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山同意了,長庚即刻便要走。


    不想卻有小子來回報,說城中的崔媽媽帶了好些人來,要見周大人並將軍夫人。


    顧皎吃驚,崔媽媽守著城中的大營,無事不敢輕離的。她都動了?難道是有甚大事?


    顧青山摸了摸下巴,“隻怕是打起來了。”


    算算日子,中秋已經過了兩三天,若當場打起來,快馬來信,自然剛好。


    既然如此,便拖延不得了。


    顧皎立刻換了見客的衣裳,去門口迎崔媽媽。崔媽媽一身勁裝,後麵跟著三四騎快馬,個個黑甲覆麵。比顧皎來得快的,是周誌堅。


    母子兩個,許久沒見麵,見麵也隻得對看一眼,握著手問了一聲好。


    “媽媽。”顧皎道,“若有事,送信來,咱們去城中也是一樣的。”


    崔媽媽搖頭,道,“去役所,有要事相商。”


    顧青山欲避,不料崔媽媽卻道,“天要變了,顧老爺也一道聽聽,好有個準備。”


    一句話,說得顧皎心裏沉甸甸的。


    她抬頭看看山色,辜大和許星進山去了,也該回來了。


    周誌堅開了一所廳堂的門,著守衛將前後門把死了。他道,“娘,是不是王爺來信了?”


    崔媽媽坐下,幹著嘴唇點頭。


    顧皎立刻去旁邊找水壺,給她泡茶。她也不客氣,接了茶水道謝,一口氣喝盡了。


    屋中四五人,均盯著她看。她放下杯子,抹了抹水珠,長舒一口氣道,“要征兵了。”


    征兵?


    青州王打京州,號稱帶了三十萬精兵良將,然其中多半是負責各樣後勤輜重的民夫,真正上得戰場的十萬都有得多。


    因五牛道失了大營,兵損得不多,但民夫卻失了不少。


    郡城那邊一直在募民夫,因條件不夠寬限,還強拉了不少。


    這番和京州開打,然京州號稱騎兵十萬,其實是不怕的。因此,青州王在兵力上的優勢並不明顯,便要在河西、龍口一帶征兵役和加稅。另又需民夫若幹,工匠不等,營妓也是不可少的。


    顧皎坐在角落裏,捧著茶杯,吹走浮在表麵的渣子。


    崔媽媽道,“龍口校場駐的兵,且分一半先去五指橋,入將軍的先鋒隊。剩下的一半,負責訓練新兵。新兵從莊戶中來,以戶為單位,家中但凡年滿十五歲的男子,擇一人入。若是舍不得,想不去也成,得交買身的錢,一人定下來銀二十兩。此番征兵和收銀子,是城守代行。”


    龍口人雖然數萬,能湊出來的青壯也隻得數千;然龍口之外地廣人稀,加上河西各處,隻怕也隻能堪堪出萬人而已。二十兩的買身銀?看起來仿佛不多,然真正拿得出的有多少人家?隻怕又是變相收稅而已。


    “誌堅,你領新兵營,定要在臘月之前入河口去。”崔媽媽看著他。


    周誌堅皺眉,“龍口這一攤——”


    “顧不上了。”崔媽媽歎氣。


    顧皎手頓了一下,周誌堅帶著數千青壯從龍口撤走,剩下的均是老弱婦孺。


    失去了這一支力量,她幾乎無法強力控製關口了。


    不想崔媽媽又道,“龍口修築河堤,從外麵找了數百民夫。王爺也說了,那些民夫擅工事,又被訓練教育得很好,恰合負責輜重運輸和建營地。從中抽選年輕力壯的,一並去了。”


    連民夫也不放過。


    顧青山的臉色難看起來,一言不發。他從外麵招攬了許多流民,選的全是青壯年和年輕婦人。好吃好喝養了大半年,又請工匠來調|教,個個走出來,比普通士兵也是不弱的。他要壯大商行,必要有私兵,早存了心從裏麵挑好的自用。不想,居然被盯上了。


    “這是其一。”崔媽媽伸出一個手指,“其二,加稅。”


    “每戶需得出麻棉若幹,白米若幹,白麵若幹,紅薯有定量,另有諸多雜糧。”


    “因柴文茂大人在此督糧,一並交由他監督。”


    顧皎麵上無波,心裏卻在歎氣。雖然早料到打仗不是容易的事情,沒想到真壓下來的時候,居然這麽快。又征兵又加稅,等到後麵納糧,隻怕還有更多的花頭。這中間有多少是王爺的需要,有多少是柴文俊的手筆且不去分了,隻她知道,自己真正的第一個危機來了。


    王老爺殷勤地將酒液入杯中,誇讚道,“還是大人有辦法,這番先將那姓周的弄走,她便失了臂膀,莫奈何了;又繳了她爹的民夫,鬧事也鬧不起來。隻一條,她手裏還有二三十的巡邏隊,幾匹好馬。”


    柴文茂很自然地受了這杯酒,端起來把玩,再抬眼看王老爺滾圓的臉,“你個老東西,拔了人家爪牙,白繳了人的民夫,還妄想好馬?你就不怕將軍回來,人頭不保?什麽地兒下狠手,什麽地兒留個麵,你可懂?”


