓你受這麽多苦。”葉眠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重新抬起頭,麵對攝像機鏡頭,“……爸爸愛你,棠棠。”


    “從現在開始,我會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你。你之所以會從那個遙遠的地方回來,並不是巧合,而是刻意的安排。我們葉家從不成山發源繁衍,中間經曆過無數次變遷,可始終還保留著這塊祖地。”


    “每一個玄門世家,都還有自己獨特的技藝。而葉家的獨門絕技其實就是靈魂術,我能以我的雙手,直接接觸對方的靈魂,看到他們埋藏在最深處的記憶,聽到他們正在想的事情。”


    葉眠風換了一個姿勢,繼續用他低沉的語調有條不紊地說下去:“每一代葉家人最多就隻會有一個人能夠得到這種傳承,並且這種傳承能力在不斷消耗減弱。我對外界宣稱的說法是,我能夠依靠肢體接觸,看到被我接觸到的那個人的零散記憶——這是一種避重就輕的說法。”


    “我提醒過周圍人之後,其實也並沒有很多人避諱跟我接觸,畢竟隻是偶爾看到一點零散記憶的碎片,在意的人並不是很多。直到有一次,在葉家傳承祭典上,我不小心碰到沈家那個輩分極高的老爺子沈玄淩。”


    “我看到了他的記憶,他的記憶裏,全部都是謝沉淵的身影。我……我當時努力想要讓自己鎮定下來,不要讓他發現我的異常,但是他還是很快懷疑我了。棠棠,那個時候,你才剛剛出生,這麽小,這麽可愛,軟綿綿的一團……”


    葉眠風說到這裏,就連說話的音調都在發抖:“我保護不了你媽媽,還有你,甚至我會為你們帶來滅頂之災。我想了很久,就隻想到一個辦法,我用葉家的靈魂術,輔助鬼車鳥吞噬魂魄的本能,把你的一半靈魂投放到遙遠的古代,這樣,隻剩下一半魂魄的你,就會成為一個毫無天賦的瞎炮。”


    “一個瞎炮,是不會引起謝沉淵的注意,這樣你就能活下來。可是這也有一個非常大的弊端,如果你在古代的那一半魂魄消亡,也會影響到你在現代的身體。你還這麽小,卻被迫要去那種弱肉強食的地方生存。”


    “……我是一個完全失職的父親和丈夫,我知道說什麽都是無用,但我很抱歉,我希望你能原諒我。如果不能原諒,我希望你不要恨我。”


    畫麵突然中斷,又變成了之前的雪花屏。


    聶棠拿起遙控器,想要按下關閉按鈕,突然又停住了。


    因為她發現屏幕底下的時間條還有一大半。


    ……


    這一回,出現在屏幕上的葉眠風跟之前又有了非常巨大的變化,他之前隻是有點消瘦,可是看上去,還是非常吸引人眼球的優雅青年。


    可他現在的樣子卻可以稱得上是形銷骨立,狼狽異常了。


    他的頭發變得淩亂,眼下是濃重的黑眼圈,嘴唇幹燥起皮。


    他調整了一下攝像機鏡頭,就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急促而又飄忽,他——在聶棠看來,很明顯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了。


    “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謝沉淵已經確定……我知道了他所有的秘密。我應該很快就要死了。”


    “……他們不會放過我的。”


    聶棠敏感地重複了一遍:“他們……?”


    “沒有人會相信我,就像沒有人會相信,那位在圍剿謝沉淵的行動中立下最大功勳的英雄其實早就死了,而在他的身體裏,早已潛藏著另一個邪惡的靈魂。”


    “我做錯了一件事,就是我試探過許多沈家人。我想,如果沈玄淩的身體突然住進了謝沉淵的靈魂,那麽他的生活習慣還有言行舉止,是不可能完全跟過去的沈玄淩一模一樣的。”


    聶棠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驀得睜大了眼睛。


    葉眠風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繼續往下說:“現在看來,我這樣試探的舉動無異於自取滅亡。原本謝沉淵可能還不能完全確定我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但是在我做出了這麽多試探之後,他也知道了。”


