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郎敷衍的安慰了他幾句,眼神不屑,這個沒用的東西,他終於能擺脫了。


    “郎君先緩緩神。”


    笙郎讓人上了酒菜。


    謀反,十惡不赦,男丁十歲以上斬,許江滿心恐懼,喝了兩杯酒,嗚嗚痛哭。笙郎見狀,命人將許江的妻妾子女都召來。


    許江之妻恨他多姬妾孌童,不肯來,也不許膝下子女過去。一幹姬妾大都攜著兒子去了。


    笙郎不見許江嫡出兒女,臉色陰沉,又讓人去催。往日許江之妻沒少受氣,如今許家死到臨頭,她再不肯受笙郎的氣,對著來催的婢子連打帶罵,婢子頂著一臉血回來。笙郎隻得作罷。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笙郎讓許江的兒子們陪他飲酒。


    “好,醉了就不愁了。”許江為了解愁,喝得爛醉如泥,兒子們為了陪他也都喝得暈乎乎,便都安置在了正院裏。


    晚上,不曾飲酒的姬妾忖度著酒勁該緩了,端了醒酒湯,進了許江的寢房,發現安安靜靜的,暗道今天真是不尋常,沒聽到如雷鼾聲。


    片刻後,一聲尖叫響徹正院,“來人啊,郎君出事了。”


    接二連三的尖叫聲響起,“我的兒,來人啊,救救我的兒。”


    許府哭聲震天,左右鄰舍聽到動靜,驚駭得魂飛魄散,許府可是讓禁軍圍了,這是出了什麽天大的事?


    薛府,薛成站在廊上,半邊身子隱在濃稠夜色裏,手指在虛空裏比劃了個死字。許淮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當年若不是他舉薦,哪裏會有他今天?需要他報恩的時候,他卻裝傻充愣。


    皇帝的身子骨竟然好轉了,可他選了昌王,皇帝不會放過他們。薛成不肯坐以待斃,隻能兵戈相向,京中禁軍在皇帝手裏,他安插進去的人起不了大用。逼反許淮,趁亂取勢,再讓昌王收服許淮,手裏有了兵馬,他們才有活命的機會。


    薛成這些年安插了多處暗棋,布下重重殺陣,以許家滿門性命為祭,就是為了逼許淮反。


    “許淮,你該反了。”


    當夜,許二郎攜子服毒自盡,畏罪自殺的消息傳進了宮。


    皇帝披衣而起,紫宸殿燃起燭火,亮得如同白晝。


    “張路平,傳朕諭,宣禁軍左右衛大將軍入宮。”


    “奴遵旨。”一個清秀宦官應聲退下。


    這個名叫張路平的宦官,是韓道輝一手帶出來的,今日頭一次當禦前傳諭的差。


    韓道輝奉命去了西北,他是皇帝最寵信的內臣,朝中群臣盡知。皇帝給了他三道密旨,命中郎將伏寬一道,帶兩百精兵,星夜趕往西北。


    一道安撫許淮,一道殺監軍樊高。


    那封書信是偽造的,監軍樊高傳來的密報也就不足為信了,誣告大將,其罪當誅,皇帝給韓道輝這道密旨,要他在西北大軍前斬殺樊高,用樊高的人頭,安許淮的心。


    最後一道,若許淮本無異心,卻因被誣謀反懼怕之下反而生了反心,命西北行軍副總管伏信為西北行軍總管,取許淮而代之。中郎將伏寬是伏信之子,伏家滿門都在京中,伏信在軍中多年,頗有威信,若許淮真的起了反心,韓道輝出密旨,伏信應能製住許淮。


    皇帝本想等韓道輝到了西北,傳回消息,再處置幕後之人,現在卻是等不了了。


    禁軍左右衛大將軍深夜奉召入宮,互相看了看,臉色緊繃。


    “臣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行過禮,左右衛大將軍起身,見禦座之上的帝王麵上殺意凜凜,俱是一震。


    “朕命禁軍圍守許府,許家男丁在今夜卻幾乎死盡,你們就是這麽辦差的?”皇帝沒有暴怒,聲音平靜。


    兩位大將軍卻是冷汗涔涔,皇帝的平靜不是真的平靜,是凜冽寒冬無邊肅殺的平靜,“臣惶恐”。


    “立即去查。”


    “臣遵旨。”


    殿中安靜下來,兩位大將軍靜靜的等著,星夜召他們入宮,不會隻為了這件事。


    靜了片刻,皇帝下了一道命令,“京中諸王府,暗中圍守。”


