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嫣回身望著哥哥的背影,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回到自己屋裏,徐嫣還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芬兒見小姐有些不對勁,低聲問著:“小姐您這是怎麽了?”


    徐嫣見是芬兒,勉強擠出一絲笑來,搖搖頭:“沒什麽。”但又說了句,“現在連三哥都覺得她好了。娘喜歡她,馮嬤嬤也喜歡她,本來三哥不喜歡她的,可是現在好像也覺得她挺好。芬兒,你也覺得她很好嗎?”


    徐嫣心裏悶悶的,她總覺得自從甜珠出現後,身邊所有人似乎都圍著她在轉,就連以前一向疼愛自己的馮嬤嬤,也對甜珠要比對自己好了。為了甜珠,她竟然不顧自己已經老邁,親自去了趟鄉下。


    芬兒也不喜歡甜珠:“她有什麽好的,也不知道靠著什麽狐媚手腕,竟然騙夫人收她做義女。不過就好看一點,有什麽了不起。”


    自從年前徐嫣落水後,徐夫人就嚴懲了她身邊兩個大丫鬟,打發到別的地方做事去了。現在的這個芬兒,本來是二等丫鬟,因為徐夫人覺得她嘴巴甜能哄人開心,就留她在徐嫣身邊貼身伺候。


    徐嫣聽了芬兒的話,越發惆悵起來。


    “我不好看嗎?”徐嫣濃眉大眼的,倒也還算不錯,但是跟甜珠比起來,她顏色自然遜了很多。


    徐嫣是徐家的千金小姐,從小嬌養著的,再難看也不會難看到哪裏去。加上平時身邊的人都誇她貌比花嬌,說她跟姐姐徐姮是京都一對姐妹花,以至於徐嫣一直對自己容貌都很自信。


    她除了身子不太好外,旁的樣樣不輸旁人。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家裏曾經都是單獨請了先生教她的。


    唯這長相……


    父兄還有母親姐姐,都是白皮膚,隻有她膚色微黑。母親跟姐姐都身形纖瘦嬌柔,隻有她再怎麽瘦都會顯得有些壯實,娘說她像父親,可父親俊朗無雙,她自己也沒覺得多像。


    少有的,甜珠第一次有種深深的自卑感。


    姐姐都那樣了,姐夫都願意娶她為妻,他卻連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若說顧及著倫理道德,可甜珠還是嫁過人的呢,他怎麽就願意?說到底,他還是覺得自己不好看。


    徐嫣覺得很難過,很絕望,同時她也很害怕。


    身邊的人都覺得甜珠好,她怕將來終有一天,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都被甜珠搶去。徐嫣吃不下東西,身子也軟綿綿的。


    ……


    省城裏的大夫們都說馮嬤嬤熬不過三日,但是洪成卻開出了方子來,說是隻要按著方子寫的煎藥吃,挺三個月還是可以的。如果三個月後還沒有醒的話,基本上就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徐夫人抓到了希望:“你可有把握?”


    未等洪成回答,旁邊已經有冷嘲熱諷的聲音傳來:“我看你是想騙錢訛人呢吧,老人家的脈象很弱,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了,你難道能起死回生不成。”


    洪成說:“按理來說,是這樣。但是老人家能熬著這口氣,說明她還不想死。她不想死,我們自當全力搭救,這是為醫者的本分。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


    徐夫人說:“但凡有一點機會,我們都要試試。”徐夫人眼圈都是紅的。


    洪成說:“按著方子上的煎藥,每日服用兩次,早晚又一次,每次煎熬兩個時辰。老太太若是喝不進去,直接撬開牙齒往裏灌。”


    “好,我這就吩咐下去。”徐夫人喊了人來,吩咐了後,又對洪成道,“洪大夫這幾日便留宿在這裏吧,若是有什麽事情,我們也好請教於你。”


    洪成拱手:“夫人客氣了,老朽自當竭盡全力。”


    又說:“幾味藥材每一味都很重要,煎藥的丫頭定要仔細才行。”


    ……


    洪成的話給了徐夫人一絲希望,吩咐了下去後,她著實鬆了口氣。


    徐仲山說:“夫人天沒亮就開始忙了,現在既然洪大夫給了方子,就看老人家的造化了。你身子也不好,別累著,回去休息吧。”


    徐迦也勸著:“父親說得是,請母親萬要保重自己身子才行。”


    徐夫人頭有些疼,聞聲點頭說:“那我回去睡會兒,晚點再來。”再三叮囑留下的丫頭,“都打起精神來好生照顧著。”起身走了兩步,看到站在一旁的齊大娘,徐夫人說,“一早就忙著乳娘的事情,倒是怠慢你了。你還是住在之前住的院子裏吧,那邊一應都是齊全的。”


    齊母卻道:“說起來我該跟夫人說聲對不住才是,馮嬤嬤去青桐,就是客。我作為主家,沒有照顧好,我有很大的責任。我就不住別的地方了,留在這裏住吧,也好看看能不能幫忙做點什麽事情。”


