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婆又道,“枷起來還不算完,攻城的時候全押去郡城下。要裴大人開城門,迎朱淵入城。若是不同意,一個時辰便丟一顆人頭進去。天下人便都知道,裴大人為了一己美名,寧願眼睜睜看著士族被斬殺屠戮。”


    說到此處,溫夫人擦了擦眼淚。海婆硬著聲音道,“李恒言出必行,當真殺了十數人。裴大人實在不忍心,隻得開了城門。然他受不得此等侮辱,含恨自盡了。”


    顧皎皺眉,人命真是不值錢。


    海婆垂頭,“他命人將裴大人屍身掛在牆頭,說他既不能為皇帝盡忠,又不能替萬民請命。將區區幾十個士人的性命和城中數萬百姓的命放在一起,他居然舍重而就輕,簡直是世上再也沒有過的蠢人。可憐裴大人一生清名,居然毀在他手中。”


    溫夫人啞著聲音道,“人死也就罷了,誰能料得到李恒著實太過,居然壞人死後名。”


    古人事死如生,又講究身死仇滅,李恒這樣做,確實太招人恨了。溫夫人和海婆雖是寒族,但自小接受的便是傳統教育,看不慣李恒實在正常。且他那一番舉動,隱約有與天下士族為敵的意思,恐怕連他義父朱淵也不願沒成事就得罪一大幫子有錢有權且掌握輿論的豪強。這麽說起來,果真是個莽撞、無法無天的主?


    溫夫人和海婆這番,是來灌輸李恒的壞處,令顧皎恐懼於他,更依靠顧家。


    不過,顧皎卻隱約對李恒那番人命輕重的話有點感覺。


    她遞了一塊幹淨的手帕給溫夫人,顧左右而言它,道,“李恒似對士族頗多意見,什麽深仇大恨呢?”


    溫夫人將手帕在眼角按了按,待平複了心境才道,“本朝傳國不足四十年,傳言他乃前朝皇子遺在民間的。生母是胡人,長得白膚藍眸,妖魔一般。蠻人不懂禮教,過大禮的時候居然對老爺說,有錢沒錢,結了婚好過年。簡直奇恥大辱,拿我顧家當什麽了?從未有過下聘和迎親距離這麽近的,胡鬧至極——”


    海婆道,“寒族畢竟是寒族,即便曾是皇族,到底是胡鬧的多。”


    “皎皎,如果可以,咱們萬不想和他結親。”溫夫人道,“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顧皎聽得頭痛,皇族、寒族、士族,纏在一起攪不清楚。這書的作者簡直亂七八糟,曆史上各個時期的稱呼規矩全糅在一起。她道,“娘,我懂你苦心。”


    她便不多廢話,又自顧自看起書來。


    龍口顧家在顧青山父親那一代發家,為他聘了隔壁縣的地主大戶溫家的大小姐。顧青山成婚後,和溫夫人共育了兩子一女。長子顧璋十九歲,在外求學;次子顧瓊十五歲,幫著迎客和準備婚宴。顧青山另有幾個兄弟,或管著大小莊子,或去河西郡城中找了差事。現顧家莊子裏聚居的族人,皆依附顧青山這房過活。特別是他攀上裴大人的大腿後,連連兼並了周邊許多好地,一時間風頭無兩。


    顧皎看到些許不明白的地方,溫夫人便點著家譜給她講一些故事。話題不知覺又偏到郡守大人身上去了。


    說裴大人被困郡城的時候,顧青山曾串聯過周邊幾戶地主,試圖組織鄉勇將他救出來。可惜雜牌軍肯定比不過正規軍,一群人還未抵城,首先便膽怯,自行散去大半。顧青山深恨,眼睜睜看著裴大人屍身被侮,噴了好幾口血。


    海婆幫自家夫人解釋,“咱們老爺在河西郡是出了名的大善人。李恒做出此等惡事,天地不容。朱淵假惺惺斥責一番,將他貶到咱們龍口來。不想他一邊借剿匪震懾眾人,還妄圖聯姻,用老爺的名聲來洗清他的名聲。”海婆痛心地看著顧皎,“此等惡人,老天自會收了他。”


    收?怎麽收?背後恨得要死,當麵不還得把臉湊上去被打麽。嬌生慣養的女兒嫁出去,千辛萬苦積攢的家財也送出去。


    “皎皎也不必害怕,海婆會陪你去李家。”溫夫人輕輕握住顧皎的手,“我隻你一個女兒,再不肯你出任何事。”


    顧皎抬眼看著她,反手拍了怕她手背,用力“嗯”了一聲。


    院中紅燈籠高掛,四麵貼滿了紅色大喜字。院外偶爾能聽見男女親戚和執事的下人路過,嘰嘰喳喳的談話聲。大約有溫夫人和海婆的交待,都知道這門親事結得倉促且不開心,因此很自覺地不來打擾。


