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妃要留甜珠在宮裏陪她住幾日,徐老太君率先道別。等老人家離開後,馮妃問甜珠道:“徐家人讓你進宮來,隻是單純帶你來給我請安,還是有別的目的?甜珠,有什麽話,你隻管說便是。”


    “是。”甜珠應著,而後起身在馮妃跟前跪下來。


    馮妃知道甜珠接下來要說的話或許比較嚴肅,見她跪下,也就沒有喚起。甜珠垂首道:“三姐姐是先帝妃嬪,如今與先帝眾嬪妃一起住在冷宮裏。大伯母思念女兒,想著讓甜珠來求娘娘,能不能請娘娘在陛下跟前美言幾句,放三姐姐出宮去。”


    “原來是這事……”馮妃淡淡說了一句,而後親自彎腰將甜珠扶起來說,“這原不是什麽大事,但要真論起來,畢竟是皇家的事情,也不算小事。你也知道,先帝隻是禪位,人卻還在宮裏住著。將來陛下會給他封個什麽王,不好說,若是賜了府邸,這些嬪妃該是還要跟隨先帝一道去封地。”


    “但也不算多為難的事情,等有機會,我在陛下跟前說幾句。”這件事情,馮妃算是應下來。


    如今陛下後宮後位且虛,但既然馮妃住在正宮,便是她暫時代管著後宮之事。先帝的那些嬪妃,她都安排在了長思宮,對那個徐三姑娘,倒是有點印象。


    當初那些嬪妃來拜見的時候,她根據花名冊一一對著人瞧過,曉得那個徐三。


    “奶娘,你親自去長思宮一趟,把徐妃叫來。”馮妃吩咐,等榮嬤嬤走後,她又說,“我知道她,剛進宮的時候見過一回。但是當時因為忙著別的事情,很快就忘了。先叫她到我的宮裏來,住在這裏,等有合適的機會,我會跟陛下說。”


    “謝謝娘娘。”甜珠就知道馮妃心善,她肯定會答應的。


    馮妃摟著甜珠,見她帶著個包袱進宮來,隻笑著點她眉心:“你來住,我這裏有換洗的衣裳,哪裏還需要你帶自己的。”


    甜珠臉卻漸漸有些紅了,低著腦袋卻不說話。


    馮妃問:“怎麽了?”


    甜珠說:“這裏不是我的換洗衣裳,是給殿下做的一雙鞋子。想著既然來了娘娘這裏,便帶了過來,好等殿下進宮來的時候,娘娘遞交給他。”


    “我瞧瞧看。”馮妃拆了包裹來,就看到一雙黑色皂靴,做工精細,不由點頭,“你的手一向都這麽巧。”


    “我在家閑來無事,就做些東西打發時間。要是知道娘娘會留我住下來,我就不做這些了。”甜珠還是有些不太好意思,馮妃知道她麵皮薄,便也不在鬧她,隻說:“你送給他的東西,自己親手交到他手裏,本宮不過手。”


    “那我就不送了。”甜珠咬唇。


    馮妃樂著笑起來,就聽外麵有太監尖著嗓子唱起來道:“陛下駕到。”


    沈祿背手大跨步走進宮殿來,他穿著身明黃色的龍袍,特別有精神的樣子。人才跨進殿裏就問:“剛剛外麵遇到榮嬤嬤,聽說你要去長思宮接一個人?”


    馮妃跪下請安,人還沒有跪下來,就被沈祿扶起來了。


    馮妃道:“回陛下的話,是臣妾吩咐乳娘去的。”在沈祿牽扶下,馮妃坐在了沈祿旁邊,“臣妾記得,鎮國公徐家,是有個姑娘還留在宮裏的吧?想著甜珠沒有見過這個姐姐,恰好她今天進宮,就打算叫了來讓她們姐妹聚一聚。臣妾原想著不是什麽大事,所以就沒有支人去跟陛下講,請陛下責罰。”


    “罰什麽。”沈祿道,“的確不是什麽大事,讓她們姐妹見一麵也無妨。”


    沈祿看了眼甜珠,幾番有話要說,卻是都堵在了嘴邊。還是馮妃看出來了,幫著說出來問:“陛下好似是有什麽心事,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事情犯愁。不如說出來,大家一起想想辦法。”


