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甜珠師徒半路遇襲,耽誤了不少功夫。被沈浥的人安全送達青桐縣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師徒兩個從昨天中午出去,到現在已經有一天半的功夫不在家。再加上,一路折騰,也的確是疲乏不少,洪成想回家休息,便也讓甜珠回家去。


    甜珠人才走進胡同裏,蹲在院子外麵玩兒的牙兒看到甜珠了,搖搖晃晃地晃到甜珠跟前,小手拉著甜珠說:“姑姑,姑父來了,買了好多吃的。姑父在家裏等著你呢,你快回去。”


    甜珠心頓了下,下意識裏,是有些遲疑的。但是想著,她跟許致的問題,遲早是要解決的,逃避不是最好的辦法。


    甜珠牽著牙兒小手進院子裏去的時候,許致正負手立在院子裏。旁邊大虎二豹兩個正伏在屋簷下的一張長木凳子上寫字,許致腰微微彎著,目光落在兩人寫的字上。似是沒聽見身後的動靜,偶爾發現不對勁了,許致還伸出手去點了點,道哪裏寫錯了,讓兩個孩子重新寫。直到大虎流著兩條清水鼻涕笑眯眯喊了聲“姑姑”後,許致才回過身來。


    許致穿著雨過天青色的圓領直綴,在這漫天白雪的映襯下,越發顯得那抹青色耀眼。再加上他本就生得白,因為從小就念書的緣故,滿身都是書卷氣。


    模樣似他娘,生得俊美溫潤。個頭像他爹,雖不說多高大壯碩,但至少是修長挺拔的。


    像他這等家世容貌的人,當初到了說親年紀的時候,的確不少年輕貌美的小姑娘想嫁給他。甜珠也承認,前世,她也是被這副皮囊給迷惑住了,以至於,到了許家後,任勞任怨,當牛做馬。


    現在往回想想,其實自己都覺得,當初實在是太傻了。


    “聽嶽母說,你去遙城了?”見她不說話,許致先開了口。


    “嗯,去了。”甜珠態度比較冷淡,看也沒有多看許致一眼,隻撣了撣身上的風塵,而後跨腿往堂屋去。


    許致蹙了下眉,抬腿跟著走了進去。


    齊家屋舍年久失修,這屋裏,也不見得比外麵暖和多少。甜珠手擱在嘴邊嗬了幾口熱氣,然後挨著左右兩個房間看了遍。


    “我給了她們點錢,讓她們買過年穿的衣裳,都出去了。”許致似是知道甜珠在找什麽一樣,索性都告訴了她,他目光淡淡掃了下甜珠,腮幫子漸漸咬緊了些,“怎麽好端端的,要去學什麽醫?”


    “你給了她們多少錢?”甜珠不答反問。


    打從甜珠重活回來那天起,就沒打算再要過許家一文錢。所以,聽說許致給了自己母親嫂子錢後,她本能就想把錢還回去。


    許致薄唇輕輕抿了下,眼裏已經明顯有不耐煩之色,他就那樣目不轉睛看著甜珠。


    “你真的打算一點餘地都不留?甜珠,好歹我們也做了近三年夫妻。”許致幾乎是壓著嗓音說的,他的確能忍,但卻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他自認為對甜珠的忍耐已經夠久的了。


    甜珠態度也十分強硬,許致這樣說她,她倒是立即反駁了回去。


    “你也知道是三年夫妻情分?”甜珠覺得可笑,冷冷哼笑了一聲,“我看我在你心裏,怕是連三柳一根手指頭都不如。許致,別跟我說什麽那日若是三柳她會怎麽做的話,我不是她,而且那日也不是她被人欺負。我隻知道,那天你明明人就在那裏,眼睜睜看著我被欺負了,卻是一聲不吭。”


    “你都做得這般絕情了,還想我怎麽顧及情分?”甜珠也很不明白,“我知你一開始就瞧不上我,之所以答應娶我,也是因為許老爺拿孝道壓你。現在我成全你了,怎麽你反倒是不幹了?”


