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被稍微掀開了些,涼意入侵她光潔的後背,隨即又被比被褥更為溫暖的存在而覆上。


    一隻同樣溫暖的手,從她的身前繞過,去握住了她擱在枕頭上的手。


    在耳畔落下熟悉的親吻過後,她轉過了身,從他掌中抽出來的手,捧上了他的臉。朦朧暗色中,他能清晰地看見,那雙泛著晶瑩水光的眸子,正認真地,凝視了自己。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四周安靜得,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和第一次在夜晚街邊的接吻一樣,謝靈境再一次地,率先吻上了宋君臨。


    天上的月終於破開了雲層,從萬丈高空中,為這夜晚溫柔的纏綿,贈予滿室清輝。


    “嘀嘀嘀嘀嘀……”


    一連串的鬧鍾聲,將陷入了沉思中的宋君臨,喚醒了過來。他握著筆的手動了一下,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向窗外,那裏,已有薄薄清光,從夜色厚重的雲層中,滲了出來。


    就像四年前的那天早上一樣。


    那天早上,他醒過來時,身邊已經沒有了謝靈境的身影。她躺過的地方,沒有了絲毫的溫度,就好像,那繾綣的一夜,不過是一場夢。


    她就這麽消失了。


    打她手機,永遠都是關機的狀態;微信,再也沒有了回複。他於是去醫院,去學校,去畫廊,去找她的那些朋友們,可都無一例外地,再也沒有尋見她的身影。


    直到這時候,宋君臨才意識到,除了手機上那僅有的一串數字,微信上寥寥數語的對話,他們之間,再沒有了其他聯係。


    他想她是決意要離開的,他不知道她帶著一個生病的姐姐,能去到哪裏,他也不想知道了。


    他本就不是一個會輕易為情所困的人,雖然一直以來,在一段感情裏,能全身而退的,從來都是他自己而已。可這一回,在他本以為隻是一段豔遇的旅程裏,他差一點,就要沉淪了。


    不過幸好,現在抽身,也還不晚。


    所以他放棄了再去尋找。雖然他可以確信,隻要他願意,動用一切資源和人脈,哪怕是用上私家偵探,他也總可以找到她。


    可她是主動離開的,還走得那樣幹脆,不留一絲痕跡。而那時他的自尊,決不允許自己去做那樣放低自身的事情。


    他自顧自地認為,頂多,也就是會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偶爾想起她的時候,會覺得有些惋惜吧。


    畢竟他是真的,很是喜歡她的。


    手邊的咖啡杯,早已涼透,觸碰到手背,也能涼得人提神醒腦。他收回了視線,麵前輕薄的筆記本屏幕上,是大片向日葵背景的人像——那是他所擁有的,謝靈境唯一的一張照片——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的室友艾瑪時,送給他的。


    照片上的人,還是四年前的模樣,淺淺的笑,絲毫不輸向日葵的耀眼。他已經有好幾年,沒有翻出過這張照片了。


    他盯著照片,又看了一陣,末了,還是抬手按上了筆記本,砰地一聲合上。


    第22章


    難得早上不用查房的一天,謝靈境必然要關了鬧鍾, 打算睡到自然醒。


    不過就算不用鬧鍾, 家裏還有兩個活的“定時炸彈”,時針剛走過七點,他們就自動開啟了引爆模式。


    撈過枕頭將自己埋了進去裝死的謝靈境, 終究還是沒能扛過兩個小祖宗在她床上蹦迪。


    她掙紮著起來, 頂了一頭亂糟糟的發型, 怨氣衝天地瞪了兩個小家夥。


    小家夥們卻絲毫不怕, 對自己終於能將想賴床的媽媽鬧起來的本事,很是得意。


    他們一左一右地撲了過來:“我們今天想吃華夫餅!”