    沈祿是曉得今天徐老夫人帶著甜珠進了宮來,所以這才專門趕著這個時間過來的。的確有些話不好說,但是那個洪武也的確是過於狂傲了些。


    他有從龍之功,論功行賞的時候,封了他一個侯爵後,什麽實權都沒要。當時洪武說想討他一個旨意,不是什麽難事,他一時心喜,便應著了。今天春狩,這洪武又是拔得頭籌,他金口玉言又是有言在先,說奪了魁的有賞。這洪武膽子倒是也大,明知道徐四小姐已經跟楚王定親了,卻還說要求娶徐四。


    好在這話沒有當著眾臣的麵說,否則的話,豈不是叫他這個皇帝下不來台?


    其實沈祿心中也暗暗有些後悔,當初答應老二應得快了些,不過也都是看在雪蓉的麵子上。若是這洪武早些說欲要求娶徐四,那麽,他或許可以以此為借口,暫時不那麽快的答應老二。沈祿心裏是極其矛盾的,一邊想著跟妻兒過回從前的日子,一邊又知道,便是如今回了京城來,也是再回不去了。


    楚王功高,鎮國公府權大,若是他續娶了徐四為妻,將來偌大的國公府,豈不是都是老二的權勢?


    沈祿如今做了皇帝,享受到了那萬萬人之上的榮耀,便是也有貪圖權利的意思。權利是個好東西,坐在了這個位置上,他就是獨一份大,將來也不必因為再怕誰、畏懼誰,而小心翼翼過日子。


    兒子是親的,他希望兒子好,但是並不希望兒子蓋過老子。


    這些當然都是沈祿自己的心思,他是希望自己幾個兒子,永遠臣服於自己。至少在他有生之年,永遠都不要做什麽讓他反感起疑心的事情。


    洪武態度堅持誠懇,也道,縱然皇上不答應,也得讓他再見甜珠一麵。有些話,他需要親口問一問甜珠。


    沈祿藏著私心,似乎是有意要讓洪武與楚王作對般,竟是答應了。但是他在馮妃這裏,卻是沒說讓甜珠去見,不過是當著費心勞神的事情說出來與馮妃聽罷了。


    馮妃聽後十分生氣:“甜珠已經跟老二定有親事,洪侯爺又不是不知道。依臣妾看,這洪侯爺實在是太猖狂了。別人的未婚妻他也敢打主意,簡直沒有半點人倫道德。”


    沈祿卻輕輕笑著,說:“當初老二用了什麽手段討著了這丫頭,愛妃應該也清楚。老二自己先做了不道德的事情,也不好再說人家不道德。”


    意思就是說,沈浥當初不過也是看上了別人的妻子罷了。如今有人欲要搶他未婚妻,也不是什麽新鮮事情。


    馮妃特意打眼看著沈祿,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個男人,他根本就是存心的,他是不想老二好好的了。說來也是,他如今是天子,他們父子之間,先是君臣,而後才是父子。


    這就是天家的悲哀。


    於是,馮妃稍稍緩了下心態,這才繼續道:“如今老二是王爺,若是真叫那個洪侯搶了他未婚妻……嗬~別說是搶了,就是讓別人曉得他洪侯有那個心思,別人也是會對甜珠議論不止,豈不是毀了甜珠名譽?何況,最後丟人的,不止是老二,更是丟了天家顏麵。我看這個洪武,就是自恃功高,做事情,完全是莽夫行為。”


    甜珠當然不覺得二哥是莽夫,二哥那麽寵著她,不可能會做出任何一點傷害她的事情來。所以甜珠在想,二哥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愛妃說得對,隻是洪武的確功不可沒。又是朕金口玉言,總得滿足了他一個心願。”沈祿又望了眼甜珠,這才說,“找個空,就讓他跟徐四見一麵。有什麽話,當麵說清楚了也好,省得日後麻煩。”