    顧皎白日看書,晚上背誦。累了便去廊下走一走,冷了便會去烤火。海婆見她當真用功,也很有些敬佩的意思。溫夫人身體弱,撐了兩個白天便熬不住,回去養病兼待客了。


    天黑,屋中油燈逐漸弱起來。


    她看得苦悶,合上書本,起身活動身體。因炭火日夜不停燃燒,屋中積了不少火氣,令人頭暈。她推開窗,冷風吹得打了個寒顫。


    廊下紅燈籠安靜地亮著,院中白雪鋪了一層。


    一個小丫頭坐在小凳子上,裹著一床厚衾,打盹點頭地守夜呢。


    她笑了一下,可對著白雪的冷光又笑不出來。


    這幾日忙著學東西,通曉李恒的壞處。好話歹話說盡,唯獨沒提的是洞房和生子的問題。大約在顧家人眼裏,並不是大問題。可她實在無法突破自己的心裏防線,即刻和一個凶名在外的陌生男子睡同一張床。


    她咬著手指想了許久,半晌開了窗,艱難地翻出去。


    洞房暫時是不想洞的,那就在雪地裏凍半宿,先生個病在說。


    要李恒不管不顧硬來,便是真畜生;若他還算是個人,不和病人為難,姑且——就多了幾分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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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出嫁


    顧皎吹了小會兒冷風,手足凍得冰涼,打了好幾個噴嚏才原路返回。幸好那小丫頭睡得死沉,沒發現。


    她躺上床,心裏火熱,翻來覆去睡不著。


    因是在臘月裏,距小年隻七八天,能隱約聽見一些爆竹聲。


    待到三更時分,梆子響了,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這一睡便如墜火海,渾身灼燙得痛。


    顧皎在現代的時候算是個健康寶寶,父親為了鍛煉她的體質,從五歲上開始學習遊泳。不論秋冬春夏,一周總會遊上兩個小時。冬天穿單衣吹會兒風,別說感冒,噴嚏也沒一個,再衝個熱水澡又活蹦亂跳了。可來了這邊,已經開始感覺體力逐漸崩潰。


    她煎熬了許久,直到房間裏有人走動。


    “誰?”額頭上一陣冰涼,她立刻開腔。


    “是我。”海婆的聲音,“你燒得有點厲害,我幫你擦擦身,再喝一碗藥。”


    顧皎睜開眼睛,房間裏燃起許多油燈,照得通明。


    海婆穿了件水粉的厚袍子,半坐在床踏板上,用濕布幫她擦洗;一個眼生的小丫頭,約莫十歲左右,捧著溫水站旁邊伺候;另有幾個沒見過的十四五歲的丫頭,在規整房間裏日常用的東西。


    大紅的喜服已經搭在屏風上,綴滿珍珠的頭冠也在燈下靜放輝光。


    溫夫人擔憂地站在屏風邊,滿臉擔憂和不舍。


    是了,今兒是正日子,得趕在辰時出大門。


    她強撐著起來,“我誤吉時了?”


    “沒,還有會兒。”溫夫人安慰道,“箱籠該收的已經收了,你隨身用慣的物件也讓丫頭們打包好;外麵的車駕,你二哥在管的,又有李將軍的人護衛。全都安排好了,你隻管穿衣梳妝。”


    海婆扶著她坐好,幫她擦後背,“怎麽就燒起來了?”


    “昨晚上睡不著,心裏燥得慌。我開了會兒窗,貪涼了。”顧皎咬唇,“對不住,我該照顧好自己的。”


    她長得幼小,皮膚白,下巴尖,特別是昏黃的燈光一照,顯得沒精神極了。她眼睛還大,帶了幾分不好意思,怯生生地看著溫夫人,如同馴鹿一般。溫夫人立刻就有些受不了了,也顧不得什麽規矩禮儀,站到床邊,“我的兒,娘曉得你受苦了。”


    顧皎本來想忍住的,但來了顧家近九日,除了威逼利誘和感情拉攏之外,這是第一句理解和心疼她的話。她鼻子有點抽氣,眼圈就紅了,還強道,“一點也不苦,隻是有點後怕。要不是有爹和娘,我這會還不知在哪裏呢。”


    溫夫人見狀,也坐到床踏板邊上,拉著她的手安慰道,“皎皎別怕,海婆從溫家跟我來顧家二十多年,最妥當不過。當年我生了你二哥,身體不好,是她晝夜不眠幫忙照顧。後來生了……生了你,是早產的,貓兒一樣。你爹說怕是養不活,我也沒主意,日夜擔憂啼哭。海婆說她有辦法,又把你給抱過去養了。捧在手心裏,比自己生的還要精心——”