    果然來了,兩位大將軍領命後,退下。


    自高祖立國,每一場謀反,後麵都少不了親王、郡王的影子,皇帝生在皇家,並不覺得這種骨肉相殘是詛咒,為了這把龍椅,總有人什麽都幹的出來。他前幾年的仁慈,養大的野心,需要他親手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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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這夜,禁軍左衛大將軍親自帶人進了許府。


    笙郎跪在仆從中,痛哭流涕,和旁人並無兩樣。著盔配刀的禁軍殺氣騰騰,許府上下諸人像是待宰的羔羊,笙郎兩指深按唇角,以防露出喜色。他一個卑賤之人,將許江、大將軍許淮甚至當朝天子玩弄於掌上,笙郎連忙埋頭弓腰,雙肩不停的顫抖。挨著他的人發覺,還以為他傷心過度,卻不知他是興奮的。


    謀反之罪,許家滿門子孫都要處斬,仆婢們反而能逃過一死,或發賣或沒為官奴婢,和在許家為奴相比,這兩種更苦。所以,仆婢們驚惶無依,哭的傷心欲絕,笙郎卻在盤算著脫身以後是拿著無數金銀買田置宅,做個安享清閑的富家翁,還是憑著這份功勞謀個官身,說不得將來穿紫著緋。


    笙郎暢想著以後的富貴尊榮,雙肩顫抖的更厲害,四周哭聲忽然止歇,他毫無所覺。仆婢們驚恐的望著撲過來的禁軍,哭聲噎在嗓子眼,瑟瑟發抖。


    背上劇痛,笙郎倒在地上,他慌忙掙紮,踏在他背上的大腳紋絲不動,“笙郎?”


    “就是他。”一道充滿恨怒的女聲喊。


    笙郎望過去,看到了許江之妻王氏,她站在餘夫人後麵,姿態恭順,而餘夫人則坐在軟椅上,那位禁軍大將軍立在她身邊,客客氣氣的。


    這是怎麽回事?犯臣之妻,還是謀反之罪,堂堂禁軍大將軍怎麽會對她這麽客氣?許江攜子畏罪自殺,坐實了許淮謀反,不應該將餘夫人等人下獄嗎?


    “帶走。”


    踩著笙郎的禁軍重重踏了一腳,笙郎痛呼出聲,禁軍對他一點不憐惜,粗魯的拽著胳膊將他五花大綁。


    笙郎嘴角掛著血漬,拚命扭頭看向毫發無損的餘夫人,心裏瘋狂的叫囂質問,哪裏出了差錯?


    第二日,禁軍左衛大將軍進宮請罪,重刑之下,也沒有撬開笙郎的嘴,險些讓他咬舌自盡,現在這人隻剩下一口氣,為了吊住他的命,隻能暫停用刑,此人定是精心豢養的死士。


    “風聲傳出去。”


    許府的消息傳不出去,外人隻知禁軍深夜入許府,旁的一概不知。


    “臣遵旨。”


    薛府。


    薛成坐在池塘邊,一陣冷風吹來,樹葉落了一地,他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入了秋,一日比一日冷,坐在水邊吹冷風並不舒適,但他心裏焦躁,特意選了這個地方靜心。


    池塘裏養著赤鱗魚,拖曳著金紅的尾巴搖擺,這是薛成的愛物,平日由數十個仆婢精心侍候,哪條受了傷,他都要生氣責罰。


    一把一把的撒餌料,薛成心神不在魚上,為了平心靜氣,仆婢不敢擾他,更不敢讓他手邊盛餌料的盤子空了。


    等寒氣愈來愈盛,天色漸漸昏暗,薛成回過神,撐著拐杖起身,看了眼池塘,麵色遽變,拐杖摔在地上。


    池水上飄了一層翻著肚的赤鱗魚,這些死掉的赤鱗魚魚眼睜著,一池死氣,薛成得了風聲,本就煩躁,看到這不祥的一幕,更是受了刺激。


    一個多月後,一則捷報從西北傳來,大將軍許淮趁蠻夷驕狂輕敵之機,一舉擊潰蠻夷大軍,斬殺數萬人,俘獲蠻夷王族數十人。


    與這則捷報同時到達禦前的,還有韓道輝的密報,監軍樊高誣陷大將軍許淮,已在陣前斬殺,樊高死前抵死不承認誣告,更不肯供出幕後指使之人。但在樊高軍帳搜出數把寶刀,馬廄有匹寶駒,寶刀似是出自宮中內庫,寶駒比飛龍廄的禦馬還要神駿,怕是私自截留的貢馬。


