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白雪將屋內映襯得有些發白,他的眸色有些淡,又有些冷。


    洛清若無其事的拍了拍唐易的後背,“這件事情算我欠你的,下一次任務都交給我。”


    唐易臉色未變,無語地擺了擺手,“算了吧,您是大忙人,我可擔待不起。”


    他的視線落在唐易白色的中衣上,毫無絲毫血跡與血腥味,洛清仔細地觀察著唐易的臉色,卻沒有尋到一絲一毫的倪端。


    他笑起來,隨後撐起身子,準備站起來,卻不想身體一晃,驟然間,手掌便壓在了唐易的肩膀上。


    這一下,相當於整個人便壓在了她的肩膀處,唐易微微皺了皺眉,然而也僅僅是微微皺眉而已,她一把推開洛清,“生病的是你還是我?站都不會站了?”


    壓抑著冷意的聲音響起,小五冷聲說:“夠了!”


    洛清站起身來,“我們還有任務,你好生休息。”


    ……


    兩人將門給關上,洛清微微側目,便看到奚陽冰正在外麵囑咐管家熬藥的火候,他揮了揮手說:“全部撤離。”


    兩人離開唐府,小五臉色沉沉,“你適才是什麽意思?”


    洛清的舉動極為清晰,第一下按的是“黑衣人”被砍的肩膀處,第二下按的是“黑衣人”被砍的後背,洛清就這麽篤定地按下去,仿佛在那時便認定唐易是奸細一樣。


    洛清轉而問起混沌之氣,“十幾年前,我見過你用混沌之氣,然而那時你還小,現在的混沌之氣……是常人能忍受的嗎?”


    小五皺眉:“自然非常人能忍。”


    “假設唐易真的是‘黑衣人’,尋常魔修尚且能忍受痛苦,她外號可是叫瘋兔子,是否會像是剛才那樣沒有絲毫破綻?”


    “混沌之氣,饒是唐易也不能忍受。比普通的疼更要疼千百倍,不可能毫無痕跡。”


    洛清還想說什麽,小五已經到達了忍耐的極限,“唐易不可能是臥底,她救了我多次,又有這些年的恩惠,你懷疑誰也不該懷疑她。”


    他臉色森然,明顯不樂意了,直接與洛清分道揚鑣。


    洛清站在原地,又側身看了看唐府,毫無一絲笑意。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些蹊蹺。


    他勾了勾手指,小苟便麻利的附耳上來。


    “現在去查,唐易今晚上有沒有出現在別的地方,再查一查奚陽冰什麽時候出的府,當值時間表,以及今天的唐府附近有什麽異常。”


    小苟立刻心領神會:“您是懷疑唐易有問題?”


    “隻是覺得有些奇怪……”


    雖說剛才他借故拍了唐易,唐易並沒有表現出什麽倪端,可是,憑借直覺,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


    府內靜悄悄的,奚陽冰笑眯眯看著管家離開煎藥,隨後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


    他快速推門進去,唐易的手無力地垂在床邊,肩膀處與後背處已經紅色的鮮血將白色的裏衣全都洇染了,臉色白至透明,已然暈了過去。


    他臉色一肅,將門仔細關好,手掌光芒一閃,多根銀針懸浮在半空中,沉心靜氣,連忙施針。


    唐易的體內靈氣已經全部紊亂,與混沌之氣交織撕扯,將她的經脈變成滿目蒼夷的戰場,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


    針上帶著銀亮躍動的靈氣,一寸一寸封住了她的經脈。


    適才雖然封住了經脈裏的混沌之氣,又用七命金精皇丹暫時穩住了外傷,然而隻是暫時的壓製,再呆一會兒,怕是要直接露餡了。


    他將唐易抱起來放在床上,隨後,默運靈氣過去。


    ……


    第二日一早,唐易告了假,直至中午,這才出現在魔宮。


    魔界的雪還未消停,將整個魔宮銀裝素裹,更顯出幾分壯麗,到處是彩帶與紅色的燈籠,到了晚上必然會更加美麗,這是遷都之後的第一個節日,要從中午辦到晚上。


    唐易落座的時候,殿內的人已經到的差不多了,旁邊的座位上便是嵇弘毅,他嘖嘖兩聲,“洛清一門心思的想要抓奸細,結果忙活了幾天,一個毛也沒抓到,還把你給累病了。”