    “大人說的是。”王老爺賠笑,“隻是人說了,那巡邏隊的人,日日高頭大馬來去,見著就氣人得很。”


    “怕不是氣人,是嫉妒得很。”柴文茂喝了酒,“不過,你的心思我也理解。顧青山實是過份,大塊的肉全撈自家去吃了,一點湯都不舍得分別人。那巡邏隊仗著勢,耀武揚威,連城裏的衙役都沒放在眼中,著實有些過了。”


    “對對對。”王老頭點頭,“裏麵,還有好些是山匪呢。你看看,你看你,如何能讓山匪維持秩序?不是笑話嗎?”


    “既如此,我倒是可以幫你在世子麵前說幾句話。”他道,“趁著這機會,重新將商行的規矩分一分。然世子現擔著督糧的重責,正愁得沒法。你莫若出點力?做個起手?”


    王老爺早有準備,張口便說了一個數。


    柴文茂有些歡喜,但又並不太歡喜,俯在他耳邊一陣低語。


    王老爺臉煞白,似有些艱難,但想著那觸手可及的富貴,狠狠心,點頭了。


    第102章 難關


    秋風起, 滿地黃。


    含煙坐在驢車上,晨露染白了她的頭發, 滿臉更帶著寒霜。


    原野上有雞鳴聲,更有狗吠, 然掩蓋不了淒涼。


    幾個穿著皂服的衙役穿行其間,每到一處房舍,便有哭聲。那聲初時極響, 後卻逐漸降低,纏綿著不去,入了人心。城中發了征兵的令,每家須得出一個成年男子。不僅如此, 還得自備軍衣、靴子、皮甲和武器。


    這大半月來, 四處哭聲和鐵匠敲打的捶聲。


    含煙將帽兜拉起來, 擋住了臉,“長生,能再快些嗎?”


    長生甩開了鞭子, “好咧。”


    車行得一刻, 下官道, 走上去小莊的坦途。含煙遙遙地看見小莊以及莊子後麵新起的一大片房舍和工坊,大大地鬆了口氣。


    隻要夫人在,總歸是有辦法的。


    驢車停, 長生收鞭子。


    含煙一刻也不等地跳下車, 衝著莊子裏去。


    長生連叫了幾聲姐姐, 包袱忘記拿了, 也沒音兒。


    看門的小子道,“這幾日找夫人的人太多了,都這般忙忙慌慌的。”


    長生答了一句,“畢竟是兵役大事,上頭壓下來的,任誰也沒辦法。”


    “幸好咱們都沒十五,算是免了。”一副大幸的某樣。


    長生將含煙的包袱拎起來,站到他麵前問,“幸?若是十五歲以上,一家一個都不夠用了呢?若是十五歲以上男丁,盡皆要去呢?若是全都去了,再要十二以上的呢?”


    小子被他幾連問,問得麵色發白,慌張道,“長生哥,當真?”


    “甚真不真?你沒長腦子呢?我說是假若,假若!躲是躲不掉的,除非你願跑進山去,一輩子做山民。否則,還是想想該怎麽辦吧。”


    說完,長生拍了拍包袱上的灰塵,自進去了。


    那小子呆若木雞,卻有另一個拉了拉他的胳膊,小聲道,“顧老爺本幫二少爺和長生哥都辦了買命錢,結果二少爺非鬧著要去。長生哥見二少爺去了,也跟著去。你別那樣瞪著我看,他們定要去。不過想想也是,如果征兵到後麵,當真要把全部男人都捆過去,跟著不知什麽不認識的將領做炮灰,還不如跟二少爺一道。起碼,起碼將軍是咱們自家人,會顧著咱們的。”


    含煙入前院,楊丫兒守在回廊下,屋中傳來許多人聲。


    她走過去,輕聲問,“夫人在理事?”


    楊丫兒點頭,“自打縣裏貼出來告示,要征兵,夫人這邊便沒停過。商會的事自有顧老爺做主,可許多鄉老卻希望夫人能出麵,保下許多子弟來。”


    她說得搖頭,“也是為難夫人了。連周大人都被抽回校場去了,她能有甚辦法?”


