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就見不遠處的那張鬆軟大床上,宋君臨已然靠著枕頭坐了,手裏還翻著本雜誌,一副睡前的慵懶模樣。


    她氣不打一處來,想要開口趕他走,腦子裏轉了幾圈,卻發現自己壓根沒什麽權力,隻好繼續刷牙前的冷臉,一言不發地走了過去,掀開被子躺了進去,背對了他,擰滅了自己這邊的床頭燈,閉眼。


    這感覺,又像極了吵架冷戰中的老夫老妻。這個念頭一起來,她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嘩啦一聲響,是銅版紙的雜誌,被放去了一旁床頭櫃子上的聲音。輕如雲朵的軟被,窸窸窣窣地摩挲著,從她微涼的臂膀,往上覆蓋上了肩頭。同時覆過來的,還有比被褥更溫暖的體溫。


    “這就睡了?”溫熱的氣息,毫無保留地噴在了她的耳畔。


    有了前車之鑒,這回她聰明了許多,麵朝下埋進了蓬鬆枕頭裏,悶悶道:“睡了。”


    這小動物般防備的姿勢……宋君臨再次失笑。他的唇輕吻上了她毫無遮擋的蝴蝶骨,笑:“你還真是顧前不顧後啊。”


    這突如其來的吻,叫謝靈境一個激靈,翻過身來,抱了被子在身前,兩眼警惕:“你睡過去一點。”


    宋君臨目的達成,一手撐了腦袋,含笑望著她,不言語,也不動彈。


    就這樣兩人對峙了一會兒。


    “那好吧,”最終還是她放棄了,“那我離你遠一點。”她抱了被子往後蹭了蹭。


    隻是她每退一寸,宋君臨便耀武揚威地,前進一寸。


    直到她的小腿,已經夠到了床沿的邊上。


    她深吸一口氣:“你這是要我去睡地上?”她作勢要掀被起身。


    瞅準了這個間隙,宋君臨長手一伸,摟住了她的纖腰,一個猝不及防的翻轉,就將她壓去了身下。


    “我怎麽舍得讓你睡地上,你還是睡床上比較好。”他對上床頭燈下,那雙水光盈盈的眸子,聲音悅耳低沉,“在我懷裏,那就最好不過了。”他俯身去她的線條優美的肩頸旁。


    謝靈境的盈盈眸子,盯了天花板上精致的吊頂,邊緣的月桂枝葉,相偎相依,交纏交錯。她微微張了嘴,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已無聲哽咽。


    “如果我告訴你,”她再次努力,“我有個女兒,你要怎麽辦?”


    第15章


    在她修長脖頸處流連忘返的親吻,因為這句話,暫停了下來。不偏不倚的,他雙唇所及之處,是她跳動著的頸部動脈,那和心跳一致頻率的地方。


    “你有個女兒?”宋君臨終於支起了上身,垂眼俯視著身下的女人。她麵色如常,就好像剛才說的那句話,隻是在隨意閑聊今晚的天氣一樣。


    “我沒有。”謝靈境否定,眼睛一下也不眨,隻盯了宋君臨,生怕錯過他哪怕極微小的一個表情。


    “我是說,如果。”


    她的雙手還抓了宋君臨的臂膀,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說話的時候,掌心力量的加深。


    “如果我去領養一個女兒……”她咬了下嘴唇,長睫毛遮去了眼中神色。


    宋君臨的聰明,這時候就很顯而易見了。“你姐姐……”


    謝靈境撇過頭,翻了個身,從他身下鑽了出來。她在床邊坐定,視線掃過櫃子上插有粉色芍藥的玻璃圓花瓶,她的手機,除此之外,再無他物。她不由得歎息,宋君臨的這間客房什麽都好,就是,床頭沒有備煙。


    她不喜歡抽煙,可這個時候,卻很想來一支。


    “沒有多少時間了。”她背對了宋君臨,仰頭去看了暗光籠罩著的天花板,沒有煙在手,她隻好舉了雙手,將長長的鬈發繞去耳後,再陡然散開,披落肩頭。


    雖然她沒有明說,她姐姐到底是什麽病症,宋君臨也就如常人一樣,先入為主,擅自認定,大約是什麽不治之症吧。他壓根沒有想過,那個就算是麵對大小姐脾氣的羅思瀾,也總是微笑著的溫柔女人,會選擇安樂死。