    唐易笑了笑,“我就是做了一些自己份內的事情。”


    旁邊的人還在竊竊私語,“你都沒見今天洛清的臉色多難看,大費周章的去抓內奸,結果什麽都沒抓到,我看呀,這內奸之說就是他故意的做出來的,說不定本來就沒什麽內奸!”


    “這也是有可能的,天天板著一副死人臉,陰測測的,看著就難受。”


    “哎,誰叫人家深受國師大人信任呢?”


    大半夜的,被洛清帶隊騷擾了一圈,洛清平常孤傲的很,從不結黨成群,又身居高位,畏懼有之,自然不滿也有之,這次什麽都沒查出來,大家樂見他吃癟的同時,也引起來了眾多牢騷。


    唐易不動聲色喝了一口茶,隨後不動聲色地環視著坐在前麵的人。


    昨天她把黑衣人救了,然而卻沒有時間去看那麵具下的人,她甚至還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在唐易看來,這些人都很像,從十幾年前黑衣人便一直隱藏在魔界,可見他的手段,除去小魔君之外,哪個都有可能……究竟是哪一個呢?


    她的眼睫微微垂了垂,想到了奚陽冰。


    昨晚上,她直接跳進了冥河,尋常人根本堅持不了便被冤魂以及未知生物直接吞噬了,隻有法力極為高強的人才能抵擋一些,唐易當時麵對小五與洛清,心底想的卻是無論如何……哪怕是死了,也不想束手就擒,落在他們手中。


    她身中混沌斧兩次,周身靈氣循環已經被直接撕裂,加上失血過多,很快即將不敵,就在這時,有人將她撈了上來,並且帶她躲開了搜尋,回到了唐府。


    她那時極為虛弱,還以為是被人抓到了,然而卻看到了奚陽冰,這讓唐易當時極為驚訝,他平常毫不起眼,卻在這種情況下救了她,究竟是什麽身份?


    奚陽冰並沒有回答唐易的疑問,唐易靈氣支零破碎,很快便暈了過去,等她醒來,便已經在自己的府中。


    奚陽冰告訴她,他用獨門秘籍封住了唐易的經脈,壓製住混沌之氣,卻隻能保持一刻鍾的時間不被發現倪端,並且之後還會引起更大的反噬。


    饒是經過治療以及掩飾,唐易的虛弱也是無法掩飾,她命管家去請了奚陽冰,不多久,鎖魂堂的人即將到來,奚陽冰離開了唐府又裝作剛到的樣子來到了巷子口。


    在洛清與小五他們走之後,奚陽冰留住了唐易的一條命,阻止了反噬。


    唐易臉上的笑意淡淡的,奚陽冰封住了她體內的混沌之氣,那股氣息仍然被壓製著,她必須在今夜子時前再次治療。並且,她必須盡快想方設法將混沌之氣化解。


    門口隱約有些騷動,唐易抬頭,微微眯眼,是洛清來了。


    洛清與尋常無異,仿佛並沒有受到抓捕臥底失敗的影響,他看也沒看周圍的視線,直接落座唐易身邊。


    “辦的不錯,聽說晚上還有冰燈展?”


    唐易:“嗯,昨夜大雪,天公作美,今晚上便有冰燈展看了。”


    洛清扭頭看向她,“風寒可好些了?”


    視線交錯,唐易微微笑了笑,“好多了,其實都是奚陽冰大驚小怪,身為魔修誰沒個陳年老傷,死不了就行。”


    “那可不能這麽說,”洛清目光微動,竟然有些隱約的繾綣,“你太拚命了,一個女孩子,何苦讓自己這麽累?”


