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年輕人不安的眼神,祝平心裏有些不好受。


    “我以為很有用。爺爺會喜歡。”滿臉都是失落。甚至局促地站起來,似乎自己失去了繼續呆在這裏的立足點。


    祝平看著他身上的傷,非常難受,拉他坐下來,安慰他:“是有用的東西。爺爺很喜歡。”


    黎川鬆了口氣:“那爺爺看懂了?上麵到底寫了什麽?寶藏在哪裏?”


    祝平回憶了一下,他還記得,自己那次看到這種文字的時候,是他身體不好那一段時間,因為他精神太差,馬上要出國休養所以把來找他幫忙的人,推薦給了自己的一個老友。因為隻是一件小事,後來他也沒有再追問結果。


    但看著黎川的眼色,他也知道這是個敏感的孩子,如果他說看不懂,這孩子一定會瞎想,很可能就會離開這裏。但現在,他離開這裏又能去哪裏呢?如果不是在姑姑身邊實在呆不下去,他又為什麽會這麽多年都在找機會回到自己身邊來。哪怕當年就沒有得到回應,現在卻仍然執著於“做爺爺的孩子”這件事。


    老人有些心酸。


    “雖然我不知道……”他想盡力安慰孩子,但還沒來得及繼續往下說,對麵的孩子才聽到這句話就已經若喪考妣,明亮的雙眼都漸漸黯淡下來,喃喃地說“真的沒用……我以為是寶藏……爺爺剛才說話,隻是安慰我的……”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怎麽會是安慰你呢。這真的不是沒用的東西,雖然我不認識,但我的朋友經我介紹做過這個文字研究。爺爺可不是騙你的,像我們這樣的圈子,其實是很小的。能叫得上名號的人,相互之間多少都有些交情。想弄清楚上麵寫了什麽,一點也不難,明天爺爺就給他打電話。一問就知道了。”


    黎川簡單高興得不了得“那我們就一起去找寶藏!”說著又漸漸不安“如果找到寶藏,我可以做爺爺的孩子吧?”


    哪怕過去很多年,哪怕他現在已經並不是一個需要大人照顧才能生存下來的小孩,可當他再重提這句話,對麵的老人卻幾乎要落下淚來。似乎一下就回到了當年。


    他有時候會想到這個長得漂亮又聰明的小孩,現在怎麽樣了。


    有時候會後悔,如果自己不斷絕和孩子姑姑的往來,是不是孩子的境遇會完全不同。


    特別是年紀更大了以後,人似乎會更容易被往昔的舊事所困,孩子的樣子不止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淡薄,反而在他眼前越來越清晰。一同長大的還有愧疚……如果自己當時更用心地幫助他……


    現在,年輕人雖然容貌改變了很多,但隱約還是能看到小時候的樣子,所以他才能一下就把人認出來。


    可人哪怕已經長成,想要一個溫暖的家的執念卻一直也沒有消失。明明已經像是個大人,但講這些話的神情,就好像艱難的生活,使得他從來就沒有長大過,一直被困在惡夢般的生活中,困在過去。


    “就算找不到寶藏,你當然也可以做爺爺的孩子。你可以留在這裏,和爺爺一起生活。爺爺以後就是你的親人,這裏就是你的家。”他說。


    對麵的孩子呆呆站了一起,沒骨氣低頭無聲垂淚,似乎他已經受盡了太多的委屈,才終於找到了不會令他害怕、不會傷害他的‘家’。


    兩人短暫地傷感,但很快便氣氛輕鬆起來。


    祝平興致勃勃地帶著黎川去居住區域附近的城市廢墟裏撿能用來做床的廢料,還騰了空間出來,要用紙板做格擋,在客廳給他隔個單間,雖然是更局促了些,搞得客廳裏那兩張破破爛爛但是坐著舒服的沙發椅都沒空間放,隻能丟掉。


    但祝平一點也不在意。


    雖然其它家戶,很多是父母和孩子睡上下鋪,但他覺得孩子大了,得有自己的空間。不然對他的成長不好。“反正我也沒什麽客人。現在終於能把這個空間用上了。”他安慰黎川。


    還花了十幾塊新錢,去雜貨鋪買了新床單和被套,還花了五十來塊錢,弄了一床棉花被。裏麵的棉花當然不是新棉,又黑又舊,多半是不知道從哪個廢墟裏刨出來的。現在很多居住區域會組織護衛隊的人去到處尋找可以再利用的物資。弄回來之後充斥到市裏麵。經營所得會用來向別的居住區域購買物資。


    黎川顯得非常開心,跟前跟後地接東西。


    鄰居們都打趣“孫子找來後,祝老先生榮光煥發啊。”


