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不是什麽普通百姓,徐家乃是京城裏的一等勳貴。徐家任何人的一言一行,都可能成為別人的把柄。而如今,不但老太爺,就連兩位老爺也都在走仕途,若是家裏亂了鬧出事端來讓禦史彈劾,可就不好了。


    所謂走到極端的勳貴之家,榮寵與衰敗,都是眨眼間的事情。


    “夫人,您安歇吧。”良久,馮嬤嬤勸著,“外麵天已經黑了,有什麽話,咱們明天再說。”


    徐夫人卻做不到,她閉了閉眼睛,掙紮著坐起來。旁邊甜珠徐嫣見了,忙去將人扶著,生怕她再倒下去。


    “王嬤嬤,替我穿衣。”徐夫人吩咐。


    “是。”王嬤嬤應聲去拿了衣裳來。


    “娘,您好好歇著吧。”徐嫣非常擔心,“您都暈過去了,我怕。”


    徐夫人沒管,隻冷著一張臉。王嬤嬤幫著穿好衣裳後,徐夫人這才說:“去隔壁齊家,我要找那個齊婆子算賬。”


    “娘!”徐嫣哭著喊了一句,淚眼汪汪的。而旁邊,甜珠倒是一臉鎮靜。


    徐夫人轉身吩咐兩位女兒:“你們好好呆在這裏,哪裏也別去,等我回來。”


    “我會聽娘的話。”徐嫣為表忠心,連連點頭,甜珠沒說話。


    等徐夫人帶著王嬤嬤馮嬤嬤離開後,房間裏就隻剩下徐嫣跟甜珠兩個人。徐嫣瞬間變了臉色,一臉悲痛地瞪著甜珠。甜珠隻是看了她一眼,並沒有做什麽。


    “小姐。”外麵芬兒,黃杉綠蘿,都跑了進來,各自站在自己小姐身後。


    芬兒叉腰,仰著脖子說:“就算夫人再喜歡你們家小姐,但是我家小姐才是正經小姐。你們家小姐,不過是夫人的義女,你們別得意。”


    “芬兒,別說了。”徐嫣臉色難看,看了眼甜珠,微仰起脖子大步走了出去。


    “小姐,你還好吧?”綠蘿忙問,她犯過一回錯了,這回指定不能再犯錯。


    “我沒事的,我很好。”甜珠拍了拍綠蘿手,綠蘿心情瞬間明亮起來。


    ……


    徐夫人去敲齊家大門的時候,齊家人已經都睡下了。


    聽到聲音,齊海揉著眼睛來開門。撐著盞燈,見是徐夫人,他嚇得腿軟。


    王嬤嬤一把將齊海推開,扶著徐夫人大步朝齊宅裏麵去,直接往齊母的上房去。齊母這幾天一直不怎麽睡得著,加上身子也有些不好,齊大嫂便帶著女兒牙兒陪著婆婆住在一起。


    聽到外麵動靜,齊大嫂翻身說:“這又是怎麽了?”故意聲音大了點,“突然住這麽大的宅子,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反正現在有錢了,改天定要買了丫頭回來伺候才是。”


    話音才落,徐夫人氣勢洶洶走了進來。王嬤嬤提著燈籠,進屋後,馮嬤嬤吹了火折子,屋裏瞬間亮堂起來。


    齊母知道這關怕是過不了了,到了這種時候,反而比之前淡定了些。


    “王嬤嬤。”徐夫人氣沉丹田喊了一聲,聲音很大,“去給我將人拉起來。”


    “是,夫人。”王嬤嬤奉命去拽人,一把按著齊母頭,揪著她頭發就將人拉著跪在徐夫人跟前。


    齊母要抬頭,王嬤嬤勁兒特別大,一直按著她腦袋。馮嬤嬤老了,但是王嬤嬤才不到四十歲,又生得很是健康,力氣大得很。


    “抬起臉來。”徐夫人聲音十分嚴厲,王嬤嬤便揪著齊母頭發來,往後使勁一扯,齊母仰起了臉。


    徐夫人借著光認真瞧,然後突然笑起來。她揚手,狠狠一個耳光朝齊母臉上甩去,“啪”的一聲響,清脆悅耳。


    “啊!”齊大嫂嚇著了,卻不敢上來拉著。


    倒是外頭齊海忙跑進來,跪在徐夫人跟前說:“您行行好吧,別打我娘,別打我娘。”然後給徐夫人磕頭。


    徐夫人不理會,王嬤嬤將瘦弱的齊海拉開,徐夫人又連著扇了齊母好幾個耳刮子,直打得她手疼。她吩咐馮嬤嬤去拿棍子來,馮嬤嬤拿了來,徐夫人用棍子去抽打齊母臉,直到齊母臉腫得似饅頭,滿臉都是血,徐夫人這才扔下棍子。


