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著黑色的長發,在背後束起,藍灰色的眼睛中總是閃爍著狡黠和悲傷……】


    【他佇立在金色的植物叢中,注視著我,而後向我伸出手。】


    【人生倘若總是有這麽多的苦難,那為何神不來拯救我們?】


    【他最終長歎一聲,得出來了結論:“因為神不在乎我們。”】


    【我問他,神究竟是什麽,他沉思許久,最終也無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一個絕對偉大的偉大者,一個無法被人為觀測,人為形容,人為預測的絕對存在者,不論否定或者肯定,祂獨立於我們的有無,獨立於我們任何先入為主的判斷,也獨立於教會的聖典。”】


    【克爾愷·歐倫吉如是說。】


    露澤合上了懷裏早已破爛的記錄本,在時光從時間流淌而走的時候,就連紙張也會變得脆弱,泥濘與灰塵,濕氣與烈火總能輕而易舉地模糊毀滅掉過去應該被記錄下的東西。


    但她還是記得,自己無數次被擺脫過,讓自己記住什麽,要去做什麽,不要遺忘,不要遺忘。


    過去的人總是寄希望於她身上,指望天外之物能夠趟過人間既定習慣的河流,能夠跨過遺忘,能夠跨過死亡,能夠跨越時間。


    紙張會被腐朽,一代代的人們也會消失在時間的海洋裏,或許教會也是發現了這點,於是他們在沒有露澤的一方使用了另一種能夠跨越時間長河的武器——信仰。


    他們沒有永恒,但這種即便會被曲解,但最終總會流傳下去的東西卻能夠獲得比露澤多得多的支持,也能得到比露澤一個人奔走更多的流傳,從而建立起屬於人類的文化城牆。


    “讓人能夠去救人,而不是一味的依靠神術;讓我們擁有除了匍匐之外更多的可能性。”


    紅發的醫師如是說。


    “讓人們意識到神隻是一個無法被人為影響的絕對偶像,絕對偉大者,我們的信仰隻是一種虛無的自我安慰式祈禱,像一個絕對偉大者貪婪汲取奇跡的寄生蟲。”


    黑發的神父如是說。


    “讓我,死去的我們,所擁有的東西流傳下去,無法被遺忘。”


    金發的女巫如是說。


    他們在死亡,在鮮血,在烈焰之中不斷追趕著她;露澤想要喘息片刻,卻最終患上了人類的惡習。


    她需要讓人類意識到這麽多的事情,記住這麽多的知識,但是……


    露澤抱著手裏的紙張,跌跌撞撞地行走在泥濘的小巷中,無用的肺部呼吸著焦灼的空氣,連帶著無數焚燒數年的灰塵一起在體內旋轉。


    這裏的人連字都不認識。


    這裏的人除了活著根本無法思考其餘的事情。


    愛是無比奢侈的東西,一個人如果需要靠愛活下去,那他需要付出比一個愛字多得多的代價。


    但恨無比廉價。


    隻需要一個理由,一根線頭,那麽憎惡便能夠成為活下去最輕易的燃料。


    這裏的人除了恨什麽都不會,思考,知識或者是空閑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天方夜譚一樣的童話……


    在這裏根本找不到能夠傳遞理想的烏托邦。


    在那個早已死去世界,那些屬於過去人類,但從不屬於露澤的經驗這麽告訴她:


    這場荒誕的宗教迫害距離結束遙遙無期。


    人們能用一個故事去覆蓋另一個故事,能用一次屠殺去掩蓋另一次屠殺,那麽自然也能用無數的謊言去掩蓋最開始的那個謊言。


    他們能為克爾愷塑起神像,那麽也能在知道故事的所有人死去之後為莉葡西卡,甚至希耶爾塑造神像……


    一次虛無的加冕便能夠掠去過往所有的罪過——一個不屬於他們的故事就能夠覆蓋掉所有與信仰無關的東西。


    人類的一生在龐大的曆史麵前就是如此廉價之物。


    就算露澤能夠贏過時間,但單她一個人,不論如何都無法贏過世界。


    一個屬於神,卻不屬於人的世界。


    在這片泥濘之中匍匐,不論如何都是無法尋找到能實現最純粹理想的燃料的。


    她蹲在不為人知的角落,細細撫平已經有些發脆的紙張,用幹涸的墨水仔細描摹著過去人留下的痕跡,生怕忘卻一絲一毫。


    ——————————————


    在得到了來自神奇海螺完全不隱晦的暗示之後,意識到問題的少年們急忙朝著彌列城區的方向趕去。


    即便他們用上自己目前最快的速度朝著記憶之中的城市趕去,但伴隨著與彌列距離的縮短,那些來自於神奇海螺,來自於不屬於這個時代列車的便利道具逐漸開始失效,崩解——就像是時針指向了午夜十二點,來自於魔法的南瓜馬車就會變回原樣一樣。


    偏偏在這個時候……


    李劍白心底暗罵一聲,雖然他明白作為格外援助,端木聞琴已經堪稱仁至義盡,但在如此關鍵的時候掉鏈子,還是很難不讓人懷疑其故意性。


    周燁懷裏抱著唯一能被帶回去的紙張們,在這個格外脆弱的時代中,這種不靠譜的載體在露澤身上能夠存在多久,他們也不清楚。


    但倘若連這些東西都不給予,而隻是一味地全靠記憶闡述,他們誰也保不齊自己說的答案是絕對準確無誤的。


    緊趕慢趕,最終他們在第八個月亮降下之前回到了一開始的原點。


    過往的麥稈早已被雜草侵蝕,整齊的土屋也變成了殘垣斷瓦,與出發前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


    李劍白手裏捏著符咒,其中發出的光芒正好能夠照亮三尺之內的區域。


    “哈……那顛婆不會在糊弄我倆,怕我們挖出來更多消息,直接通關了吧……”他氣喘籲籲地鬆了一口氣,剛想調笑幾分,卻兀得愣住。


    在他們麵前,破舊的石像早已布滿龜裂,發出了在寧靜的夜中非常突兀的“嗶攴”聲。


    細碎的石塊從雕像之上掉落,而早已看不出麵目的它在空氣中搖晃幾下,最終斷裂,在泥土中濺起幾絲灰塵。


    少年們僵硬地順著傾倒石像的方向望去——


    即便在夜晚也顯得格外突兀的亮光在那個方向亮起,他們早已在無數個晚上見證過那簇從不熄滅的篝火,但從未有一日如同今日這般喧囂明亮。


    那正是……


    彌列城內的方向。


    露澤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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