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在天頂聚集,直壓下來,形成奇異的景象,仿佛將漫天星鬥都吸進了一個浩瀚的漩渦之中,四麵八方亮起了紅光。


    士兵們紛紛發現了,嘖嘖稱奇,猶如天子龍氣上應諸天。正交頭接耳之時,忽然一道霹靂,發出撕碎夜空的響聲,轟然落下。直劈向軍營最中央的大帳!


    楊廣的帝旗瞬間折斷,這名遠征的指揮官剛從睡夢中驚醒,帳篷便鋪頭蓋麵地壓了下來,四周一片胡亂,黑暗裏到處都是焦急的聲音。


    呂仲明摔得眼冒金星,七葷八素,發現自己抱著個男人,忙踉蹌起來。茫然看著他。


    “爹……爹呢?”呂忠明茫然道:“我在哪兒?這是哪兒?爹!”


    楊廣瞠目結舌,與呂仲明對視。


    楊廣將呂仲明從頭打量到腳。呂忠明的脖側發出卍字金光,隻是一閃,便即斂去,饒是如此,也把楊廣嚇得不輕。


    楊廣神色凝重,無論如何也猜想不到麵前這一幕,詫道:“你是誰?”


    呂忠明呆呆道:“我……我是誰?你……你是誰?我爹呢?”


    數息後,楊廣炸雷般吼道。


    “抓刺客——!”


    呂仲明下意識地退後,摔了一跤,本能地轉身就跑,整個軍帳都動了,十萬大軍裏三層,外三層,奔馬來去,呂仲明一衝出來便被嚇傻了,怎麽這麽多人?還都穿著盔甲?這是什麽地方?!


    “抓刺客——!”


    “朝那邊跑了!”


    士兵們猶如潮水般地湧了上來,上千人手持武器,呂仲明昏頭昏腦,夜裏又辨不清方向,站在一塊空地上,四周到處都是人。


    “陛下有命——抓活的——”一名將官策馬衝來。


    呂仲明被上千火把照著,空地上猶如白晝,站著隻是不住喘氣,胸口金光陣陣,父親給的龍鱗竟是發出光來。


    士兵們膽寒,“妖怪”“異兆”之聲不絕於耳,及至中帳內一人奔出,喊道:“還等什麽!快抓起來!”呂仲明下意識地把手朝胸口一按,然而兵士們來得更快,所有人衝上前去,背後冷不防又有人以棍棒朝呂仲明後腦勺一敲。


    呂仲明眼前一黑,摔在地上,士兵們一擁而上,將他粽子般地五花大綁,抬進軍營中去了。


    楊廣半夜三更的被這突發事件駭得夠嗆,站在帳裏不住喘氣,召集了手下,一時間眾說紛紜,楊廣道:“這是……什麽妖物?竟然敢欺到朕的營帳裏來了?!來護兒!傳來護兒!”


    部下們麵麵相覷,一名老將躬身道:“臣在,臣以為,陛下不應驚慌,陛下乃是真命天子,尋常妖物,料想不敢近身。”


    楊廣這才漸平息了些,又有一將開口道:“陛下,軍中士兵都道今夜天象異常,乃是……天降祥瑞之兆。”


    楊廣驚疑不定,轉念一想,憶起金光閃爍後,撲在自己身上的赫然正是一少年,兩人在帳中對視那短短頃刻間,少年眉目端莊,膚白唇紅,渾不似帶著妖氣,倒是十分清澈幹淨。


    “唔。”楊廣鎮定下來,點頭道:“祥瑞之兆,便如此解釋,令全軍通報,以止謠言。來護兒,你留下。”


    將領們便都散了,唯剩那老將,楊廣在帳中踱了幾步,問:“那妖……那祥瑞,如今關押在何處?”


    來護兒道:“回稟陛下,那少年已被關在木牢中,昏迷未醒,未有異變,段文振與麥大夫都去看過,不似邪佞之物。”


    楊廣定下心,答道:“你隨朕去看看。”


    天色蒙蒙亮,楊廣與來護兒到得囚營內,呂仲明仍昏迷不醒,被捆得粽子似的在角落裏蜷著。


    兵士送上一物,恭敬道:“陛下,這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楊廣接過那物,見非金非玉,薄薄一片,拿在手中時竟是照亮了整個營帳,當即吃驚不小。


    “這是什麽寶物?”楊廣從未見過如此異寶,一見之下便起了據為己有之心,收進懷中,以眼色示意,左右士兵便上前,一盆冰水潑在呂仲明頭上。那時節正是春末,遼東冰河化凍,冰水寒冷刺骨,呂仲明登時大叫一聲,醒轉過來,左右看看,整個人都悚了。


    楊廣與他對視片刻,問道:“你是何人?”