    沈祿是有心讓沈浥與洪武因為一個女人而漸漸起嫌隙,這洪武原是老二的人,是個了不得的。若是二人因此而生分了,也算是老二失去一道有力的臂膀。


    沈祿還是那句話,他不想自己任何一個兒子遭什麽罪,但是也不願看著哪個兒子漸漸騎到自己頭上來。所以,該削的權利稍微借機打壓一下,也不傷父子情分。


    “陛下?你當真……”馮妃欲說些什麽來,又見這個男人既然做了決定,便是她說什麽,他也不會改變主意。


    第86章


    馮妃傷心絕望也不是這一回兩回了,她不再辯駁說什麽,隻淡淡道:“陛下這樣做,怕是老二不能同意,這也不像話。那個洪武更是不像話,能逼陛下做出這樣決定的人,臣妾想他也不是什麽好人。這事情臣妾做不了主,陛下讓甜珠見那洪武,怕是得徐家人同意吧?甜珠這還不是皇家的兒媳婦。”


    沈祿道:“朕不過隻是說幾嘴,也並沒有逼迫誰的意思。”他唇角輕輕挑一道弧度,似笑非笑的,隻是起身道,“朕還有不少庶務需要處理,就不陪著愛妃了。”


    “恭送陛下。”馮妃起身曲身送沈祿。


    等沈祿大步流星離開後,馮妃才對甜珠道:“這件事情,你是怎麽看的?”


    甜珠並不像馮妃這樣悲觀,因為二哥是什麽樣品性的人,甜珠是知道的。那洪武一直沒有回齊家去,洪家夫婦沒有兒子,對洪武這個義子不錯,洪武想的是,既然齊家有兒子,那麽他便就做洪家兒子。


    所以,隻幾個人知道洪武的真實身份,馮側妃並不知道。甜珠是個嘴巴很緊的人,之前沒人問起過這個事情,她自然不會說。


    現在看起來好像事情發展得有些超乎想象,甜珠便安撫馮妃道:“娘娘可還記得我曾經說過家裏還有一個二哥的事情?我曾經還求過殿下幫忙,去尋二哥。後來找著了,就是這位洪爺。”


    “什麽?”馮妃吃驚,“洪武是你二哥?”


    甜珠認真點頭說:“是。”又道,“這件事情,殿下也是知曉的。”


    馮妃沒再說話,隻是目光流轉起來,她心裏也自然有一番思量的。這個洪武她聽老二提起過,提起他的時候,老二不無誇讚。她是怎麽都沒有想到,這會子竟然要跟老二搶女人。


    可如果他曾經是甜珠兄長,那該是兄妹之情才對,何故如今又要這樣做?


    馮妃隱隱想到一種可能,但是那個念頭隻是一閃即逝,她並不敢確定。若是她的猜測是真的的話,那麽從此刻開始,老二就已經動了想要奪權的心思了嗎?


    馮妃被自己的這個猜測嚇著了,手攥了下袖子,問甜珠:“那你的意思是什麽?去見,還是不見?”


    甜珠想著說:“殿下神通廣大,這麽大的事情,我想他不會不知道的。所以見與不見,不在於我。而且我覺得,或許我見不見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讓殿下知道二哥對了起了‘心思’。”


    “你說的對。”馮妃多看了眼甜珠,心裏多半也曉得甜珠猜到了什麽,但是兩人卻都不點破了,“此事且再說吧,晚上等老二過來請安的時候,他自有主意。”


    正說著話,外頭榮嬤嬤帶著徐婉進來了。


    “娘娘,奴婢將徐婕妤請來了。”榮嬤嬤恭恭敬敬站著,而後朝徐婉看了眼。


    徐婉忙跪下來,給馮妃請安。


    馮妃說:“你起來吧,不必行這樣的大禮。”又吩咐人拿了蒲團來,讓徐婉坐下來,然後問她,“最近可好?身邊服侍的嬤嬤可有上心?如果哪裏不如是了,你跟我說,我會管一管。”


    徐婉嫻靜,人也不怎麽愛說話的樣子,聞聲隻謝了恩典說:“多謝娘娘關心,一切都很好。”


    “這是你四妹妹。”馮妃指了指甜珠。


    徐婉在深宮,又是位份不高的妃嬪。所以,平常徐家人想見她一麵,也是難的。徐家發生的事情,徐婉不知道,這會子瞧見甜珠,聽馮妃說甜珠是她四妹妹,她倒是愣住了。


    “你們姐妹有話說,本宮先去眯會兒。”馮妃給她們留了單獨說話的空間,兀自去了內室去。


    甜珠說:“是大伯母要我進宮來見你的,大伯母很是想念你。你放心,我求了娘娘,娘娘說等有了機會,會在陛下跟前說。至少,也得讓你回家去。”


    一句“回家去”,卻徹底叫徐婉流出眼淚來。她打從進了宮後,就沒有再見過母親,如何不想念?