    而謝靈境也有意地,沒有告訴他全部的事實。


    宋君臨坐去了她的身邊:“你姐姐的孩子,沒有其他人可以托付了嗎?”他問。


    “你覺得我不能照顧好那個孩子?”謝靈境轉頭反問他。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了,隻是……”他猶豫,“你自己現在也還是學生,而且還是學醫的,有多忙,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這種情況下要照顧一個孩子……”


    他沒再往下說,但謝靈境也清楚,他是什麽意思。


    “可她隻有我了。”她低了頭,細軟發絲從兩側垂下,簾幕似的,遮住了宋君臨的視線。


    “她隻有我可以相信,可以依靠了。”


    萬籟寂靜中,謝靈境知道,她是在做夢。視野逐漸開闊,她看見眼前,是大片的香樟綠葉,以及隱藏在這片綠色後的,白牆紅瓦,透明玻璃窗。她認得出來,這是她的中學。


    一個眨眼,她就站在了透明玻璃窗邊。她下意識地,就往樓下看去。那裏有個人,倚了一株碗口粗的香樟樹幹,正低頭看著本手裏的書。像是察覺到了她的凝視,那個人抬起了頭,朝著她的所在望了過來,對上她的視線,微笑搖手。


    那是高中生模樣的蘇蔚,她一如既往地,來初中部等她一起回家。


    於是夕陽在一瞬間,將這一切都染上了層暖橘色。這讓她覺得溫暖,又安心。


    她也抬了手,試圖回應年少的蘇蔚。可蘇蔚已不在那裏。她焦急地往前看,年少的蘇蔚背著那隻粉紅色的書包,已漸漸走遠,遠到快要淡出這幅畫麵。


    她不再等自己了。


    時針指向了數字五,謝靈境準時醒了過來。晨光微亮,透過輕薄窗紗,照進房間裏,同外麵林間的婉轉鳥鳴一起,昭示著這將又是個好天氣。


    謝靈境微怔,方才的夢,還叫她猶然難過,心頭像是壓了塊大石頭,沉甸甸的。她抬手摸了鼻尖,是涼涼的一滴淚。


    她一直都以為,自己不是那麽重感情的一個人。


    頭頂傳來平穩的呼吸聲,是宋君臨。她這才意識到,昨晚他們就是這樣,一直相擁而眠。


    她仰頭,入眼是男人有著流暢線條的下巴,泛著微微的青澀,他該刮胡子了。她這樣想著,因為眼淚而還濕潤的手指,朝著他的下巴,輕輕摩挲了兩下。嗯,果然刺刺的。


    一大早就被她如此“輕薄”了一回的宋君臨,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意思,依舊雙目闔閉,睡相安寧。她的腦袋往上蹭了蹭,凝視了他英俊的臉,睫毛輕顫。


    這樣也挺好的,她想,稍稍仰頭,以自己的唇,去輕輕碰了下他的下嘴唇。


    似乎是有所察覺了,謝靈境感到他環在自己腰上的手,有在收緊。她於是好像偷做了壞事的孩子似的,趕緊閉眼,重新埋了頭去他懷裏。


    要是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讓他們一直都能夠這樣睡下去,那該有多好。


    這一刻,選擇了暫時逃避的謝靈境,完全沒有察覺到,她以為還在睡著的宋君臨,悄悄睜了眼,視線微微下垂,掃過懷裏人毛茸茸的頭頂,嘴角是一絲不易察覺的笑,繼而又閉上了眼。


