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又覺得,並不是什麽都沒有。


    還有別的什麽東西正在霧中。


    甚至有時候,她能感覺到風……像是有什麽東西與她擦身而過帶起來的風,很輕,很突然,又很快消失。


    但她把眼睛睜得再大,也看不到任何東西出現的痕跡。


    她想逃跑,想快點離開這裏,但腦海中卻有另一個想法在阻止她——絕對不能跑。她慢慢地移動,用最輕微,最不讓人察覺的速度。但在幾步之後,她就感到有什麽站在自己麵前。她奮力想從漂浮的濃霧中看到什麽征兆,但還是什麽都沒有。


    可她萬分肯定,自己並不是一個人站在這裏,雖然看不見,但那個東西有很強烈的存在感,個頭比她高很多,讓她有一種自己被籠罩在陰影中的錯覺,甚至產生一種畏懼。就像弱小的動物遇到了自己絕對不可能戰勝的捕食者


    就在這時候她又聽到了別的聲音。


    好像是人。


    那些腳步聲急匆匆地從遠處向這邊靠攏,有人在低聲說話,語氣沉穩可靠,但因為聲音太小,湯豆什麽也聽不清。隨後她聽到了金屬發出的幾聲‘鏘’,有點像利刃出鞘。


    可她不敢動,也不敢求救。


    四周到處都是腳步聲,大約有十人左右。她看到有一個人影向這邊過來,心中一陣狂喜,隨著越來越走近,對方的樣子也越來越清晰——是那個老人。


    他穿著白天上次見麵時穿的老式布衫,身軀微微佝僂,走在街上和其它的老人並沒有什麽不同,但此時手裏拿著一把黑色的劍。


    看到湯豆僵站的姿勢,他立刻意識到什麽,示意她不要動,不要出聲。一躍而起向她正麵刺去,如果她前方有東西一定會被刺個正著,但湯豆立刻就感到了風——是那個東西在移動。老頭位置雖然比較遠,但顯然也立刻意識到對方轉頭向自己過來,他飛快地改變軌跡向側邊彈跳開,再落地的瞬間借力一躍,手中的黑刃直刺向湯豆身邊。


    ……但對方已經不在那兒了。湯豆感到一陣急風向前去。


    半空中的老人顯然是刺了個空,他已經意識到敵人已經到達自己身邊,可也來不及再次改變方向了。


    就在這一瞬間突然從旁邊衝出來一個人影,動作利落而迅速手中與老人一樣的黑刃目標明確地刺向空中某處。雖然那裏什麽都沒有,但湯豆可以肯定,自己聽到了利刃入肉的聲音。隨後那種令人呼吸困難的壓迫感消失了。


    “老師。”來人背對湯豆扶住倒地的老人。


    老人掙紮著說一句“我老了”之後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


    另外有5人從霧中各種聚攏過來,他們穿著各異,但每人都戴著同樣的護目鏡,走近之向低聲報數。


    “4”


    “2”


    “3”


    “1”


    “2”


    扶著老人的青年聲音十分暗啞“那麽12個就已全數殲滅。本次任務已結束。明日撤回。”


    他沒有放下已無聲息的老人,隻是沉聲對站得離自己最近的人說“收拾一下現場。”這些人才開始把護目鏡解開,取下腰上的手電打開,分散又向霧中去。


    湯豆走上前,老人除了額頭有小小的灼傷之外,身上並沒有任何外傷,但顯然已經沒有了氣息。


    那是和永昭一樣的傷。她知道了永昭死亡的真相,可她並不感到開心,隻感覺到心情更加地沉重。老人是因為救自己才死的……


    許多屍體被那幾個人收撿過來。擺放在一處,有人拿出對講機,不知道與什麽人在對話。“任務已結束。定位我現在的位置,派人過來。”


    對方回話“數據。”電流聲異常嘈雜。


    “死十一人,十人為普通公民,一人為總局退休人員。”


    “請詳細匯報總局退休人員情況。”對麵是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帶著些明顯的不耐煩“你們隊長呢?諸世涼!諸世涼!我跟你講,退休人員應視為普通公民,誰給你讓普通公民參與任務的權利?違規操作行為是會被上報的。這次一共十二個滲出,本次死亡人數加上死掉的那個瞭望者,在這地區就造成十二人死亡,失職情況突出,你是會被降職的!相關責任人都會被清退。你知不知道?”