    “真是母親叫你來的?”徐婉紅著眼眶問甜珠,聲音又輕又細,“母親她可安好?祖母可安好?你……你是我四妹妹?”


    甜珠道:“我是徐家四小姐,是你的四妹妹。有些事情說來話長,等有空了,再慢慢說給三姐姐聽。”甜珠見徐婉可憐,主動去握住她手說,“娘娘心地善良,她答應了的事情,一定會做得到的。那個長思宮,你也不必去了,暫且先留在娘娘這裏。我這些日子也陪著娘娘,咱們有話可以慢慢說。”


    “嗯。”徐婉拚命點頭,望著甜珠,滿眼都含著期待。


    ……


    徐婉暫且被馮妃留在了她宮裏,甜珠也在這裏住下了。到了晚上,沈浥來宮裏給馮妃請安。


    徐婉避嫌,進了內室去,甜珠陪著她一起。沈浥母子有話說,支開了幾個新來的宮娥,隻留了燕州跟來的老人在身邊伺候。


    馮妃將沈祿下午說的話告訴了沈浥,沈浥聽後,卻並不驚訝。沈浥呷了口茶道:“母妃怎麽看這件事情?”


    聽他這樣講,馮妃就明白了,隻說:“那個洪武實在是混賬東西,他仗著自己有從龍之功,竟然對陛下說出這樣荒唐的話來,我看他跟地痞無賴沒有二樣。甜珠我留在宮裏了,就算是徐家來跟我要人,我也是不給的。等到五月份,你們先大婚了再說。”


    沈浥笑起來:“母妃這樣做,怕是會惹惱了父皇。”


    馮妃道:“他既起了提防之心,便是我一再順著他,他該惱的時候還是得惱。他想看到什麽樣的局麵,想必你也知道,不若順著他的意思罷了。你若是借此機會與洪武起了嫌隙,一來可以讓他龍顏大悅對你降低提防,二來,那洪武也可以成為你背地裏一股勢力。說不定,有人還會趁機拉攏他,到自己陣營去。”


    “隻是……這個洪武可靠嗎?”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沈浥不確定洪武可靠不可靠,但是既然決定這樣做了,便自然完全相信他。


    若是將來他真的做出了什麽背叛他的事情,他也自然有後招,不至於一個洪武,就會叫他全盤皆輸。但是這個洪武的確不簡單,沈浥心裏還是希望,他最好別對甜珠起什麽心思。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馮妃一向對這個兒子不擔心,也是因為如今情況有些不一樣了,她才難免提心吊膽的。


    “她人呢?”沈浥又呷了口茶,而後問。


    馮妃笑著說:“你來看娘,怕是做給別人看的吧?才跟娘說了幾句話?心不在焉的……喏,她人在自己屋子呢,你去瞧瞧吧。”


    沈浥擱下茶盞,笑著起身去了甜珠屋裏。


    徐婉見狀,早避開了。


    甜珠看到他第一句就是問關於洪武的事情:“這事情,真是你跟二哥商量好的?”


    沈浥睇了她一眼說:“是商量好的,不過他是不是動了那種心思,真不好說。”


    甜珠跺腳道:“他是我二哥,怎麽會像你說的這樣。就算不是親的,但是小時候也是一起長大的,從小就是兄妹的情分,怎麽會有那樣的情感?”


    沈浥見甜珠惱了,倒是不再說話。


    “母妃說,你有禮物要送給我?”沈浥問。


    甜珠這才想起來那雙靴子的事情,這會子倒是賭氣了:“本來想送的,隻是現在心情不太好,改天再說吧。”


    沈浥笑著,抬手在她鼻尖上刮了下。


    在馮妃宮裏,兩人倒是發乎情止乎禮,沈浥也並沒有做出什麽過分的事情來。略坐了會兒,沈浥出去了。


    甜珠問他:“你到底讓不讓我跟二哥見一麵啊?”


    沈浥道:“讓你去見了,不是我會做出的事情,到時候父皇必定起疑心。依著我的性子,若是誰敢打你的主意,我不卸了他四肢,就算是好的呢,如何再讓你們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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