    誰都醒著,可誰也不願先打破,這份難得的平靜。


    歲月正好,適合再睡個回籠覺吧。


    再醒來,宋君臨的懷裏,已沒有了女孩子柔軟溫暖的身體,隻餘鼻尖一點淡淡橙花香,證實這裏確實曾有人躺過。


    長這麽大,宋君臨頭一回體會到,什麽叫作“悵然若失”。


    他掀了被子下床,通往露台的玻璃門開了一扇,微風吹起輕薄的紗簾,勾人似的輕揚。他趿了拖鞋,走上露台。


    黑色圍欄上的一盆茉莉花開得正好,白嫩嫩的花朵,掛著尚未被夏日熱氣所蒸發的幾點露珠,周圍幾步,都環繞著醇厚的花香。


    露台上,就能輕而易舉地聽見,樓下草坪上傳來熟悉的笑聲,清靈如林間夜鶯。他伏上欄杆,朝下張望。


    謝靈境蹲在一處花圃前,真絲吊帶裙已不見,她換上了昨晚被泳池水徹底濕透後拿去清洗的衣裳,白襯衫,藍牛仔裙,依舊光了腳,踩在草坪上。


    她是真的,很喜歡光腳啊。宋君臨視線往一旁路徑上瞥了眼,果然,一雙涼拖鞋孤獨地等待著。


    劉叔也在,他在給花圃鬆土——這本來該是園藝工人的事情,可劉叔覺得自己閑來無事,也甘願充當回園藝工。


    同樣閑來無事的謝靈境,正好也請教請教,該怎麽救回她宿舍那盆已快瀕臨死亡的蘆薈。


    中青兩代,交流起花木來,倒是都興致勃勃,毫無代溝。


    隻是樓上的人看在眼裏,不免吃味。


    宋君臨摘了朵無辜的茉莉,照著兩人所在的地方,鬆了手。無奈茉莉花朵太輕,空中飄飄揚揚,最終還是落去了離他們尚有兩步遠的地方。


    他不死心,又掐下了一朵。


    有了上一回的經驗,這次他學到了,扔的方向,稍微偏離了些,然後就看著那朵花,順順當當的,在謝靈境的眼前,飄然而下。


    她理所當然地抬頭,就看見宋君臨站在露台上,兩手撐了欄杆,正居高臨下地俯視了她。


    “不是說,今早有課嗎?”他居高臨下地發問。


    不知怎的,這語氣聽在謝靈境耳裏,隱隱覺得他有些不悅——大概是起床氣吧,她想。


    “有課啊。”她點頭,又仰了脖子答,“可我睡過頭了呀,就逃了。”她輕描淡寫,絕口不提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二次逃課——第一次是在得知蘇蔚的病後,她在蘇黎世湖邊坐了一下午——她怕宋君臨知道後驕傲。


    “那你留在這裏……”


    “蹭早飯呀。”她笑眯眯地答,絲毫沒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劉叔讓廚房熬了白粥,蒸了饅頭,可香了。”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樣。


    劉叔也順著說:“先生也下來用點吧。”


    謝靈境接過話頭,像哄假期在家睡懶覺的孩子似的,引誘著:“等吃了早飯,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呀。”頓了頓,又改口,“不,是兩個好地方。”


    宋君臨饒有興致地挑眉:“你就不怕,我今天已經有了別的安排了?”


    “不怕,”她笑嘻嘻地說,摟了劉叔的胳膊,親密道,“劉叔都說了,你今天閑著。”


    劉叔很有先見之明地,去繼續手頭上歇了好一會兒的鬆土工作,完美避開了宋君臨仿佛要吃人的冰冷視線。


    第16章


    謝靈境所謂的好地方,是一家有著一整麵能望見蘇黎世湖的玻璃牆的畫廊,不是什麽展覽的日子,來參觀的人寥寥無幾。


    前台接待是一位黑發藍眸的西方美人,身材高挑,氣質出眾,謝靈境第一次見她,就覺得,她很有幾分神似來自英國的超模艾琳歐康娜。更巧的是,她的名字,也叫艾琳。


    “靈境,”艾琳的中文發音很標準,她是難得的能在第一時間準確說對她名字的外國人之一,“上午好。”她笑著打招呼。


    “上午好。”謝靈境也問了好,又介紹宋君臨給她認識,“這位是宋先生,我朋友。這是艾琳。”


    宋君臨顯然不滿她止步於“朋友”這個稱呼上,但艾琳的手已經伸了過來,他隻好暫且按下興師問罪的念頭,與接待美人握了手寒暄。


    “保羅還沒有來,要不你們先坐著稍等下,我去給拿喝的。”艾琳致歉。


    “沒關係的,我們約了十一點的,是我早到了。”謝靈境笑,擺頭靠近了宋君臨所在的方向,“我想先帶他過來看一看。”


    艾琳心領神會,也笑:“那好,你們隨意。”


    謝靈境領了宋君臨,熟門熟路地往裏走。


    “她跟你倒是很熟的樣子。”宋君臨跟著她,步伐緩慢,好沿途欣賞,那白牆上懸掛著的,一幅幅藝術之作。


    “也不算太熟,”謝靈境笑,湊近一幅靜物畫,“在這裏買過幾幅畫而已。”


    “你?”宋君臨脫口而出,隨即便覺得不妥,想要改口,已經來不及了,他對上女孩子盛滿怒氣的一張臉,眉心擰出個“川”字。


    “我怎麽了?”大約還是顧慮這是在公共場合,她還是壓低了聲音,“你是想說,我沒有藝術眼光?”


    雖然宋君臨的確是覺得,她對藝術品,裝修設計,家居擺設,似乎是不怎麽上心,可當著麵,他也總不能這麽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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