    “送她去縣衙,我要告官。”徐夫人道。


    齊海抱著徐夫人腿,一個勁求情,齊母卻說:“三兒,別求了,娘跟她去縣衙就是。”


    “娘!”齊海哭,瞬間沒了主見,跟個女孩子似的,“這是怎麽了?怎麽會這樣?”


    ……


    齊宅大門再次打開,徐夫人在門外看到了甜珠,一愣,然後疾步走過去問:“甜珠,你怎麽過來了?”


    “我來看看。”甜珠聲音很輕,然後就看到被打得跟豬頭似的齊大娘,她看向徐夫人問,“您打的嗎?”


    徐夫人還是不解氣:“她那般害你,還想賣了你,難道你還想認她做娘嗎?甜珠,你是我的女兒,我要帶你回徐家去。”


    甜珠沒讀過什麽書,也沒有見過什麽世麵。但是也知道,大戶人家認個義女都是大事情,更別說鬧出什麽換嬰這等荒唐的事情了,若是事情傳出去,於鎮國公徐家沒好處。


    “那您要怎麽安排我?”甜珠問得安靜,“還有徐四小姐,要還回齊家嗎?”


    說實話,發生了這種事情,徐夫人很是氣憤,但是也沒有想過將徐嫣還給齊家來。她想的是,這兩個女兒她都要。但是甜珠現在親口這樣問她,她一時間有些說不出口來。


    若說留下嫣姐兒,會不會傷害了她?


    馮嬤嬤也理解自家小姐難處,便拉著甜珠手說:“小姐,這件事情事關重大,不但得稟告老爺,也得告訴京城裏的老太爺老太太,咱們得聽老人家的話。所以暫時的話,四小姐是需要留下來的。”


    甜珠點頭:“我明白的。”


    徐夫人越發覺得甜珠懂事,剛想去拉著她手,就聽到濃鬱的夜色中,響起一道清亮的嗓音來。


    沈浥喊了聲甜珠後,而後伸手撩開馬車前麵的簾子,黑眸看向站在外麵的眾人,他朝甜珠招手說:“你過來。”


    第54章


    跟前幾次不一樣,這次沈浥過來沒有騎馬,而是坐在馬車裏。外麵有個趕車的小廝,見到了地方,小廝立即跳下馬車來。濃鬱的夜色裏,幾盞燈籠也隻撐起一點火紅的光,沈浥依舊一身黑到極致的玄色蟒袍,臉色冷沉,聲音也很平,叫人聽不出個喜怒哀樂來。甜珠看了眼沈浥,又看向徐夫人,而後朝沈浥走去。


    徐夫人心中暗覺不妙,忙疾步走到甜珠跟前,一把拉住甜珠手說:“甜珠受到了這等傷害,她需要留在我身邊。二王子,之前的一些事情我萬分感激,但是你不能拆散我們母女。”


    因為之前一切都是誤會,所以徐夫人心中也早沒了對沈浥的怨憤,此刻說話又畢恭畢敬起來。


    沈浥卻道:“還是以義女的身份呆在你身邊嗎?”他麵容冷肅,聲音卻驟然冷沉幾分,字字有力,“徐夫人,你該是知道,若是你不能夠給甜珠一個滿意的身份,我是不會答應的。”說罷身子稍稍前傾些,已然大跨步下了馬車來,高大的身子立在徐夫人跟前,讓徐夫人感動了十足的壓抑,不由得後退了兩步。


    沈浥雙手交扣擱於腹前,微垂眼眸睨著徐夫人。


    徐夫人說:“你,你不能這樣做。”


    沈浥點點頭:“這件事情乃是大事,我想徐夫人也不願再多的人知曉此事。這樣吧,甜珠我先帶走,夫人先處理好那位四小姐的事情再說。或者,等回去了跟知府大人商量商量,再給京中國公爺書信一封,總之,你們徐家自己先商量出個結果來。等結果出來了,再談甜珠何去何從。”