    第45章


    齊母堅持,徐夫人拗不過,隻能鬆開答應,然後吩咐丫鬟在這養心園收拾出一間房間來,讓齊母休息。


    馮嬤嬤是徐夫人乳娘,兩人感情十分深厚,徐夫人對馮嬤嬤的事情非常上心,自然留在養心園的丫鬟們也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來。齊母心下卻很害怕,馮嬤嬤已經知道當年的事情了,她不能讓她醒過來。


    留在養心園,齊母不是為了照顧馮嬤嬤,而是想見機行事。


    齊母已經豁出去了,她想的是,自己這輩子已經這樣了,再過不出什麽花樣來。但是女兒不一樣,她前程一片光明。尤其是今天見到後,曾經的那種愧疚感再次襲上心頭,以至於叫她鐵了心決定要下狠手。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去了。事情成了最好,事情若是敗露……冷風灌進來,她搖搖頭,不會的,事情不會敗露。


    洪成特意交代了方子千萬不能錯,齊母記在心裏,她打算從藥材的量上動手。每天需要煎藥兩次,每次都是兩個時辰,晚上的那次藥還好,早上的那次藥則需要丫鬟深更半夜起來煎。


    起初兩日還好,連著幾天下來,自然就有些怠慢。


    馮嬤嬤就是瞅準這個時機,她打算趁養心園的丫鬟們打盹犯困的時候往那藥廬裏加幾位藥材的量。


    ……


    徐嫣這幾日精神狀態很不好,半夜總睡不著。每次好不容易合眼睡著了,卻總能做到一些噩夢。


    尤其是馮嬤嬤出事後母親依舊待甜珠好,並沒有一點責怪她的意思,這讓徐嫣心中總會生出點不滿來。她愛慕姐夫,求而不得,可甜珠卻能夠輕而易舉得到,她如果家世學問才華都比自己高也就罷了,可明明就是村姑出身,而且還是嫁過人的,憑什麽也能壓自己一頭?


    因為要顧及著自身素養,所以徐嫣並不願意自己變成那種善妒之人,才有了上回大病一場後跟甜珠的言和。但是這並不代表她心裏沒有芥蒂。


    她可以跟甜珠要好,但是卻不希望身邊的人一個個都喜歡甜珠。


    所以當哥哥討厭甜珠的時候,她雖然嘴上說哥哥的不是,但心中是寬慰的。可當哥哥反過來為甜珠說話的時候,她心裏就沒那麽寬容了。


    睡不著,徐嫣索性爬坐起來。


    芬兒守夜,聽到動靜忙披衣過來問:“小姐,您怎麽又醒了?還早著呢,再睡會兒吧。”


    “睡不著。”徐嫣皺著眉,雙臂環膝,“屋裏太悶了,我想出去透透氣。”


    芬兒多半也猜得到自家小姐為何睡不著,也不勸著了,隻說:“那奴婢替您更衣。”


    早春的淩晨依舊寒風簌簌,芬兒給徐嫣披了件鬥篷。她打著燈,跟在徐嫣身後。


    芬兒要給屋裏盞燈,徐嫣阻止道:“娘這幾日都睡不好,別盞燈了,免得驚著她。”朝上房望了望,又低聲道,“我們去養心園看看馮嬤嬤吧,不是要給她老人家煎藥嗎?反正我睡不著,去幫個忙。”


    芬兒本來要阻止的,但轉念一想,馮嬤嬤是夫人乳娘,小姐這樣做,其實也是在討夫人歡心啊,也就沒有阻止。


    又替小姐委屈,覺得不值得。從前夫人那麽寵小姐,小姐何曾這樣小心翼翼過?自從那個齊姑娘來了後,小姐就沒有開心過。


    “四小姐,您也不必這樣的。烏鴉就是烏鴉,怎麽也變不成鳳凰。”


    徐嫣說:“娘最近心情不好,我也想做點事情討她開心。再說,馮嬤嬤平時也很疼我,我做這些事情,都是應該的。”


    “可是您是正經的小姐啊,那些活,都是丫頭們幹的。您吹著冷風去忙活,可齊姑娘卻裹著被子睡大覺,奴婢真是不明白,那個齊姑娘有什麽好的,哪裏比得上小姐您。”芬兒絮絮叨叨的,句句都說得戳在徐嫣心口,她心痛如刀絞。


    養心園離徐夫人的院子很近,很快就到了。


    養心園裏很安靜,樓裏盞著燈,但是燈光很弱。徐嫣領著芬兒進了樓後,見芬兒還在絮絮叨叨個沒完,她蹙了眉,衝她做了個“噓”的手勢,芬兒閉了嘴。


    馮嬤嬤住在二樓的主屋,徐嫣抬眸望了眼,沒有上去,而是朝旁邊的小廚房去。


    腳步輕盈的踏進屋裏,就見本來煎藥的丫頭趴在一旁睡覺,而那個甜珠的母親,正站在藥廬子後麵。她一隻手裏正拿著什麽東西,而另外一隻手則揭開了藥廬的蓋子……


    賊眉鼠眼的,一看就知道在做壞事。


    徐嫣睜大眼睛,正要喊,齊母眼疾手快,立即衝過來一把將徐嫣跟芬兒都撞了出去。


    徐嫣踉蹌幾步,後麵芬兒扶住了她。


    芬兒有些幸災樂禍,指著齊母道:“看看,看看!四小姐,果然吧,這對母女就是沒安好心的。虧得馮嬤嬤對齊姑娘那麽好,可齊姑娘的娘親,竟然想要在馮嬤嬤的藥裏做手腳。四小姐,押著她,咱們去見夫人。”