    海婆輕斥,“夫人又亂說了。”


    溫夫人一笑,“我說錯了?我生的這三個,你不是最愛皎皎?聽說皎皎跑了,比他爹還著急,非要跟著一起去找。這麽大年紀,也不怕凍壞了?還有這回,又說跟皎皎一起去李家,連養老也不要了。”


    顧皎眼淚落下來,慌忙擦了一下,點頭。


    “之前的丫頭太不盡心,我也都打發了。”海婆換了話題,“給你新找了幾個。這個小的,是柳丫兒,雖然才十歲,但人很機靈,力氣又大,盡可讓她做些院子裏打掃的雜活。”


    捧水盆的丫頭立刻屈膝,叫了一聲小姐。


    “那邊幾個,高的是楊丫兒,管你的衣裳首飾;圓臉的是勺兒,灶上的事情她都通;再一個就是含煙。”海婆將顧皎內衫穿好,拉拉直,“丫頭們照管你,餘下的事情有我。”


    楊丫兒和勺兒長得十分喜慶,行禮也十分利落。隻最後那個含煙,漂亮得不像話。她皮膚跟瓷一樣,既白又滑,眼睛黑如點墨,看人的時候自然帶了幾分情意;特別是那把腰,穿著冬日的厚衣服,居然也能看出苗條來。


    顧皎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幾乎立刻明白了海婆和溫夫人的用心,說不感動是假話。


    兩人對她含蓄地笑了笑,扶著她下床,自不必再多言語。


    早間十分忙亂,趁空隨意吃了幾口點心,藥汁倒是喝了一大碗。


    顧皎沒精神,隻管別人讓幹啥便幹啥。開臉的時候絨毛扯得臉痛,梳頭的時候為了固定冠冕,頭發扯掉了好些。她勉強說了句笑話,怕以後成禿子。


    溫夫人理解她的心,陪著笑了兩聲。


    收拾規整後,片刻功夫便有人來敲門,說外麵的人已經在催促了。順手的,還遞了一張寫滿字的紙來。


    溫夫人立刻崩了,拉著她默默地哭,也不去接那紙。


    顧皎想安慰她幾句,但喝藥後發汗,整個人反而更暈乎了。隻得渾渾噩噩被海婆拉著,出了院子門。


    院門口聚了許多人,笑著的,畫著精致妝容的,穿著喜慶衣裳的。有叫著妹妹的,還有喊姐姐的,然而她一個也認不出來。有個少年,擋開那些人,說妹妹不耐煩吵鬧的,也別誤了時辰。說完,衝她直笑。


    得拜別爹娘。


    顧青山站在人群裏,溫夫人走過去,和他一道。


    海婆牽著顧皎過去,得磕頭。


    磕便磕,隻起身的時候晃蕩了一下,顧青山趕緊扶住了。


    他道,“夫唱婦隨,相夫教子。”


    溫夫人也道,“別忘了自己姓顧。縣城離莊上也不遠,大小事,記得讓海婆回來報一聲。隻要我還能動,一定會去幫你主持——”


    顧青山按著她胳膊,不讓說下去了。


    剛那少年立刻走出去,蹲在顧皎麵前,“來吧,這會兒你也隻能指望我了。”


    顧皎不解,海婆示意她趴上去。


    “是二哥哥,燒糊塗忘記了?他會背你上轎,一路送你去龍口縣城。”


    是顧瓊啊。


    顧皎很幹脆地爬上去,貼著他耳朵說了聲“謝謝”。


    顧瓊似乎怔了一下,起身,扭頭看她一眼。她早撐不住了,直接趴他肩膀上,閉上眼睛。


    “皎皎別怕。”少年人處在變聲期,聲音嘶啞又不好聽,努力做出可靠的樣子。


    大概,他還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早就換人做了吧。


    顧家莊子著實有些大,穿過一條長長的回廊,又過一片花園。到處都有賓客,到處都是人聲,間或有幾個全副武裝的黑甲兵士矗在人群裏。


    顧皎微微張開眼睛,楊丫兒卻展開一把扇子,半擋住她露出來的麵容,也擋住了諸多同情或嘲諷的目光。


    終於出二門,大門洞開,顧瓊背著她去了轎子前。


    柳丫兒打簾子,轎夫端了立足的矮凳子來,前後又有齊刷刷一片紅袍的迎親隊伍。


    顧皎直起頭,勉強握住那把扇子,腰上用力要下顧瓊的背。


    僅一個上轎的動作,搞得人滿身大汗,頭發濡濕。


    她坐好,挪了挪身體,對上顧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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