    能截留貢馬,取用內庫寶刀的人,寥寥無幾,幕後指使之人隻在這幾人之中。


    太後已被軟禁,且她沒有這麽大的能耐,皇帝提起朱紅禦筆在薛成的名字上畫了個圈。


    薛成是先帝遺詔的輔政大臣,在他年幼未能親政的那些年,私取內庫、截留貢馬,猶如探囊取物。


    西北大捷的消息傳開,這般振奮的好消息,龍顏大悅,宮裏人人都喜氣洋洋。


    “娘娘,禦醫來報餘夫人病已痊愈。”


    “娘娘,掖庭宮人做出兩千件綿衣,賞錢已發下。”


    張雲棟一一稟報完,瞧見貴妃娘娘困倦的揉了揉眼,悄步退下,剛到廊下,一陣風撲麵而來,涼冰冰的雪粒子撲到臉上,他驚叫,“下雪了。”


    “下雪了?”薛妍穗聽到下雪了,登時不困了,疾步撩開綿簾走出去,果然見地上落了一層雪粒子。


    天上鉛雲密布,潮濕冷寒,很快雪粒子就變成了鵝毛大雪。


    薛妍穗站在廡廊上,興致勃勃的看落雪。


    皇帝進來的時候,薛妍穗嫌看的不過癮,走出廡廊站在院子裏,伸手接雪花。


    “等我接滿一掌就回屋,別嘮叨了。”薛妍穗笑著對宮人說。


    宮人們突然看到皇帝,跪了一地。


    薛妍穗含笑轉身。


    雪片連綿,皇帝眼神又不好,走到近前,看到薛妍穗站在大雪裏,頭發、衣衫上一層雪,兩隻手凍的紅紅的,聲音一沉,“承嘉殿裏的人怎麽侍候的?”


    “陛下,不怪她們,是我想接幾片雪花。”薛妍穗忙說。


    她一句話成功的將皇帝的怒氣引到了自己身上,薛妍穗見他眉頭緊鎖,麵無表情的臉龐,雖然俊美,卻特別嚴厲、非常可怕。


    “禦醫的話你都忘了?前幾日痛得在床上翻滾忘了?”


    薛妍穗連忙討饒的笑,點頭不迭,“記得,記得。”


    皇帝解下身上的鬥篷,兜頭罩在她身上,力道頗大,薛妍穗感受到了他的怒意,任半張臉蒙在鬥篷裏,也沒扯一扯。


    “再受了寒,下一次你會疼的更厲害,好了傷疤忘了疼……”皇帝真是被氣到了,平日裏的冷峻沉肅消失不見,說落起薛妍穗,竟然滔滔不絕。


    薛妍穗蒙著鬥篷,瞧著他隻著裘衣,打傘宦官早已被斥退,兩肩上也落了層雪花,而他渾然不覺,聽著他嚴厲的話語,心裏竟有些澀澀的甜。


    她拍掉手裏的雪花,伸手抱住皇帝的胳膊,“陛下,臣妾錯了。”


    皇帝不為所動。


    薛妍穗不氣餒,抱著他手臂搖,“崧郎,我錯了。”


    軟綿綿的一聲崧郎,讓李玄崧恍了下神,憶起某些她如此喚時嬌媚入骨的模樣,輕哼了聲,嚴厲的神色卻也維持不住了。


    薛妍穗心裏偷笑。


    頭上一輕,眼前視野開闊,李玄崧揭開蓋在薛妍穗頭上的鬥篷,捏掉她睫毛上的雪片,動作輕柔,貼在她耳畔說的話卻讓她忍不住抖了抖,“夜裏多叫幾聲。”


    薛妍穗被他攬著回到殿內,從風雪室外進入溫暖如春的殿裏,薛妍穗打了個顫。


    “備熱水,去泡泡。”皇帝皺眉。


    這個熱水澡直接洗到了天色昏暗,地上積起層厚厚的雪,沒到夜裏,薛妍穗就已喚了不知多少聲,雙頰粉潤如含露桃花。


    薛妍穗渾身酥軟,蜷在李玄崧懷裏,長發如墨緞散在雪白的肌膚上,霧蒙蒙的眼眸半睜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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