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宋公白如此不謙虛,姬宮湦頗感詫異。


    “臨別之際,孤王有兩樁要事,需告知宋公。”


    宋公白神情一緊:“天子所指,可是蘭陽之地歸屬?”


    姬宮湦笑了笑:“雖然並非此事,但是宋公主動提及,孤王亦想知道,宋公對蘭陽之地歸屬有何見解?”


    宋公白大義凜然道:“天子此前便已明定,蘭陽之地乃宋國疆土,為化解宋翼兩國爭端,才不得已租借給翼國。”


    姬宮湦頷首:“確實如此!”


    宋公白接著道:“而今翼國滅亡,那便意味著租約失效,蘭陽之地自然要重歸宋國。”


    姬宮湦對此不置可否,而是直接將話題引向兩樁要事。


    “大周為畜養牛羊,長期大量收購香淩草,為滿足龐大的需求,孤王欲向宋公租地,用於種植香淩草。”


    宋公白明知故問:“敢問天子,欲租何地?”


    姬宮湦手指東北方:“蘭陽之地東北,大河沿岸荒蕪之地。”


    “大河水患連連,荒蕪之地極易遭受澇災。除此之外,荒蕪之地多為沙石,委實過於貧瘠,並不適合種植香淩草。”


    “是否適合種植香淩草,唯有試過方能知曉。”


    “回天子,臣等已經試過。”


    “聖賢曾曰,即便是躬耕,亦各有其法,不僅在於地之肥沃貧瘠,更要看耕者是否會順應天時,對待作物有無耐心與巧思。”


    宋公白不假思索:“請恕臣蒙昧,不知天子所提聖賢之言,究竟是指何意?”


    姬宮湦索性直言不諱。


    “爾等種植香淩草失敗,並非荒蕪之地貧瘠,而是爾等不會種植。孤王麾下有大量善於種植好手,定能找出正確種植之法。”


    宋公白又問:“據臣所知,如今周室地廣人稀。若要種植香淩草,根本不缺空閑田地,為何天子卻選荒蕪之地?”


    姬宮湦簡單解釋:“香淩草乃宋國都邑獨有,荒蕪之地與宋國都邑相距不過百裏,且同在大河南岸,最適合嚐試種植香淩草。”


    宋公白意味深長道:“翼國故地亦是如此。”


    姬宮湦卻是大義凜然。


    “聖賢曾曰,商之闊者,不奪販夫走卒蠅頭小利;國之大者,不謀平頭百姓續命衣食。”


    “是以如何?”


    “香淩草乃宋國之物,其利自當歸宋國所有,孤王豈可謀奪之?”


    “我宋以商賈之道立國,香淩草本就是田間雜草,天子稱其有助於牲畜,方才有獲利之機,其利反倒應該歸屬天子所有。”


    姬宮湦眼珠子一轉,餘光掠過正考父,很快便明白宋公白之意。


    租賃荒蕪之地,本就是計劃附帶,而且還有備用方案。


    有正考父在旁指點,宋公白自然不會犯糊塗。


    一旦正考父忙於他事,宋國卿士貴族為獲得更多利益,便會陸續遊說宋公白。


    以宋公白心性,兼之年歲已高,很難獨自堅持心中所想。


    等正考父察覺出異常,宋國諸子應當已經開始內亂,正考父將再無心力關注荒蕪之地。


    姬宮湦念及此處,便不再提及荒蕪之地,而是回歸正題。


    “此事暫且容後再議,孤王所言兩樁要事,對宋國社稷而言,卻是極其必要。”


    宋公白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姿態,似乎無論姬宮湦說什麽,宋公白都會委婉拒絕。


    “天子請明言!”


    姬宮湦鄭重其事道:“宋公可曾聽聞,陳公燮將征討徐夷?”


    宋公白反問:“華夏討伐戎狄蠻夷,實乃再正常不過之事,此為陳公替周室建功立業,與宋國社稷有何幹係?”


    姬宮湦道:“孤王舉辦天子淮水宴時,陳公燮曾親臨飲宴。孤王近觀此公,頗為野心勃勃。宋國與翼國接壤,應當提前防範。”


    宋公白明知故問:“宋國應當提前防範何事?”


    姬宮湦強忍住憤怒,朝宋公白微微一笑。


    “自然是防範陳公燮!”


    估計宋公白與正考父都在想,宋國最應該防範的,便是眼前的周天子姬宮湦。


    宋公白的神情尤為明顯。


    “臣多謝天子指教!”


    姬宮湦頷首:“第二樁要事,同樣是提醒宋公,要小心防範他人。”


    宋公白問:“這次是何人?”


    姬宮湦嘴角一歪:“據孤王心腹探查,衛侯和之秉性,與陳公燮相差無幾。而今衛國雖然北遷新都甘丹,衛侯和卻野心不減。”


    “此與宋國社稷有何幹係?”


    “聖賢曾曰,鄰強國而居,近雄主而臥,無罪亦成其罪也!宋國東北部與衛國東南部隔河相望,便是最大的幹係。”


    宋公白平靜道:“衛侯和野心不減,宋國卻也並非孱弱之國,且有天子照拂,又何需過於憂心?”


    姬宮湦微微一笑,不再開口說話,而是緩緩轉身走向碼頭。


    天子船隊早已準備妥當,便不用在岸邊搭建臨時營地,隻需要在船上度過一夜,明日破曉時分便能即刻揚帆起航。


    宋公白與正考父側過身,朝天子船隊拱手行禮,目送姬宮湦等人登船。


    姬宮湦努力使自己看起來很失落,直至宋公白與正考父離開,才徹底改換神情,朝幾名內廷近臣大笑起來。


    “諸位,宋國吃食是否可口?”


    內史伯朙道:“雖然品類齊全,味道卻不及大王所創。”


    衛桐子在旁附和:“宋國之肉食,量雖多卻無比腥臊。宋國之果蔬,量過少且猶如嚼木。”


    屠慕道:“吾倒是以為,宋國吃食無需耗費吾等錢財,即便味道難以下咽,亦不可心生厭惡,而是視其後果而定。”


    寺人尨與屠慕出奇一致。


    “臣亦是如此以為。”


    內史伯朙若有所思。


    “大王曾曰,衣者,蔽體之物也;食者,果腹之物也;斷不可因一時口腹之欲,費食材而取特有之菜肴;亦不可為一時光鮮亮麗,費布帛而裁新奇之衣飾。”


    姬宮湦頷首:“孤王夢遊太虛時,曾聽仙人說過一樁惡事。”


    眾人異口同聲:“是何惡事?”


    姬宮湦道:“域外某方國有一名卿士,曾作詩悲憫農夫耕種之辛勞,得誌時卻窮奢極欲,更有傳聞,言其喜愛雉舌湯,每餐宰殺雉百隻,隻取雉舌而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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