    齊母看著立在麵前的大姑娘,上上下下打量著,眼裏不自覺流露出慈愛的目光。


    堂屋裏有些暗,但是因為芬兒也撐著盞燈籠,所以徐嫣看得清齊母臉上的表情。她略微皺眉,沒說話,直視著齊母。


    “四小姐都看到了什麽?”齊母率先說話,語氣很好很溫柔,言語間也沒有半點怯懦。


    徐嫣眉頭蹙得越發深起來,她目光堅定地看著齊母:“看到你欲要在馮嬤嬤的藥中做手腳,你還有什麽好說的?”不等齊母作答,徐嫣又問,“你們母女到底在耍什麽手段?”


    齊母腦袋略微低下去了些,隻說:“四小姐可否將這個小丫頭打發下去?民婦有話想單獨跟四小姐講。”


    芬兒驚訝:“不行。小姐,她心懷不軌,您不能讓她得逞。”


    徐嫣卻笑:“怕什麽?不是還有你嗎。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有你作證,她跑得了嗎?”


    “可是……”


    “好了,你先出去。”徐嫣有些不耐煩,同時她也很是好奇,她倒是想看看,這個齊大娘到底有什麽好說的。


    “是。”芬兒無奈,隻能告退。


    齊母左右望了望,指著一邊的角屋說:“一會兒天亮了這邊人來人往的,四小姐,我們去那邊說罷。”


    ……


    洪成得徐夫人邀請,也就帶著孫女洪欣在徐家住下了。


    洪成另有住處,洪欣則跟著甜珠一起住在了徐夫人院子的西廂房。洪欣長這麽大,是頭回進省城來,自然很是興奮。從過來的第一天起,她就吵著要甜珠帶她去外麵玩兒,但是都被甜珠哄下了。


    現在馮嬤嬤昏迷不醒,甜珠心裏既自責又擔憂。除了安撫洪欣外,她比往常更加刻苦研讀師父洪成送給她的醫書。


    恰好洪成這兩天留宿在徐府,師徒兩個天天能見得到,書上學來的東西總歸是淺薄的,很多東西,還得臨床才行。洪成經驗多,便整理出好幾個自己以前經手過的臨床案例來。


    抱著案例,甜珠看得廢寢忘食。


    常常點燈熬著到半夜,第二天一大早,又得早起去給徐夫人請安。然後,跟著徐夫人一道去養心園。


    這天甜珠跟著去,卻見已經到了的師父洪成蹙著眉說:“今天早上的藥是誰煎的?”


    一個胖乎乎的小丫頭忙走了過去,低著腦袋:“是奴婢。”


    洪成掃了她一眼,抬眸看到外麵徐夫人進來,洪成也起了身。


    徐夫人見情況不對勁,忙問:“怎麽了?”


    “藥有問題。”洪成拿起擱在一邊的藥碗,再次聞了聞,給出一個準確的判斷,“有兩味藥的藥量不對。”他皺著眉心,又問那個白胖的丫頭,“每回的藥都是我事先分好的,你可弄錯了?”


    那胖丫鬟忙給徐夫人跪了下來說:“奴婢沒有,都是按著先生抓好的藥煎熬的,先放哪一味藥,後放哪一味,奴婢都牢牢記在心裏。”磕頭,“夫人,奴婢真的沒有偷懶。”


    徐夫人不關心這個,隻問洪成:“那乳娘的身體……”


    洪成道:“暫時無礙,也虧得發現得及時。”他垂眸睇了眼那白胖丫鬟,到底沒再說什麽,畢竟沒有證據。


    徐夫人自然是相信洪成,她也望了眼那個小丫頭,打發她說:“今天你不必留在這裏看守了,不管是不是你偷懶,這事情卻是出在你身上。”


    那白胖丫頭忙指著齊母說:“我想起來了,今天淩晨的時候,齊大娘突然說睡不著覺,她來找過我。”


    “胡言亂語。”徐夫人縱然心中存有疑惑,但是這種時候也斷然不會指責齊母,隻能繼續訓斥那小丫頭道,“自己犯了錯還不知道悔改,還想將罪責往別人身上推。本來不準備罰你的,現在看來不罰你是不行了。拖出去,打十個板子。”


    “夫人,夫人,夫人饒命啊。”那丫頭依舊喊著,但是徐夫人沒有搭理,隻看向齊母說,“是我禦下不嚴,竟然叫一個小丫頭說出這種話來,你不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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