    呂仲明道:“我……我是……”


    呂仲明方一掙紮,便發現自己被捆著,登時大叫道:“放開我!你要做什麽!”


    “大膽!”來護兒怒胡道:“你知不知道在你麵前的是什麽人?!這位是陛下!”


    “陛……陛下?”呂仲明茫然道:“陛下是什麽?你是誰啊?”


    楊廣擺了擺手,問道:“你家住何方?叫什麽名字?”


    “名字……”呂仲明竭力回憶,一臉痛苦,隻覺腦中嗡嗡作響,轉來轉去都是那團金光。


    楊廣:“父母是何方人士?可有兄弟姐妹?”


    “爹……”呂仲明喃喃道:“仲明……我叫呂仲明!”


    呂仲明想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自己仲明,卻再也記不起再多事了,他被捆得十分不舒服,說:“你放開我!”


    “呂仲明?”楊廣若有所思,又問:“你是怎麽到朕營帳裏來的?”


    呂仲明茫然搖頭,什麽都記不起來,總覺得自己忘了非常重要的事情,來護兒看這孩子一臉茫然,不過與自己孫兒一半大,眉目端正,不顯戾氣,像個公子哥兒,心下多少起了幾分同情。


    “應當是摔下來那會撞到腦袋。”來護兒朝楊廣道:“陛下,這孩子不似奸惡之徒。”


    楊廣點了點頭,不知為何,對這少年竟也生出幾分親近之意,遂道:“將他的繩索解了,但別放他出來,讓他仔細想想。”說畢又朝來護兒小聲道:“像個祥瑞。”


    呂仲明身上繩索解開,楊廣要再盤算問個幾句什麽時,又有兵士過來,躬身道:“陛下,衛尉少卿李淵求見。”


    楊廣心中一動,轉身道:“這麽遠的,從滎陽跑遼東來?”


    “關內有緊急軍情。”兵士低聲道。


    楊廣顧不得麵前這少年,忙自轉身離去。


    中軍帳內,李淵一身風塵仆仆,身邊還站著一位年輕僧人,李淵麵如土色,那年輕僧人卻氣定神閑。


    “陛下。”李淵道:“楚國公楊玄感起兵謀反!進犯陪都!”


    楊廣這一驚非同小可,繼而是說不出的憤怒,吼道:“楊玄感好大的膽子!”


    楊玄感乃是開國功臣楊素之子,楊素生前權傾朝野,死後蔭及子孫,出征前楊廣令玄感在黎陽領軍督糧,未料竟是說反就反,麵前李淵已是滿額冷汗,通報了軍情,楊玄感起兵後便勢如破竹,已進逼洛陽。


    楊廣夜半受了驚嚇,驟然又來此噩耗,當即頭疼欲裂,半晌說不出話來,拳頭攥得緊緊的,然而李淵身邊那年輕僧人道:“陛下不必擔憂,此亂假以時日,定可除去。”


    楊廣臉色一變,李淵忙道:“這位是嘉祥寺的吉藏法師,臣不知……”


    “陛下。”年輕僧人抬眼望向楊廣,解釋道:“貧僧為尋一人,沿途北上,恰巧與衛尉少卿碰麵,遂一路同行。來前貧僧見中原刀兵殺戮之氣漸重,是為不祥,然北方天降祥瑞,料想陛下此刻回師,當可大捷。”


    楊廣聽見這話,才稍稍安心了些,注視麵前這儒雅僧人,忽想起了些許過往,問道:“你是法朗大師的……”


    吉藏點頭道:“昔年貧僧與陛下曾有一麵之緣。”


    “唔。”楊廣想起來了,說:“在會稽嘉祥寺,你替法朗大師講經,那年……”


    “那年貧僧十九歲。”吉藏雙手合十,微一點頭。


    大敵當前,楊廣竟是與一僧人敘起舊來,滿帳軍官心急火燎,偏偏又無可奈何,隻得聽這死禿驢將話說完。吉藏道:“陛下,中原百姓性命攸關,陛下不可再耽擱了,當以及早起行為佳。”


    楊廣唔了聲,正想再問吉藏祥瑞一事,吉藏卻又道:“貧僧此來還有一不情之請。請陛下將昨夜墜於營中那少年,讓貧僧帶回。”


    楊廣先是一楞,繼而腦海中閃電般地轉過無數個念頭,一口回絕道:“什麽少年?墜於營中?絕無此事。”


    吉藏也是一愣,繼而耐心道:“陛下,那少年乃是大光明王要尋之人,身份特殊……”


    “什……什麽?”楊廣有點糊塗了,心道大光明王即民間百姓所稱“釋迦牟尼”,釋尊是也。可釋尊不是早就死……不是早就成佛了嗎?一個佛,能告訴手下,讓一個僧人過來找自己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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