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都知尉遲恭威名,頗有點斯德哥爾摩綜合征,被尉遲恭凶了後還一副崇拜的眼神,呂仲明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麽,隻是自己總不好開口。反正尉遲恭自己說“算了”,本還想留在人間,過個幾十年的。


    畢竟人間的東西實在太好吃了,回金鼇島就吃不到了。


    所有人都在練兵,每天出外都能看見要麽是秦瓊,要麽是羅士信的隊伍在跑步或是學武,尉遲恭成天跟吃了火藥一樣,從來不笑,說話也是幾個字幾個字朝外蹦。


    “你就朝他低個頭,服個軟吧。”李世民道:“給他點麵子不好麽?”


    呂仲明莫名其妙道:“為什麽啊!他先不理我的。”


    李世民道:“你倆一個參軍,一個統帥,正事兒不幹在這裏鬧別扭,我打仗還怎麽打?你這樣不利於我手下帶著愉快的心情去戰鬥,不帶著愉快的心情去戰鬥就容易打敗仗,打了敗仗就會受罰,受罰以後更容易打敗仗!”


    呂仲明道:“可是你換個角度想想,他心情不好,打架什麽的就會更給力,這樣不是更好嗎?倒是你,你不去找你哥說點什麽嗎?”


    李世民:“……”


    那天李建成在城下栽了一跟鬥後,大家都不再提這件事,然而各自都是心知肚明的,呂仲明發現了李建成軟弱的一麵,總覺得心裏酸酸的。而城破後,李世民威信大增,而李建成則恢複了一貫以來的模樣,什麽也不提。


    大家都知道這兩兄弟之間的關係,也心照不宣地,誰也不敢多說。畢竟是李家的家事,還不到站隊的時候。然而一旦開始站隊,這兩兄弟之間,勢必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而呂仲明,是唯一知道最後結果的人。


    呂仲明看著李世民的雙眼,發現他也非常聰明,聰明得有些令人畏懼。


    李世民眼中落寞之色一現即逝,搖頭道:“沒有,我也不知道該朝他說什麽,感覺說什麽都不對。進城以後,我們幾乎就沒說過話,父親現在把兵馬都交給我了,讓我練兵。”


    呂仲明點頭,李世民道:“但是我半夜去見父親時,經過後花園,看到了他。”


    呂仲明眉頭動了動,李世民道:“他跪在後花園裏,哭得很厲害。”


    “柴將軍把李靖那叛徒抓回來了。”李建成的聲音突然在不遠處響起,兩人登時心驚,李世民刹那間恢複了臉色,皺眉道:“在哪裏?”


    “牢裏。”李建成神色如常,站著看二人,身邊跟著秦瓊。


    呂仲明不知道他聽見了沒有,說:“我去通知敬德。”


    李世民點頭,呂仲明心事重重離開,而李世民則跟著李建成走了。


    午後,好幾個將領聚集在牢房中,李靖被打得一身傷痕累累,尉遲恭隻是看了他一眼,便沉聲道:“李藥師。”


    李靖抬眼看他們,李世民歎了口氣,說:“你……李靖。”


    李建成不在,秦瓊、羅士信、呂仲明、尉遲恭,都是李世民派係。李世民小聲問話,呂仲明卻低聲問秦瓊,說:“他聽見了嗎?”


    秦瓊小聲道:“我是沒聽見,隻看見你們在商量事情,說的什麽?”


    正說話時,李世民抽空瞥了他們一眼。


    李靖低聲道:“是我負你,不必多言,斬罷。”


    李世民長歎一聲,繼而轉身狠狠錘了一下鐵柵欄,發出巨響,尉遲恭求救般地看著呂仲明,彼此心下了然,這個時候,隻有呂仲明能影響李淵,挽回李靖的性命。


    呂仲明以雙手比劃了個圈,意思是你上次答應跳火圈給我看的承諾還沒兌現呢。


    尉遲恭當即沒脾氣了,深吸一口氣,眉目間現出焦灼之色。


    “怎麽抓回來的?”呂仲明問。


    “柴紹的手下埋伏在長安。”李世民道:“給他下了藥,捆回來的。”


    這事無論發生在誰身上都不可忍受,何況李世民這等重江湖義氣的領導者,但如果李靖真的腦袋落地,那麽後麵定會出現一係列的變故。關鍵是現在李靖已經不想求生,呂仲明便道:“我和敬德留下,陪陪他罷。”


    李世民點頭,心煩意亂,呂仲明知道他想保住李靖性命,但這麽一來,就勢必要跟李建成對上。


    而李建成感覺像是鐵了心要殺李靖的,呂仲明與李世民兩人目光對觸,李世民目光中也帶著一分懇求,呂仲明微微頷首,李世民帶著人走了,尉遲恭吩咐人打開牢房,走進去,在牢裏坐了下來。


    “有酒麽?”尉遲恭問:“給我們找點酒來,再來點小菜就更好了。”


    呂仲明隻得出去給他倆買酒買小菜,心想尉遲恭怎麽總是很青睞李靖,這倆家夥是不是有什麽奸情。


    回到府內時,看見李世民與李建成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場爭吵,李建成幾乎是咆哮道:“隻要有我在一天,此事就絕不能容忍!”