    “夫人這幾日睡得可好?離魂症犯過嗎?將軍那邊,可有信來?”含煙問得小心翼翼。


    “咱們自己人,你有話直說,何必這般作態?”楊丫兒有些嗔怪。


    含煙眼睛便紅了一圈,但又強忍了,道,“我知夫人肯定十分忙亂,但有個事又不得不求她。楊丫兒,你家裏,你哥哥——”


    楊丫兒懂了,歎口氣道,“告示剛下來的時候,城守便叫人挨著鄉裏到處發。我家按照規定,是得出一個人。我爹還瘸著呢,隻好我哥去。可我哥還沒成親,也沒生侄兒侄女,愁得我媽無法。”


    “那怎麽辦?”含煙問。


    楊丫兒看她一眼,“二十兩銀子,將家底淘空,倒是能湊得出來。可那之後呢?一大家子人,還吃飯不?再一個,這仗要打多久呢?如今稅又加了,明年年成如何也還不知。我哥最後拍板,說既然二少爺都不怕,他也不怕,便跟著二少爺一起去。”


    含煙聽了,略有些悵然,“要我家哥哥能這般懂事,倒是好了。”


    “怎地?又求你麵前了?”


    “我攢了幾兩銀子,想著娘不容易,便托長庚哥帶回家去。不想他們拿著銀子,以為我還有錢,便叫我幫忙湊幾十兩,將哥哥的買身錢出了。我哪兒有錢?又有甚臉麵找溫老夫人?想來想去,隻夫人對我最好。”含煙說了,眼角滾下一顆淚,“可我也太無恥了。夫人對我好,我卻想仗著這好處再求她幫忙。楊丫兒,你說我是不是很壞?”


    楊丫兒見她真傷心,趕緊幫著擦眼淚,將人拉回廊下去了。


    裏麵傳來顧皎輕柔卻極有力量的聲音。


    “我體諒大家的難處,也知你們的擔憂,十分感同身受。畢竟,我家將軍乃是前鋒,戰場上殺進殺出不知多少回;更不知多少次從刀口劍尖下撿回來一條命。大家都是人,人生父母養,豈有不心疼的道理?我二哥死命要去參軍,我爹兩三日白了許多頭發,諸位爺爺伯伯也不是沒見。這些我都盡知了,也確能拿出一部分錢。可諸位可知龍口多少戶人家?需得多少男兒去?我縱然將家庫搬空了,能買得下一百人?一千人?還是二千人?”


    “令,是王爺下的。有誰,敢違抗王爺的令?”


    顧皎問,卻無人敢答。


    有一老者歎息,道,“夫人說的咱們都懂,確是強人所難了。隻那王老二,著實過份了。城守下了告示,城中的衙役不夠使,便招本地地主幫忙。那王老二忙不迭地湊上去,說願為王爺出力,便將家下人編隊,挨家挨戶去搜丁口。買命錢,剛開始的時候說是二十兩,可現他經手的地方,變成三十兩,四十兩了。咬著本鄉本土的鄉親,吸飽了血,卻去討好那個柴大人。”


    “二爺爺說的極是。他站出來,說要做個領頭的,要認捐。便捐了幾十石白米,一車鹽,另有幾車幹肉。柴大人得了那些捐,便挨家挨戶去問,說人王老爺都捐了,你家要捐多少?”一個年輕些的聲音憤憤道,“皎妹,說句托大的話。我論輩該是你堂兄,活了近五十年,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就算當初咱們給王爺獻糧,也是青山叔好聲好氣說了,按能力自願。哪有這般問著上門的?豈是捐?乃是搶了。”


    “出了這個門,少開腔。”一個聲音嗬斥,“這般亂說話,給夫人招麻煩。”


    “三爺爺,人家都打上家門來了,咱們還什麽都不做嗎?”


    “作甚?你要造王爺的反?”


    “外麵打仗,比這更過份的有的是。隻現下輪著咱們龍口了,且聽夫人怎麽說。”


    含煙聽得膽戰心驚,狠狠為顧皎捏了一把冷汗,更覺自己無恥了。夫人麵對的情況比她複雜了多少,又艱難了多少?


    她小聲問楊丫兒,“日日都這般?”


    楊丫兒點頭,“每日上午都要來,有時候顧老爺跟著,有時候顧老爺事忙,便是三爺爺帶著來。”


    “怎麽辦?夫人隻一個人——”


    “放心。”楊丫兒指了指屋頂。


    含煙不明所以地抬頭看,卻見屋脊上大大咧咧地坐了個人。那人頭臉俱黑,眼睛閃亮,卻有一口大白牙。她待要再說些什麽,卻聽得裏麵又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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