    甜珠知道,絕對不會是許致念著情分。因為他們兩個,是沒有情分可言的。


    許致沒有說話,隻是不可置信地看著甜珠。因為越發覺得,站在眼前的妻子,萬分陌生。打從那日她落了水生了場大病醒來後,他就覺得她跟從前不一樣了。


    變得冷漠,對他也不似從前那般唯命是從。她有自己的主意,她開始違背自己的意思。


    這種感覺不好受,尤其許致覺得,是因為二王子的緣故。許致心中認定,她之所以要跟自己和離,是因為看上了別人。


    許致自尊心極強,忍受不得背叛。但見如此,便也不再說什麽,隻拂袖而去。


    甜珠朝著他離去的背影望了會兒,心中倒是有些怕的。因為她了解許致,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甜珠覺得,這件事情,許致不會善罷甘休。


    但是她也不知道,依著許致的手腕與狠辣,他到底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


    許致回去後,許夫人立馬將人叫了過去問:“怎麽樣?齊家怎麽說?”


    其實依著許夫人的意思,既然那齊氏親口提出了和離來,倒是不如就此將事情了結算了。她真是不明白,兒子不是不喜歡那齊氏嗎?何故這回又要挽留。


    許致眉眼皆冷,目光黯淡,聞聲半餉不言語,隻默默在一旁坐下來。


    旁邊林夫人也在,見狀,望了眼自己姐姐,捏著帕子的手緊了幾分,她試探性地問:“可是……與那齊氏處出感情來了?若是如此,便就好好去說,將人請回來,好好過日子。”


    “這不可能!”許夫人一口否認,“妹妹你是不知道,當初致兒,根本半點都瞧不上這齊氏。之所以應下這門親事,也是因為抗不過他爹,跨不去那個‘孝’字。”


    林夫人心稍稍鬆了下,卻還是幫著甜珠說話道:“那齊氏,模樣真是一頂一的好看。別說是在青桐縣了,便是我往日跟著我家老爺見過些千金小姐,那都是沒有容貌賽過齊氏的。而且,相處過段日子,那孩子性情溫順,平時隻知道做事情,鮮少說話,看著也蠻乖。致兒若是牽掛上,也是不奇怪。”


    “致兒心高氣傲,他自己學富五車,便也喜歡會識文斷字的女子。”許夫人朝兒子那邊瞄了眼,繼而湊到林夫人跟前說,“他打小喜歡三柳,這是不會變的。”


    林夫人心下歡喜,麵上卻謙遜道:“這可真是三柳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隻是……怕是三柳配不上致兒。致兒如今在南山書院念書,將來,也是要去京裏當官的。三柳的爹爹,始終沒考中進士,就是一介舉人老爺罷了。”


    “你就別謙虛了。”許夫人還不了解自己親妹妹麽,說這些話,不過就是麵上的,“妹婿若是還在的話,就致兒現在這樣,他估計都瞧不上。三柳從小,你們都是按著大家閨秀的標準來培養的,我要是能有這樣的兒媳婦,做夢都得笑醒。”


    林夫人便也不再說話,隻是低頭笑了笑。


    那邊許致沉默思量半餉,似是做了決定,抬起頭來說:“過兩日,請齊家一家人去澤福居吃飯。和離這件事情,我算是答應了。但至少也別鬧得太難看,和和氣氣為好。”


    “致兒說得也對,還是和氣些好的。”林夫人見許致鬆口答應和離了,整個人麵上表情都不一樣,“致兒現在是秀才,馬上過完年,就要準備秋闈考試了。將來是走仕途的人,有些事情,還是需要顧慮的。與那齊家好好說,好說好散,至少,將來不能讓齊家成為致兒仕途上的一塊絆腳石。”


    林夫人的意思,許夫人聽明白了。這個節骨眼上和離,是怕將來有人會說致兒拋棄糟糠之妻。


    “我那還有些伴身的銀子,好歹嫁來三年,又是當年姐夫拍板做的主,不能叫她吃了虧。我看齊家,比起齊氏來,好似更在乎銀子。拿銀子堵嘴,也少惹些麻煩事。”林夫人自己雖然出身不算多好,但是到底也算是書香之家的媳婦,平時跟著林老爺,見過不少世麵,言行舉止,自然不會多小家子氣。


    許致心思在別的上麵,所以後麵自己母親跟姨母說了什麽,他也沒聽進耳朵裏。


    回屋裏寫了封信後,許致吩咐家裏唯一的長工趕馬車將信送往省城。並且掏出一粒碎銀子來,讓他越快越好。


    ~


    當天晚上,沈浥吃完晚飯,正坐在客棧裏看書。他住的是這青桐最好的客棧,要的也是最上等的一間房,不過,屋內擺設,也還是過於簡單了。基本上除了一張床,一個吃飯用的四方桌,兩把椅子,再加一個長條書案,也沒什麽了。