    “他們都知道了……”


    “所以,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我並不怕死,因為一個人總歸會有一死。我最擔心的一件事是,即使我死了,他們還是不會放我的妻子女兒,我會死不瞑目。”


    屏幕之中,葉眠風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絲不苟地穿上掛在椅背上的外套,然後又一顆一顆把外套的扣子完完整整地扣上。


    他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他走到攝像機鏡頭前麵,晃動了一下鏡頭,輕聲道:“棠棠,我很愛你,也很愛你媽媽,我很遺憾,你的人生,我並來不及參與,我不能陪著你一起成長,也無法在你婚禮時牽著你的手把你交給另外一個男人。”


    “……我隻能,用我自己的方式保護你們。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在鏡頭裏的光完全灰暗下去之前,她聽見葉眠風打了一個電話,他的聲線清冷而又沉穩:“沈先生,我有一個很大的秘密想要告訴你,這個秘密,我還來不及告訴任何人。”


    整卷錄影帶的畫麵到此播放結束。


    聶棠從錄像機裏取出了這卷錄影帶,珍稀地握在了手中。


    她發覺自己一直以來都一個思維盲區:謝沉淵占據了沈玄淩的身體,她隻知道結果,卻沒想過這件事實行起來的難度有多大。


    沈玄淩在那一場圍剿謝沉淵的決戰中已經靈脈枯竭,他再也無法動用靈氣,他所有的手段都隻能是紙上談兵。


    謝沉淵占據了這具早已破敗的身體,又是如何絲毫不露破綻地以沈玄淩的身份,在沈家生活了整整二十年?


    就連孫彩陽這樣的普通女人,都能很快覺察到自己的女兒葉青雪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


    沈家這麽多人,怎麽可能會沒有一個人發現呢?


    即使謝沉淵再是深居簡出,但總歸還是會部分沈家人有所接觸,隻要有了接觸,那麽就會有違和的地方……


    除非是有人在他身邊幫他打掩護!


    所以葉眠風才會說,“他們”都知道了,“他們”不會放過他!


    而很明顯,正是他最後跟那位沈先生打的那個電話,從側麵暗示對方,他並沒有發現沈家內部也有異常,他還來不及跟任何一個人說起謝沉淵即是沈玄淩的秘密,這才能讓她們母女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樣一來,家裏那有問題的裝修也有了解釋。


    像他們玄門人的裝修肯定是按照一定講究來設計的,但是風水凶吉這種東西,本身就是能在一定條件下由吉轉為大凶。


    葉眠風最開始設計的裝修肯定不會是這樣的。但聶嫣然是個演員,她的工作性質就是需要在全國各地到處飛,從小就把她扔進了高價的寄宿製學校。


    如果謝沉淵的人想要趁著她們家中無人時動手腳,那實在是太容易了。


    謝沉淵就是以這種方式試探她們:隻要聶棠不是瞎炮,她遲早都是能夠意識到家裏裝修有問題的。如果她是瞎炮,那麽她們母女總有一天會受到影響,變成神經衰弱的瘋子。一直到死亡,別人也隻會當她們抑鬱症發作,而不會有人懷疑到謝沉淵身上去。


    ……


    聶棠掂了掂手上這卷錄影帶,終於還是決定當場把它給毀屍滅跡。


    這卷錄像帶裏隱藏了許多細節,萬一落到外人手裏,總是一種隱患。


    聶棠側過頭,望著窗外暮色,在這淺藍色的暮色四合之中,她的神情變得無比冷漠,那雙多情的眼睛也淬滿了寒冰。


    她與謝沉淵之間的這場命中注定的較量,一觸即發,無法避免。


    但她一定會贏的。


    一定。


    ……


    沈陵宜很容易就在魚池邊捕捉到了一頭偷偷爬上岸的冉遺之魚。


    它先是用兩條前爪支撐在岸邊,警惕地探出一個腦袋東張西望一番,見周圍沒人,那搭在岸邊的前爪猛地一用力,整條魚都蹦躂出了水麵,飛快地往前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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