    這就是你們“一大早”就給我鬧起來的理由?謝靈境哀歎一聲,又往後倒了下去。


    “媽媽再睡十分鍾,起來就給你們做……”她撈過被子蒙了頭,悶悶地喊。同時萬分後悔,今天給保姆放假了。


    “不行,現在就要!”墨非扒著他媽媽的被子,中氣十足同時又奶聲奶氣地教訓道, “勞倫小姐說了, 賴床是沒有自控力的行為。”


    謝靈境在被子裏笑出了聲:“你還知道什麽是自控力了。”


    “那當然了。”墨非自信。


    謝靈境掀開了被子,冷不防地, 反手就給兩個小家夥徹頭徹尾蓋了個嚴實。


    “行吧,”她捏起了一旁櫃子上的黑色皮筋,一邊將一頭長發紮去腦後,一邊看兩個小家夥在被子裏尖叫著爬來爬去找出口,不禁樂得直笑, “媽媽做個有自控力的人。”


    新鮮的華夫餅出鍋,等待冷卻的功夫,謝靈境又榨了壺鮮橙汁,洗了盒藍莓。


    擺盤的時候,她看見蘇菲,盤腿坐在了沙發前的地上,正揪了隻橘貓的尾巴玩。


    那橘貓也是好脾氣,一動不動地趴在了地毯上,懶洋洋的,任由小女孩擺弄著它的尾巴。


    謝靈境想了起來,那是樓下小設計師的橘貓,名字起得很隨意,就叫“大黃”。


    小設計師平時也沒少幫著帶孩子,謝靈境想她也是個晚睡早起的主,於是對蘇菲說:“菲菲乖,幫媽媽一個忙好嗎?”她瀝著藍莓的水。


    一聽能幫媽媽的忙,小小的蘇菲立馬就來了精神:“好呀。”她幾乎是半拖著大黃,噠噠地跑了過來。


    謝靈境抬了下巴,示意她拿過一旁餐桌上的手機:“你幫媽媽給艾琳姐姐發個微信,告訴她,在家的話,就上來吃早飯。”


    字,小蘇菲自然是不會打的,但她會發語音呀。


    小奶音的消息發出去還沒兩分鍾,他們家的門鈴就響了。


    “我去開我去開!”蘇菲這回連大黃也不要了,蹦蹦跳跳地就往門口跑去,“肯定是艾琳姐姐來了。”她歡快地說。


    墨非的小短腿現在還跑不過她,落在了後麵,也不甘示弱,直叫:“我也要開!”


    可惜門隻有一扇。


    搶著要開門的兩個小家夥,卻都還在離門有五步之遙的地方,此刻就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般,呆愣愣地站在了原處。


    因為門,它自己開了。


    沒開上門的墨非小朋友,也不知道是不甘心,還是被嚇的,當場嚎啕大哭。


    正舉了鑰匙,笑眯眯進門來的喻艾琳,嚇得才踏進來的一隻腳,差點沒給縮回去。


    謝靈境聽見哭聲,從廚房裏探出頭來:“你說你有鑰匙,還按什麽門鈴?你這不是存心拿他們尋開心?”


    的確就是故意拿他們尋開心的喻艾琳,當然不能直接就這麽承認了。她嗬嗬笑著,關了門,蹲下身去,手裏拎著個什麽東西,舉到墨非麵前。


    “你看,”她嫻熟地哄著墨非,“我給你帶了什麽來?”


    墨非從閉眼大哭中,抽空睜了下眼,哭聲戛然而止。


    “烏龜!”他破涕為笑,向喻艾琳伸了手。


    “媽媽你看,”他舉了綠色的小塑料盒子,獻寶似的送到了他媽媽跟前,“是小烏龜。”


    “真好。”謝靈境彎了腰,看了回小烏龜,配合地笑,又問,“艾琳姐姐送了墨非小烏龜,墨非是不是忘了,要跟姐姐說什麽呀?”