    言罷,沈浥倒是沒心情再跟徐夫人周旋,直接一伸手,便牽住甜珠手去。稍稍用力,就將甜珠拉到身後,而後繼續居高臨下睥睨著徐夫人說:“人,我今天是必須要帶走的。如果徐夫人僵持著不肯,那麽小王奉陪。到時候這件事情知道的人多了,總之於小王來說,也無甚傷害,傷害的還是徐家人,是那位四小姐。”


    徐夫人一臉痛苦,眼裏又忍不住蓄了淚珠來,她甚至有些乞求地看向甜珠,好像是祈禱甜珠堅持留下一樣。


    甜珠心情有些複雜,她不屬於齊家人,徐家人又暫時不肯認自己,她能去哪兒?若是跟著沈浥,這又算什麽呢?甜珠忽然覺得,天下之大,竟然都沒有一個她的容身之處,不禁覺得無限淒涼。


    比起上輩子來,或許這輩子過得更是不如。


    甜珠問沈浥:“您要帶我去哪裏?”


    “去遙城。”沈浥言簡意賅。


    “去遙城做什麽?”甜珠好奇。


    沈浥道:“你的師父洪成祖上是宮廷禦醫,如果他老人家願意的話,我想請他替王府做事。我已經差了人天一亮就去請老人家來遙城軍隊做軍醫,到時候,你也可以跟隨他老人家一起繼續學醫術。”


    對此,甜珠是十分有興趣的,忙說:“將欣兒也帶著。”


    沈浥點點頭,濃黑的眸子裏漸漸有了笑意來:“這是自然。”


    甜珠欲隨沈浥去遙城,徐夫人喊:“甜珠!”剛開口說了一句,就哽咽起來。


    甜珠卻笑著對她說:“我很喜歡您,也很願意做您的女兒。不論將來走到哪裏,我都會記著您的好。您這樣做我是可以理解的,或許,四小姐真的比我更需要您。”


    說罷,甜珠直接爬上了馬車。


    徐夫人望著徐徐遠去的馬車,再忍不住,哭了起來。讓王嬤嬤帶著幾個精壯的小廝壓著齊母去了縣衙,徐夫人則回了許家。徐嫣一直在等著母親,見母親回來了,忙喊:“娘。”


    聲音哽咽。


    “嫣姐兒……”徐夫人很累,看了眼徐嫣問,“這麽晚了,怎麽還不休息?”


    “我在等您。”徐嫣說得小心翼翼,生怕母親會不要她似的,“娘,甜珠呢?”


    徐夫人沒有什麽精神,隻讓芬兒陪小姐回房歇息,她則直接回了內室去。


    卻是睡不著覺,徐夫人在想著一件事情。


    “小姐,已經很晚了,怎麽還不休息?”馮嬤嬤陪在徐夫人身邊,見徐夫人燈下手撐下頷蹙著眉頭,她心也跟刀子剜一樣,“甜珠小姐有二王子護著,肯定會過得很好,二王子身邊高手如雲,可比呆在咱們身邊安全得多了。再說,現在咱們知道了情況,往後定要好好待甜珠小姐。”


    徐夫人忍不住又流了滿麵的淚來,滾燙的淚珠劃過她臉頰,她低低啜泣道:“我對不起她。”


    馮嬤嬤也心疼甜珠,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下,她也隻能安慰徐夫人說:“記得小姐懷甜珠小姐的時候,去法華寺裏麵有位大師曾說過,說甜珠小姐此生會有個坎兒。我想,這應該就是那位大師所說的坎兒吧?既然是天意,又怎麽能怪小姐您呢。”


    說起這個來,徐夫人抹了把臉說:“我記得。可是那位大師也說過,說是將來生下的若是女胎,便隻能嫁尋常人家。甜珠現在入了二王子的眼,我看很難毀了這門親事。”


    馮嬤嬤臉色一滯,心下也揪起來,但麵上還是安慰說:“還沒有到那一步,咱們先走好眼下的。”又轉了話題問,“小姐,如今四小姐遇到了這樣的遭遇,那與忠毅伯府的那門親事……”


    “親事是肯定不能成了,等過兩天我會給老太太寫封信,把事情前前後後都告訴她老人家,然後請她老人家去跟忠毅伯府退親。”徐夫人沒什麽精神,單手撐著額頭,話說得也是軟綿綿,“嫣姐兒出了這種事情,不能再嫁去勳貴之家,需得選個寒門子弟。”稍稍頓了頓,看向馮嬤嬤道,“乳娘,您覺得這許致如何?”