    沈浥坐在書案前,案頭點著燈,他身穿墨綠色常服,玉冠束發。那雙修長素白的大手,輕輕握住冊書。似是察覺到了不對勁,他黑眸從書卷後麵往門的方向探了下,繼而曲指在案上輕輕敲擊兩下,門外立即溜進來一個全身黑衣打扮的男子。


    “主公,屬下截獲一封信。”那黑衣男子單膝跪在地上,將手中信件舉高至頭頂,遞送到沈浥跟前。


    沈浥擱下書冊,稍稍彎了下腰,這才用兩根手指頭夾住那信件。緩緩展開,黑眸隻迅速掃了眼,便笑起來。


    將信件重新塞回信封,而後遞給那人道:“原封不動送回去,並且盯著,直到這封信落到陳衝手上為止。陳衝若是往青桐縣趕來了,讓你手下的人不必攔著,讓他來!”


    “是,屬下明白。”那黑衣男子應聲後,立即轉身躍了出去,瞬間沒了蹤影。


    不過片刻功夫,沈浥腦子卻轉了好幾個彎兒。甚至,他連怎麽對付陳衝許致等人,怎麽幫甜珠順利和離、且髒水全潑在許致身上,這一切的一切,他都想好了。


    不由得心情大好起來,沈浥起身,往窗戶邊走去。


    目光朝甜珠家所在的方向探去,他單手背負在腰後,心想,若是她和離了,他倒是可以帶她在身邊。好生護著,給她一份安穩。


    作者有話要說:


    哎哎哎,甜珠要恢複單身了~幾家歡喜幾家愁啊~


    第16章


    自從那日許致去齊家找過甜珠一回後,之後三日,便再也沒有踏足過齊家半步。甜珠也不著急,反正她該說的話都說了,許家她也是不會再回去的,許致願意拖著不和離,她就等著,直到等到林家母女等不了為止。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找她。


    甜珠一點都不著急,平時也照常早出晚歸,跟著洪成學辨識藥材。甜珠不著急,但是齊母卻急得很。


    第四日一早,眼見女兒吃完早飯又要出門去,齊母將人喊住了。拉著甜珠進了房間,齊母一臉嚴肅地問:“娘就跟你直白說了,甜珠,你若非要鬧和離的話,娘就死在你麵前。真是不知道,你哪根筋搭錯了,女婿那麽好的前程,你這說不要就不要?你說你怪他當初在徐府沒有救你,但是你怎麽不怪自己……誰讓你好好的少奶奶不做,偏去人家做什麽繡娘的?”


    “娘,我不做繡娘,三哥哪來的銀子娶媳婦?咱們家,哪來的銀子打算開春了修葺屋舍?”甜珠再不是從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女人,也不會再一味聽母親擺布,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齊母有些語塞,畢竟,女兒這次回來,的確是一口氣給她拿了十兩銀子出來。


    多了這十兩銀子,他們家日子改善許多不說,老三那門親事,也是板上釘釘談下來了。但是齊母還是覺得,就算女兒可以自己掙錢,那也不能和離啊。


    “珠珠,娘不都是為了你好?你自己好好想想,在咱們這種地方,誰還比得了女婿?許家眼前就是頂富貴的了,更別說往後了。”齊母看得明白得很,她知道自己那女婿出息,將來,一定能夠出人頭地,所以,當初她才厚著臉皮去找許老爺,讓他親自促成這門親事。


    哪怕當時珠珠還小,才十三歲,她也願意將她嫁去許家。怕的,就是夜長夢多。


    現在好了,人也大了,日子也漸漸過得順遂了,結果要和離?要將那麽個金窩窩拱手讓人?齊母覺得,她吃不得這個虧。


    甜珠看著她娘,其實將她娘心裏那點小盤算看得透透的。倒不是真的希望她過得好,不過就是希望通過她來抱住這棵搖錢樹,希望能夠不停得到許家接濟,從而養她那個寶貝兒子。


    “您別說了,我心意已決定,這事情誰都管不了我。”甜珠態度非常強硬。


    “你……你敢!”齊母見好好說話不成,當即變了臉色,伸手使勁戳甜珠腦袋,“就是綁,我也要將你綁去許家。”


    話音才落,外麵便響起幾個孩子歡呼著喊“姑父”的聲音。齊母瞬間大喜,起身便笑著往外頭去,很快,洪亮的聲音在小院子裏響了起來:“女婿來了啊,快,快屋裏頭坐。珠珠還沒走呢,你進去找她說話。”