    拿著對講機的人飛快地瞥了一眼半蹲在老人麵前的青年,拿著對講機走遠一些。


    但夜這麽靜,他的聲音還是不停地傳來“那群人自己跑出來的。老師也是發現異常情況之後自己來的。小張的鏡片被損壞了,完全看不到東西,當時又已經來不及讓他撤出,老師知道了,就把自己的鏡片給他換上了……小張完全沒有經驗,如果看不見肯定得死在這兒……”


    他的話被打斷,對方的聲音有太多的噪音,湯豆一句也沒聽清。隻聽到他再次回話的時候態度明顯差了很多,怒氣衝衝:“那鏡片損壞是常有的事,大姐,東西玻璃做的!又不能加防護,加上就失效。我們每天上躥下跳,總有碰了摔了的時候!一個月之前我們就打過報告了,每一個人都應該配備兩副鏡片,到現在都沒有回複!這是我們的錯嗎?”


    ……


    “我們已經說是征用……但老師……”


    ……


    “本地瞭望人員死亡,這也能怪我們?媽的,你們他媽的叫啥也不知道的人來做瞭望員,人死現在怪我們?”


    ………


    “那十個普通公民鬼他媽知道從居住區跑出來幹嘛?是我們喊來的?”


    …………


    最後暴怒起來“□□媽,你愛咋咋!”


    大步走回來,說“匯報完了。”這才發現一邊站著的湯豆,怔了一下,問青年“這孩子怎麽辦?”


    青年蹲在老人身邊沉默著抽煙,回頭看了看湯豆。


    煙頭發出的微光,照亮他那張一臉沉鬱的厭世臉。


    第4章 繼承


    湯豆還沉浸在老人的死給她帶來的震驚與難過之中,此時與盯著自己的青年麵麵相覷,不知道他會對自己做什麽,下意識地大聲說:“我哥哥是王永昭。我是來調查他為什麽會死的。”帶著濃重的鼻音。


    看著她的兩個人,此時表情都微微有些變化。


    “王永昭就是那個本地的瞭望者。”站著的人對青年小聲說。


    湯豆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壓低聲音,夜這麽安靜,站得這麽近,很難聽不到他說話,這個人看著不太聰明的亞子……她才有這個想法,就與青年的目光對上,一時莫明心虛,下意識地移開視線。心裏卻知道,這個青年應該就是匯報時被提及的隊長諸世涼。


    “你幾歲了?”諸世涼想點根煙,掏出來看看湯豆,又把煙塞回去。


    “看著十四五歲吧。”那個看著不太聰明的隊員說。


    “20”湯豆立刻更正。


    兩個人明顯都不太相信她的話。但她隨身帶著居住身份證明。上麵確實是她的頭像,年齡也無誤。


    他們並不是第一個懷疑她年齡的人。


    每個都似乎對她的年齡存有疑惑。


    席文文也二十,與她同齡,但席文文和她站在一起,像她的大姐姐。她私下總暗暗地與好友比較,不論是身高,還是……那個,她即不夠高,又不夠大。席文文已經來大姨媽好幾年了,她今年才剛開始。


    更甚至是從心智上……她聽到媽媽私下和王石安解釋,那是因為自己女兒生活無憂無慮且沒有經受過任何磨難,哪怕是在最凶險的時候,她都被保護得非常妥帖。所以才會顯得那麽‘天真’——湯豆知道這個字隻是幼稚的另一個說法。


    她不喜歡被當成小孩。


    “我是成年人了。”她努力做出鄭重其事的樣子“我不是出來玩的。我覺得王永昭死得不正常,但王石安不相信,我要證明給他看。”


    “王石安又是誰?”諸世涼回頭看隊員。


    “我媽媽的新老公。”湯豆回答。


    “那你原本打算怎麽證明?”諸世涼好奇。


    “停屍房可能會有什麽文件之類的東西,他們不給我們看的那種。”她怕對方以為她腦子不好,拍拍身後的二胡盒子“我帶了燈”又拿出那把用來削水果的刀“還有自衛的武器。”