    墨非當即轉身,小小的人,麵上卻無比正經:“謝謝艾琳姐姐,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喻艾琳也配合地笑。


    轉頭看見小蘇菲,撇著嘴,一臉不開心地摳著牆。喻艾琳偷偷地笑,變戲法似的,憑空抓了下,手掌握拳,送去蘇菲麵前。


    “猜猜,這裏麵是什麽?”她笑問。


    “是什麽?”蘇菲的好奇心,瞬間就被勾了起來。


    “當當當當~”喻艾琳伸展了手指,露出掌心的一樣事物來。


    “天鵝?”蘇菲驚喜地叫道。


    謝靈境端了洗好的藍莓出來,瞥了眼蘇菲正興高采烈拿著玩的水晶天鵝,說:“又是從工作室拿的?”


    “是呀。”喻艾琳答著,站了起來,將背上的包拿了下來,隨手扔去了玄關的地上。


    謝靈境看她一副穿戴整齊的樣子,問:“又通宵了?”


    喻艾琳拖開了椅子,坐了下來,揉了揉泛著紅血絲的眼睛:“沒辦法,新人嘛,總得熬。”各種意義上的“熬”。


    此時已經是卡羅爾醫院住院醫的謝靈境,當然比誰都能更切身體會到這一點。


    已經很久,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早飯了,謝靈境和喻艾琳都是。尤其,兩個人像現在這樣,還坐了一桌吃飯。


    “既然今天你也休息,那正好,”謝靈境給墨非喂了顆藍莓,又給蘇菲將華夫餅切成小塊,“待會兒我去買點菜,咱們中午自己做飯吃。”


    “好耶。”喻艾琳自然舉雙手讚成。


    大黃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繞了喻艾琳的腿,轉著圈兒。


    她於是恬不知恥,一手摸了大黃的腦袋,衝著謝靈境齜牙笑:“能不能順便買點小魚幹?”她得寸進尺。


    這個人,自己來蹭飯,還要順帶捎上寵物,也是很厚的臉皮了。謝靈境正打算嘲諷她兩句,擱在一旁的手機,就響了。


    這個鈴聲,不止謝靈境,就連一邊本來還在專心對付著華夫餅的蘇菲和墨非,都不約而同地,警惕著眼神看了過來。


    那是謝靈境特別設置的,來自她醫院的鈴聲。


    帶著一臉對孩子們的歉意,她還是接起了電話。


    在聽到她那句“我知道了,我馬上趕過來”的時候,喻艾琳就已經意識到了,恐怕她今天非但要蹭不上飯,還要免費充當保姆一天。


    在對上掛了電話的謝靈境的視線時,她的恐怕,就已經落實為現實了。


    下次再也不來蹭飯了!她在心裏第一百二十八次發誓道。


    出事的,是一名即將生產的孕婦。是的,這段時間,謝靈境正好輪到了產科。她跟的,也正好是產科主任,懷特醫生。


    產婦的狀態不是很好——應該說,是很凶險——她被診斷出穿透植入性胎盤。


    懷特醫生原本打算在兩天後為產婦進行剖腹產手術,隻是大家都沒料到,產婦今天早上,羊水就破了。


    等謝靈境急急忙忙趕到醫院時,產婦已經被推進了手術室。懷特醫生發給她的信息很簡潔:洗手上台。


    她握了手機,衝進了醫院大廳。就像很多久別重逢劇裏演的那樣,她迎麵碰上了避之不及的人。


    宋君臨。


    這個名字,在每一次她看向墨非的時候,都會想起。


    換而言之,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


    雖然當初,是她主動離開的。


    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昨晚在燈火闌珊處,驀然重逢的時候,她的第一個念頭,依舊是想要離開。


    遠遠地離開。


    她無意,再走進他的生活裏。她甚至可以肯定,自己曾經的舉動,絕對有傷害過他。是以,若是正常人的話,也該同她一樣,彼此保持絕對的距離。


    就好像陌生人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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