    李世民退後一步,府中不少武將過來勸,連段誌玄都出來了,在場的幾乎都是兩兄弟的長輩,李世民不敢再與兄長爭,隻得點點頭,走了。


    呂仲明隻是看了一眼,便前往地牢內,尉遲恭與李靖並肩坐著,李靖那模樣狼狽不堪,披頭散發,搖頭苦笑。


    “我也想著,是不是離開這裏。”尉遲恭道:“沒意思,做什麽都沒意思。”


    呂仲明:“……”


    呂仲明把酒放下,李靖卻道:“聊聊罷,道長混得怎麽樣?”


    呂仲明忽覺十分好笑,彼此關係奇特,既交過手,又是朋友,而且還互相欽佩,也隻有跟李靖,才會有這種淵源。


    “尊夫人呢?”呂仲明盤膝坐下,給二人斟酒。


    李靖苦笑道:“我讓她走了。”


    一時間牢中三人沉默不語,呂仲明約略知道李靖的一段風雅往事,當初李靖拜訪隋朝權臣楊素,楊素便踞榻朝李靖說“公來日必成大器”,而在楊素身邊執紅拂的侍女張初塵,對李靖竟是一見傾心。


    到得李靖回客棧後,紅拂女換上便裝,連夜來尋,一訴衷腸,願將終生托付於李靖。


    然而眼下,李靖混成這樣,從關中到並州,再從並州到長安告發李淵謀反,又被柴紹埋伏在長安的刺客抓了回來,人生能倒黴成這樣,也是實屬不易。


    “走去哪?”呂仲明莫名其妙道:“楊玄感都被誅了,她難不成還能去府上?”


    “不知道。”李靖搖搖頭道:“我給她留了一封信,心想算了,我給不了她什麽,耽誤了她這些年,我是個沒用的男人。”


    尉遲恭道:“我也是。”


    呂仲明樂道:“你哥倆挺像的嘛,都這麽說,別人都下定決心排除萬難來跟了,你一句‘算了’,就把責任撇得幹幹淨淨。至於對方以後怎麽過,就不關你事了。”


    尉遲恭:“……”


    李靖:“……”


    呂仲明起身,背著手,在牢房裏走了幾步,沉吟片刻,而後道:“我爹說什麽是英雄呢?英雄自然就得屢敗屢戰,在哪兒跌倒了就在哪兒爬起來,就算是被人誤會,也不會放手,周公恐懼流言,但他可沒甩手不幹,一走了之。”


    “我先走了。”呂仲明笑道:“李世民正在跟他哥吵架,都要打起來了。你倆好好聊聊,晚上我給唐王說一聲,盡快送你上路,免得人家為了留你還是殺你,鬧得兄弟不和。”


    李靖:“……”


    呂仲明笑著拂袖而去。


    尉遲恭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隻覺火辣辣的,李靖卻自嘲般地笑了起來。


    呂仲明正想著要怎麽說服李淵,留下李靖一命時,府外卻有信差前來,由秦瓊一路領著進了院內。


    “來得正好。”秦瓊道:“仲明,給你介紹個人,你倆多親近親近。這是我哥哥的好兄弟,王伯當。伯當,這是羅成最疼愛的小弟呂仲明。”


    呂仲明:“……”


    秦瓊帶著個一身粗布衣裳的漢子過來,像是個種田漢,靴上還都是淤泥,顯是一路風塵仆仆趕來的。秦瓊說“最疼愛”時臉不紅心不跳,又朝呂仲明說:“我去找唐王。”


    呂仲明點點頭,瞬間就轉過無數個念頭,推斷出一堆錯綜複雜的局勢。秦瓊沒有親兄弟,口中的“哥哥”當然就是瓦崗寨的單雄信,而好兄弟王伯當也是瓦崗寨的人。


    “伯當兄請。”呂仲明笑道。


    “喲,這王府裏修得不錯麽。”王伯當笑道:“聽單大哥常常提起秦兄弟,今天終於可以見麵了,還捎了你這麽個眉清目秀的小兄弟。”


    呂仲明略囧,本想告訴他這裏不是王府,但又怕說了像是在嘲笑王伯當,便幹笑了幾聲,便道:“來喝杯茶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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