    祝平也不分辯,笑嗬嗬“是是是。”


    晚上特別去買了肉,剁碎了拿雞蛋拌拌,捏成丸子做湯,灑上蔥花,滴上點油。


    整幢樓都是香味。


    兩個人吃著飯,祝平叨叨著黎川小時候想學畫畫,特別項目他素描畫得和真的一樣,反正現在也閑了,以後他可以教黎川畫畫。


    又說黎川剛來,也不用急著就找事做,起碼等冬天過了再說“現在的冬天不比以前。淩厲得多了。春天再張羅也不遲,爺爺給別人看店,收入也還可以。還有點積蓄。”


    說起以後,心情也比以前開朗,家裏有了孩子,就好像自己又重新年輕了起來,以前每一天都像在等死,現在卻開始期盼新的生活。


    黎川吃著飯突然問“如果我是你的孩子,你會給我取個什麽名字?”


    他的本名很隨意,也很普通,別提什麽,寄予厚望或包含什麽深意。


    這樣一個名字,甚至連名字應有的基本作用都沒有。他想,名字就是用來區另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可他的名字所在方圓十裏必有重名,連這個基本的功能都不具備,完全隻是敷衍的產物。


    他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名字本身的存在隻是向人昭示著,他的出生是多麽無足輕重,不受期待。


    祝平停了停手裏的筷子,看著麵前的人,很有感觸,他覺得自己是能理解這孩子的心情的——想要新生,完全與過去割裂。


    他想了想說“那可得好好琢磨。起名是件大事。”


    吃了飯,他就坐在燈下翻那些辛苦保存下來的舊書。這個不好,那個也不好。


    黎川坐在自己的床上,無聲地注視著老人——他坐著的床很軟,老人在燈下的樣子很慈祥。


    第二天一大早,祝平就去了管理所。那裏有電話可以打。


    雖然他是不在意什麽寶不寶藏,但他既然答應了黎川 弄清楚拓文上寫的什麽,就要言出必行,不能給孩子壞榜樣。再說,他想,就算是什麽烏龍,這一次經曆也會成為兩個人之間的故事。人與人之間,就是由這樣那樣一起經曆的故事漸漸親密起來,很快就可以使那些曾經受到過的傷害,漸漸變得微不足道,最後被好的記憶所取代。


    電話打到老友所在的居住區,說清楚要找什麽人之後,等了一個小時,才有回電。


    聽到老友的聲音,祝平也很有感慨。


    短暫地寒暄之後,切入主題,祝平沒有在電話裏說得太多,隻說自己有個拓文想請他看。過兩天就帶著孩子一起上門去看他。


    老友很高興。


    畢竟現在大災難前的熟人已經很少了,又聽說還帶個孩子,甚至打趣了幾句。


    說定之後,祝平離開了管理所,一路回去腳步都無比地輕快。


    不過下台階的時候沒有注意,跟個小孩撞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也起不來。


    路人多有認識他的,連忙把他弄到醫務室去。護士說是小腿骨折,叨叨他年紀大了,不要太操勞,走路要慢慢走,畢竟身體比不上以前,骨頭也脆,要長好得花不少時間,人也受累。


    他到不介意。隻笑說“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沒和嚇哭的孩子計較。


    做好了傷處固定之後,杵著文明杖慢騰騰地回家,才走到街口就看到急匆匆出來找人的黎川,心裏不由得一暖。安慰他“沒什麽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又說了跟老友聯係的情況“原本打算就這兩天帶你去。但我現在也動不了。”怕他總為什麽寶藏的事心裏不安,說“你要先去也行,我可以托貨車把你捎過去。你要不想一個人去,那等兩個月,我們一起去也是一樣的。反正寶藏也跑不了。”


    黎川查看了他的傷,沒有說話扶著他,一老一少慢慢地往家走。


    上樓時他扶著黎川的手,突然覺得昨天想的那個名字真的不錯,正要說話,兩個人已經行至樓梯最高處,黎川的步子停了下來。回頭問他“爺爺現在沒法我一起去嗎?”,整張臉隱於黑暗之中,叫人看不清他是何表情。


    -


    雖然隻是前兩天發生的事,但賀知意到時,樓梯上的血跡已經被水衝洗得十分淡薄。


    鄰居說老人骨折回家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路滾下去,頭都摔爛,當場人就不行了。提起來也很傷感“好好的呢。孩子可難過了,站在那兒,哭得話都說不出來,撕心裂肺的。”真是想起來都令人心酸。