    唐易垂下眼睫,給他倒了一杯酒,“你還沒清醒的認識到自己靠不住呢?喝酒吧。”


    這是說他自己溜了幾天把事情留給了唐易的事。


    洛清忽而笑了,“我自罰三杯。”


    修長的手指拿起酒杯,幹脆利索地一飲而盡。他拿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兩杯。


    喉結上下滾動,三杯已然下肚。


    ……唐易微笑臉看著他,忍住了給他酒壺裏下毒的衝動!


    昨天追著她殺的挺痛快啊?今天還給她說什麽女孩子何苦讓自己這麽累?


    要不是她藏了一手,怕是直接被洛清與小五混合雙打直接ko!


    所以,結論就是,女孩子,誰也靠不住,就得靠自己!


    唐易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驟然一頓,就在她與洛清閑話的時候,小五不知道何時已經入座了。


    他就在她的對麵,捕捉到唐易的目光,遙遙舉起酒杯。


    唐易:“……”


    勉強擠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避開了小五的視線。


    小五:“……”


    他的眉頭皺起來。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各種絢爛的色彩升騰而起,將整個魔宮的夜空都照亮了,大塊的冰雕鱗次櫛比,從魔宮一直蔓延到魔都的繁華商業區。


    不管是魔宮還是尋常市井,饒是冰雪森寒,都洋溢著歡快的氣氛。


    地麵是白色的,空氣中還在飄蕩著細小的雪花,落在頭上,很快就消融了。


    三三兩兩,影影綽綽,哪條小路上都有賞冰燈的人群,孩童的歡鬧聲,夫妻偎依的笑聲,摯友的談笑風生,似是在遠處,又似乎在耳邊。


    唐易披著厚厚的白色披風,白色的狐裘將她的臉圍成一圈,愈發顯得小而精致。因為身體不適,臉色有些蒼白,與瑰麗的雪景、多彩燦爛的冰燈交相輝映,更顯出隱約的柔和。


    她適才悄無聲息地從繁鬧吹捧的人群裏溜了出來,準備伺機溜回家。


    然而,頭頂突然出現陰影,一抹湛藍色的傘蓋出現在頭頂,為她擋住了慢慢飄落地雪花。


    黑色帶著銀色暗紋的衣角微微飄動,唐易眼睫顫了顫,抬眼,看著小五。


    小五眉宇間有些困惑,“小易,你生我氣了嗎?”


    黝黑的眸子裏極為清澈,他是真的困惑。


    就是這樣的困惑,讓唐易覺著有些無力:


    她不能坦白她的身份,他也不能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昨晚上的驚心動魄,兵刃相見,殘忍廝殺,都成了不可言說、卻又真實發生的傷疤。


    小五看不到那些血淋淋的痛苦,唐易又不可能給他展示那些傷疤,那麽就注定一方怨懟,一方無知。


    而她所有的疏離與憤怒,都是源自於內心的恐懼和不安。


    在昨天之前,她還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小五與自己是無辜的,他們隻是恰巧站在不同的立場,她想方設法,終有一天會站在魔界這邊。可是,在她生死之際,問仙界的人就該殺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說,“自然”。


    是的,她還認為小五是殘存著年少的依戀,所以對她有些特殊,然而這種特殊在仙魔兩界的立場上,根本不堪一擊。


    如果她的身份暴露,不僅僅是小五與她的問題,更重要的是,整個魔界都不會放過她,放過一個在魔界潛伏十多年、已經身居高位的仙界臥底。


    她走在懸崖的鋼絲上,隨時可能掉落到深淵,那弱不禁風的鋼絲就是她唯一渴求的生路,而小五,終究會站在魔界的立場上,以處理奸細的身份,將鋼絲收回。


    她不能放任自己掉下去。


    唐易的嗓子有些啞,“沒什麽,隻是初雪而已。”


    他的側臉棱角分明,劍眉蹙起,驀然間多了一絲惶恐。他直接擋在唐易麵前,攔住了她的去路,“對不起,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少年人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帶著一絲微不可見的討好,這樣的小五,唐易從未見過。


    她覺著眼睛有些發澀,“我沒生氣。我就是有些累了,想休息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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