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映著晉陽宮的高樓,晴夜千裏無雲,微風拂過,別有一番況味。


    呂仲明整理衣冠,長籲了口氣,待會見到尉遲恭以後怎麽說呢?直接就開口?說我兄弟和李世民連李靖都被你收買了,成天拷問為什麽我不喜歡你,現在我來找你了……


    不成。


    你是個好人,可是我把你當哥哥……發好人卡麽這是……發好人卡好像也不對……呂仲明猶豫半晌,又開始糾結自己喜不喜歡尉遲恭,喜歡一個人是怎麽樣的呢?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遠遠的高處唱道,把呂仲明嚇了一跳,呂仲明回頭看,發現正是尉遲恭。


    尉遲恭雙手按在白玉石欄上,在正殿後的高處,居高臨下地看著殿前的空地,呂仲明回頭看他,月光灑在他的身上。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尉遲恭低聲唱道,聲音帶著點暗啞,與惆悵。


    呂仲明笑了起來,知道尉遲恭這句出自詩經,意思是漢水遼闊,不可遊泳,而水中神祇,畢生不得追求之意,便轉身朝高台上走去,邊走邊以吟唱來回答他:“結交在相知,何必姻緣親……”


    那兩句則出自漢樂府箜篌謠,呂仲明稍作改動,便嘲了尉遲恭一熊臉。


    尉遲恭卻不生氣,微微一笑,又唱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思君念君,思之如疾……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呂仲明心道多半這是世民教你的,還知道唱情詩了,早就在金鼇島聽過無數次了,便負手,雙腳一跳,躍上台階來,繼而跳跳走走,登上高台,自己編了個曲兒,隨口唱道:“感君千金意,慚無傾城色……感君意氣重,遂得……”


    說到此處,呂仲明忽然打住話頭,抬頭看著尉遲恭,不知為何,最後三個字,他竟然唱不出口。


    那詩出自晉人孫綽的碧玉歌,最後一句是“遂得結金蘭”。


    一旦這麽唱了,意思就是我對你沒有感覺,不如你我八拜之交,像羅士信,秦瓊那樣,結為兄弟如何?如果尉遲恭聽懂了,那麽他倆之間就再無可能了。


    那一刻,尉遲恭看著呂仲明,仿佛就要被拒絕,呂仲明心中卻一陣微微蕩漾,抓住了轉瞬即逝的一點點感覺,它非常的弱小,就像一尾稚嫩的小龍,在呂仲明的心頭擺了下尾巴,呂仲明卻清清楚楚地抓住了它。


    “遂得什麽?”尉遲恭看著呂仲明的雙眼,認真問。


    “忘了。”呂仲明笑道。


    他走上石階,尉遲恭讓出身邊的空位,讓他過來,兩人站著,眺望高台下的晉陽全城。月光下,屋頂連著屋頂,綿延鋪向遠方,在房頂的盡頭之外,是一望無際的平原,與更遙遠的地平線上微微起伏的山巒。


    一切都灑滿月的銀光,十分浪漫。


    “那裏就是絲綢之路。”尉遲恭示意呂仲明看,說:“這條路,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


    “包括你嗎?”呂仲明道。


    尉遲恭點了點頭,說:“小時候,我總想著沿那條路向西邊走,看看西邊的盡頭是什麽。就像你總是想離開金鼇島,去凡間看一看那樣。”


    呂仲明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尉遲恭,說:“你怎麽知道的?”


    尉遲恭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你一定不知道我。”


    呂仲明道:“你來過金鼇島?”


    尉遲恭說:“不僅來過,還來過許多次……但每一次,我隻能看見你,你卻看不見我。”


    呂仲明道:“什麽時候?”


    尉遲恭:“在夢裏,我的夢裏。”


    呂仲明詫異地看著尉遲恭,想起他上次確實這麽說,難道是老君為他編織出的夢境?


    “你的家是一片桃花林。”尉遲恭道:“小時候,每當我一個人,挨了師父的打,很孤獨的時候睡著了,就會夢見那個地方……那個時候你隻有五六歲,你爹教你射箭。”


    “是的。”呂仲明笑了起來,眼睛明亮,說:“你經常夢見我家嗎?”


    “十六歲以前,經常夢見。”尉遲恭把目光轉向遠方,出神地說:“有時候在夢裏,看見你一個人,在樹下睡覺。有時候夢見你從家裏偷跑出來,想下人間去玩。還夢見你……被你爹揍了,蹲在湖邊哭,我碰不到你,在你的身邊,有一層力量,在保護著你,走不近你身前,也進不了你家,隻能遠遠地看著,所以,你爹教你千龍嘯夜時,我才偷學到了一點。”


    呂仲明隻覺這一切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尉遲恭又看他,笑著說:“我看著你一年一年地長大。”


    呂仲明被尉遲恭勾起了自己童年的回憶,想起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偶爾他也會一個人,覺得無聊,卻不知要玩什麽,總是想偷偷溜到凡間去,沒想到,居然會有一個凡間的少年,會通過夢境,時不時地看著他,陪著他長大。


    “我喜歡你。”尉遲恭低聲道:“我總做那個夢,我知道你會來,你是長大了以後,特地為了我,來陪我的嗎?”


    呂仲明抬眼,看著尉遲恭,許久後,他還是沒有說,那隻是老君的一個安排,而是嗯了聲,看著尉遲恭的武靴發呆。


    尉遲恭說:“我喜歡你,我等你等了十四年,你終於來了。”


    呂仲明答道:“我知道。”


    他幾乎能真切感覺到,尉遲恭的呼吸窒住了。


    “你……你願意……願意跟我一起嗎?”尉遲恭結結巴巴道:“我是說……我是說……”


    呂仲明笑了笑,心跳也快了起來,答道:“我不知道……不過我覺得……可以……試試……”


    尉遲恭深吸一口氣,繼而笑了起來,略躬身,偷看呂仲明的臉色,頓時有點手足無措,說:“你是說……”


    “嗯。”呂仲明伸出手,瞥了尉遲恭一眼,尉遲恭有點緊張,竟是驚慌失措,不敢牽呂仲明的手,呂仲明等了一會,抬起手來,輕輕地撓了撓尉遲恭的下巴。


    尉遲恭:“!!!”


    尉遲恭一張俊臉登時就紅了,尷尬得連呂仲明都感覺到了,呂仲明大囧,抓狂道:“我都沒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什麽!”


    被呂仲明這麽一嚷嚷,尉遲恭更尷尬了,抓著漢白玉欄杆,原地轉了個圈,躲到台階下,跑了。


    呂仲明:“……”


    “我……”尉遲恭道:“你你你……你讓我冷靜一會。”


    尉遲恭站在台階下,背對呂仲明直喘氣,呂仲明跟了下去,趴在他的背上。


    尉遲恭全身肌肉明顯一僵,呂仲明卻道:“昨天你背我回去睡覺的時候,很像我爹的背脊。”


    那種靠著的感覺,令呂仲明很有安全感。


    尉遲恭緩緩轉過身來,讓呂仲明站好,自己略躬下身,雙手撐著膝蓋,把臉湊到呂仲明麵前。


    呂仲明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有點緊張,尉遲恭的唇即將觸到他的唇時,遠處正殿內,響起一陣激動的叫嚷聲。


    李淵一定是說了什麽,多半是宣布了起兵反隋的決定,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似乎十分激動人心。


    然而遠離正殿的台階上,呂仲明卻充耳不聞,再次看著尉遲恭。尉遲恭則專心地吻了上來。


    靜夜裏,春風吹過,月夜下仿佛萬千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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