    第二天就沒人再見過那孩子,但每個人都覺得他可能是隻是真的絕望了,無法再在這裏生活下去。畢竟好容易來到這裏,而唯一的親人卻又離世。


    賀知意問孩子的事。


    鄰居說好像是老人的孫子還是外孫,最近才來尋親的,但叫什麽卻沒人知道。


    管理所的人到是有登記,說叫劉勇。


    賀知意在房間裏轉了一圈,新搭了床之後,屋子裏十分逼窄,‘劉勇’並沒有留下任何自己的私人物品,老人家裏也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床頭攤開一本舊書,幫邊的稿紙上還列了好和個被劃去的名字。有‘退之’兩個字被劃了個畫,似乎這麽多名字中,隻有這兩個字還算合意一點。旁邊用小字寫著,退一步海闊天空,學會放下,才能得平安喜樂。


    身邊的雇來的人嘀咕“這可怎麽辦?好不容易追來,可人也跑了,唯一可能知道動向的也死了。這去哪兒找。”


    賀知意麵寒如冰。調頭去了管理所。問電話使用的情況。


    管電話的人說,祝平前一天是給人打過電話,但記錄本不見了,不知道他登記的是往哪打的。並且一在電話線路斷了,沒法打去總台查轉接。


    賀知意現在用的車,是雇來人的,車上沒有車載係統。但最近的居住區域肯定是有電話,去那邊的管理所隻要證明身份,用管理所的專線也有一定權限能查清——但最近的居住區域也有兩三天的車程。


    ……


    走出管理所,賀知意狠狠地一腳將路邊的石頭踢飛。強令自己冷靜下來。


    祝平是搞修複的,黎川來找他不大可能是續舊情,那說明黎川手裏拿到的東西,需要他的幫忙。


    但黎川沒來到多久,立刻就殺人離開了,隻有兩個可能。


    要麽,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要麽,他沒有得到答案,但在祝平的幫助下,知道了要去哪裏找答案。


    如果是前者,他就不會去偷走電話登記冊……


    所以一定是第二次可能。


    而祝平是搞修複的……


    雇來的人問“老板,那我們還跟不跟?”


    “跟!”賀知意冷靜了下來:“先去查在世搞文物研究的專家有哪些,住在哪裏!”


    幾個人上車,車子在狹窄的街道上呼嘯而去。賀知意坐在副駕駛,卻在想著,按調查的結果,這個祝平可以說是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對黎川懷有善意和憐憫的人。


    可現在,他也死了……


    黎川自己親手殺死了他。


    黎川在殺死他之後的那場痛哭中,有真心地難過嗎?……老人以為自己能拯救的孩子,已經死了很多年。


    第49章 拱門(補上了)


    湯豆五個人在偌大的房間裏轉了一整圈。


    但幾乎沒有得到任何線索。


    這些龐郎人沒留下什麽有價值東西,就算有些手稿什麽的,也早就因為洞中潮濕而稀爛。即無法知道這種‘得道修仙’的想法,是由什麽契機而產生,也無法知道關鍵性的‘技術’又是怎麽樣的靈感迸發,或者……受到什麽啟示。


    一個種族的巨大轉折,無非就隻有這兩種可能。


    一種是完全源自這個種族本身。一種是有不知名的外力幹涉。


    但現在想知道龐郎人完全進化成另一個形態,到底是因為哪一種原因,已經不太可能了。


    對於龐郎人和滲入物有什麽聯係,幾個人也完全沒有頭緒。


    唯一能肯定的是,這個聯係必然存在。


    湯豆去看了旬月和他兄弟們,他們現在已經沒有剛進門時那麽激動,畢竟不論他們怎麽跪拜,‘大始尊’都沒有半點反應,更別說賜他們長生了。最後哪怕再不願意,旬月兄弟也不得不接受,這已經是一塊死地的現實——成仙得道的同族們已經全離開了這裏,最後的大始尊也死了。


    隻是知道了拱門之後,旬月帶著兄弟們在門外久久凝視,問湯豆“他們就是從這裏去了九重天上享福嗎?”最小的孩子新奇地問“那他們可以活很久很久了?”


    但關於他們最終的下場,湯豆實在也無法回答。


    旬月細細地查看那些壁畫。


    在龐郎人的曆史之中,創造了這麽的大地下修仙城鎮的那一些龐郎人,曾處在社會的最高層,他們以底層的龐然人為‘材料’,鋪就了自己的‘得道成仙’之路。


    畫壁上的描述者也認為,當時除了像自己一樣走上登仙路的龐郎人之外,所有其它的龐郎人都走進了葬坑,成為了踏腳石。於是龐郎人從此完全消失在這個世界。所以他留的信息,都隻是留給‘未知的、可能會出現的新的智慧種族’完全沒有料到,這個世界上還會有同族人殘餘,並繼續以古老的方式生存到了現在。


    湯豆問旬月,有沒有聽過這段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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