    站著的隊員‘哧’地笑。


    湯豆漲紅了臉,她看向躺在不遠處的老人,小聲說“我當時應該保護他的。我有武器。”但是她當時腦子一片空白,甚至水果刀都沒有拿出來,隻是呆呆地站著,等著別人來救自己。


    這一瞬間,她感到懊惱與委屈,她明明可以做得更多,卻連把刀拿出來這個動作卻都沒有做到,更別提其它。簡直像一個怯懦的白癡。


    眼淚很快就充盈了眼眶,她克製著,努力地瞪大眼睛,不願意在任何人麵前像沒用的小丫頭一樣哭起來。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飛快地講述起自己為什麽會覺得王永昭死的不正常。但因為太慌張,顯得前言不搭後語。


    當她停下來時,更為自己羞憤起來。


    諸世涼點點頭“明白了。”


    這讓她好過了些。也許自己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差勁。


    “那些是什麽東西?”她問。是什麽殺死了這些青年,殺死了老人,殺死了王永昭。


    但諸世涼沒有回答。他起身叫了一聲“大頭”示意身後的隊員把她帶走。


    對方過來,不客氣地拽著她走。


    她掙紮了兩下,沒掙脫。扭頭努力看著後麵,但霧氣很快就把一切都擋住了。


    大頭拿出腰上的手電筒,強光隱約能透過霧氣,讓人看清腳下的路,兩人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到高高的舊堤上視線才好些,湯豆回頭看,下麵的居住區域也好,廢墟也好,都被埋在霧海中。


    “王永昭是被迫做瞭望者的嗎?”她問大頭。


    大頭粗著嗓子說:“小丫頭,咱可還沒到那一步啊,你別亂想。大家都是自願的。不帶強迫那一說。條件都擺開來,願意幹就幹,不願意幹就別幹。”


    “你不是說他什麽也不知道?”湯豆盯著他看,想從他臉上看出謊言的痕跡。


    “他知道有危險,知道怎麽觀察,隻是不知道那具體是什麽東西,怎麽來的。”大頭分辨了一下方向,帶著她往東走,嘴裏叨叨著“製度上講,瞭望者是本地編製,但從管理關係上講,瞭望者是要向分局匯報的。懂不懂?他觀察到征兆,向上級示警上報坐標,然後我們被派來駐紮,等待滲出,消滅滲出完成任務後撤走,再去下一個任務點。我們是正規的,又不是土匪。”


    “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追上大頭。王永昭死的那天,到底經曆了些什麽。


    大頭停下步子。這件事諸世涼不會告訴她,但大頭卻一定會。


    她有這種感覺。


    大頭果然也沒有過多掩飾,他大概認為死者的家屬有權力知道死者都做過什麽“淩晨時因為供電問題,瞭望塔有短暫地電路故障。隊長認為,瞭望員在停電前發現了征兆,但因為斷電,電路故障,無法進行確認,如果等待修複後重啟線路進行檢查,時間上來不及,因為天一亮就無法再進行掃描。如果等到晚上,那又太遲了,因為滲出一但開始,天亮也不會終止,在午夜前滲出就會完成,我們也就趕不及在完全滲出前達到這裏。”


    大頭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聲音比之前更加沉重“最後他選擇放棄電子設備,進行身體接觸。結果證明,他的判斷是對的,他死亡後,其它工作人員發現異常,立刻進行了上報。我們趕了過來。”


    他說完,看向一臉茫然的湯豆,她身上沒有成年人的油滑世故,像一汪清水。


    她太小了,太稚氣,不懂的事還有很多,她不懂王永昭為什麽要去做這件事,念叨著“他死了王石安該多難過?王葉子該多難過?……”還有她,她也非常非常的難過。王永昭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大頭悶頭在前麵走,許久都沒有說話。


    就在她以為對方不會理會自己的時候,大頭的聲音傳來“就是因為想著家裏人,才會來幹這件事。”


    大家都是有家人的。


    為活著的家人更安全的生活,為死去的家人複仇。


    湯豆看著他的後腦勺想,所在大家都是一樣的,爸爸也好,王永昭也好,這些隊員們也好,都因為‘必須得做的事’。


    “再說收入也不錯。”大頭爽朗地大笑起來,企圖把剛才的沉鬱甩開。


    他比諸世涼好說話得多,雖然和諸世涼相處得並不久,但湯豆就是會有這種感覺。


    “為什麽不讓大家知道?”她不能理解。


    “再引發□□?”大頭語氣帶著譏諷“□□會比滲出死更多人。人啊,你還小,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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