    甜珠坐著沒動,低垂著眉眼,臉上表情晦暗不明。


    許致撩布簾子進來,帶過一道冷風。甜珠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才抬頭看過去。甜珠的眼睛非常漂亮,眼睛很大,黑色的瞳仁占了大半,那雙眼睛,跟清水洗滌過的一般,清澈純淨。


    許致皺著眉心,臉上似是有化不開的愁緒。睇了眼甜珠後,撩袍子彎腰在甜珠身邊坐下。


    “想好了,答應我來和離的?”甜珠先開口。


    許致依舊麵色暗沉,眼底似有翻滾的波浪,他轉身看向甜珠道:“是,我妥協了。”


    甜珠覺得有些意外,不可置信地看著許致。


    “怎麽?你又不想了?”許致扯唇,嘴角冷冷劃過一抹嘲諷的笑意,搖搖頭,“我早該看得出來,你不是真心想與我和離的。之前說的那些做的那些,無一不是你的手段。你想我妥協,想我一再遷就你、甚至覺得對你虧欠……是不是?”


    “你想多了,我沒你那麽心思深沉。”甜珠起身,“我還得去醫館,什麽時候和離?”


    “不急。”許致也緩緩起身,手負在腰後,垂眸睥睨著甜珠道,“你該是知道我的,我想考取進士,想做官。所以,每走一步,我都得深思熟慮。我不想等明年秋時高中後,卻被人戳脊梁骨說拋棄發妻,所以……”許致略微頓了一頓,才繼續說,“今天晚上我在澤福居擺了一桌,到時候,兩家坐在一起吃個飯,也算是和平解決。”


    甜珠不稀罕:“吃飯就不必了。你放心,和離之後,你我各自嫁娶,兩不相幹。”


    “我這麽做,自然有我的意思,你不能既想和離而又害了我。晚上酉時正,我在澤福居等你。你若不來,那咱們就耗著。”說罷,許致未再多留片刻,隻拂袖而去。


    甜珠猜不到吃頓飯會怎麽樣,不過她了解許致,知道這頓飯的目的,並不是他嘴裏說的那樣。


    ~


    甜珠到澤福居的時候,許家齊家兩家人,全部都到齊了。甚至,連林家母女也在。


    其實小地方的人,規矩沒有那麽多,男男女女同桌而食,都是常有的事情。隻是她沒有想到,林三柳尚待字閨中,竟然也在。林老爺在的時候,怎麽說也是舉人老爺,這林三柳,雖說算不得大家閨秀,那也是受過規矩的小家碧玉。其實甜珠有些不明白,以她的身份,何必這般委屈自己?


    “珠珠,你去女婿身邊坐。”齊母並不知道這頓飯的意思,也不知道,許致和甜珠,私下已經達成某種協議。


    她隻以為,許家請客澤福居,是對齊家做出的最大誠意。


    許致身邊還空出一個位置,甜珠瞄了眼,走了過去。


    許夫人麵上含笑,緊緊握住甜珠手說:“夫妻間沒有隔夜仇,既然來了,今兒吃完飯,便隨我們一道回去吧。親家母,你說是不是?”


    齊母連聲附和:“親家母您說得對,就該是這樣。珠珠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跑娘家來呆了這麽久,傳出去,讓左右街坊鄰居怎麽看?吃完飯,就跟女婿回去。”


    甜珠扭頭瞪著許致,許致餘光掃到了,卻並未回望甜珠一眼。


    林三柳起身替甜珠倒了杯酒,遞了來說:“嫂子,說起來也是怪我不好。我平時嬌氣慣了,不該常與你拌嘴的,也不該惹你生氣。這杯酒,我敬你。嫂子若是喝下這酒,那咱們姑嫂以後,就冰釋前嫌了。”


    林三柳說罷,衣袖掩著酒杯,仰頭喝了酒。所有人都望著甜珠,也不說話。甜珠望著酒杯裏的酒,沒有喝。


    齊母急了道:“甜珠,林小姐這是看得起你。你快喝了酒,喝了後,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


    甜珠卻道:“林小姐平時在許公子跟前,不是扮得十分弱小嗎?以至於,許家所有人都覺得,是我總愛欺負你。今兒怎麽卻說,是你自己嬌氣惹我生氣了?要跟我喝酒……你若不曾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情,何來敬酒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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