    馮嬤嬤白天的時候見過許致,也曉得他是甜珠前夫,聞聲微愣了會兒說:“論長相的確是一表人才,聽說學問做得也很好。隻是……隻是當初他為何跟甜珠小姐和離?不知道品行如何。”


    徐夫人卻說:“迦兒在我跟前提過他,想來差也差不到哪兒去。嫣姐兒這事情隻有他一個外男知道,若是他能跟嫣姐兒走得下去的話,這門親事倒是也不錯。他將來若是能走仕途中個進士,有咱家老爺幫襯,差不到哪兒去。也好過再另求親事,鬧得人心惶惶的。”徐夫人是累了,也不想再怎麽去籌謀,她覺得自己現在能對嫣姐兒這般,已經算是盡了一份母女情。


    “看起來,倒是的確不錯,隻不過……”馮嬤嬤活了這些年,心裏什麽事情看不明白,老人家通透得很,她笑了笑道,“隻不過咱們四小姐之前瞧中的是二王子,讓她嫁忠毅伯府六爺,她尚且覺得委屈,現在卻要她嫁給許公子,這許公子又是甜珠小姐的前夫,依我看,四小姐未必願意。”


    “她不願意也得願意。”徐夫人皺著眉,“出了這種事情,難道她還想嫁勳貴子弟嗎?咱們徐家那麽多姑娘,名聲都不要了?這件事情容不得她反抗,乳娘,我已經決定了,不過還是要拜托您明兒去跟許太太說,我也想看看許家人的意思。另外忠毅伯府那邊,咱們家老太太是肯定搞得定的。”


    “那好,我明兒一早就去。”馮嬤嬤看著燒得“噗嗤噗嗤”響的蠟燭,還是猶豫著勸說,“小姐,早點歇著吧。”


    徐夫人也望著那搖搖曳曳的燭苗,越發心酸難忍起來:“也不曉得甜珠現在怎麽樣了,她到底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就這樣跟著那沈浥算是怎麽回事?”不由得又抱怨起沈浥來,“他明明知道這件事情我做不了決定,何故還要那樣逼我?他若是真的尊重甜珠,真的喜歡她,就不該這樣不明不白帶著她。”越想越覺得糟心,重重歎了口氣,“依我看,他分明就是拿甜珠當玩物。之前說要娶,不過就是為了拿甜珠堵曹太後。若真是這樣,甜珠也是夠可憐的。他就是一頭狼,而且是會吃人的狼。”


    “小姐,你先別生氣。”馮嬤嬤既理解徐夫人的為難以及顧全大局,但是也懂沈浥何故那樣做,她想,一向心狠手辣的燕北戰狼,竟然也有這樣重情重義的時候,不由得心也跟著熱起來,暖烘烘的,“二王子也是性情中人,我想,他是真的為了甜珠小姐好。不管怎樣,至少咱們現在知道甜珠小姐過得挺好不是嗎?”


    徐夫人沒再說什麽,隻輕輕點了點頭。


    ……


    沈浥帶著甜珠連夜趕去了遙城,為甜珠準備的房間早布置好了。因為天色太晚,沈浥讓甜珠早點休息,可甜珠卻睡不著。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失眠到天明。第二天一早就起床了,黃杉綠蘿伺候著洗漱後,甜珠卻外麵院子裏。


    這裏是沈浥在遙城的府邸,她之前來過一回。整個宅院不算大,但是卻挺別致的。甜珠稍稍轉了圈,就有人來請她,說是二王子邀請她去一起吃早飯。


    甜珠到的時候,發現桌旁邊還坐著另外一個少年,不由得一愣。


    沈浥抬手示意甜珠坐下來,而後介紹說:“這是五弟,我帶他來遙城曆練。這裏沒有很多規矩,你想做什麽都行,但是不管去哪裏,都必須讓人跟著。”


    “我知道了。”甜珠應著,然後朝沈洪行禮,“見過五爺。”


    沈洪忙起身,雙手交疊,朝著甜珠彎腰深深回禮道:“給二嫂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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