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筠一下子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像是被燙到一樣鬆開手,又急忙彎腰去推遲遲的身體:“遲遲?遲遲?醒一醒,醒一醒——”


    屋裏小郡主的哭聲忽然沒了,被周宴筠趕出去的宮人偷偷往裏瞧。隻是一眼,就將宮人嚇得癱倒在地。


    然後飛奔去稟告了王皇後。


    “你該死。”


    將小孫女交給太醫之後,王皇後留下這句話,和同樣隱忍著怒意的明帝離開了東宮。


    那是他們的兒子曾經住過許久的地方,不能在那裏見血。


    又是不眠不休的幾夜,王皇後看著小床裏呼吸逐漸平穩的小孫女,忽然笑道:“我竟覺得好像回到了儀兒才去的那幾天。”


    也是一樣的發熱,也是一樣的寸步不離。


    明帝就坐在邊上,輕聲問道:“還回去嗎?”


    王皇後搖頭:“不回去了。”


    因為懿文太子希望帝後二人善待太子妃的遺言,明帝與王皇後最後還是留了周宴筠一命。但從此之後,遲遲就被接到柔儀殿來養育,宮裏也不準再提起太子妃半句話。整座皇宮都故意將周宴筠遺忘。


    似乎是老天也站在帝後二人這邊,遲遲好轉之後,竟然將之前的事忘得一幹二淨。


    明帝與王皇後算是放下一樁大心事。


    因為太子妃想要殺死遲遲,差點殺死遲遲,所以他們才不讓遲遲與她接觸,也不願有人提起。


    可是這樣的事,要怎麽跟小孫女開口說呢?


    馬車還在慢慢朝前走,王皇後長出一口氣,輕輕拍了拍熟睡的小孫女的肩膀,眼角忽然掉下一滴淚來。


    終於把這個事說完了,我也長出一口氣。


    然後薛驚已經學會了那個法術,所以他也知道了。


    第67章 生辰


    從西山回來後不久,遲遲就聽到消息,說懿文太子妃自請出宮,去碧雲寺小住,替太子祈福。


    “太子妃為什麽要出宮?”


    不能問明帝與王皇後,遲遲於是逮著機會,抓住了薛驚的衣領。


    薛驚正躺在花園的搖椅裏曬太陽,遲遲坐在他身邊,微微地側著身子,手裏勾住他的外衫。


    聽到遲遲問的是誰,薛驚先皺了一會兒眉,然後他才懶洋洋回道:“不是說了嗎?她去碧雲寺祈福。”


    遲遲鬆開手,語氣裏有些不解:“可是以前她從來沒有離開過皇宮,皇祖父與皇祖母,看起來也不像是會答應的樣子。”


    “嗯。”薛驚慢條斯理應道,“可能他們改了主意吧。”


    “是嗎?”遲遲小聲地回答。


    她的手指在搖椅上慢慢地撫過,神情有些沮喪:“碧雲寺,好像離皇宮很遠呢。”


    比上次她和薛驚去的嘉福寺還要遠。


    薛驚於是看向她。


    小公主是認認真真在傷心,她雖然與懿文太子妃交集不多,但心底裏卻還有對生母天然的親近。


    她一直都想知道,為什麽她的祖父母會與她的母親鬧成現在這樣。夾在中間的小公主,其實也很是為難。


    “對了。”遲遲忽然想起來,“上次你不是說,可以讓我知道皇祖父皇祖母與太子妃之間發生了什麽事嗎?現在可以了嗎?”


    薛驚垂下眼睫:“不行。”


    遲遲卻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又問:“那什麽時候才可以?”


    小公主很是期盼得到他的回答。薛驚慢慢抬起手,最後撐住了自己的額頭:“不行的意思,就是不行。”


    遲遲一愣:“沒有那個法術嗎?還是尊上學不會?”


    薛驚的神情有一瞬間的屈辱,他轉開頭:“沒有,沒有那種法術。”


    遲遲於是遺憾地低下眼睛:“哦……”


    原來守護神也並不是萬能的呀。


    她坐在搖椅上,兩隻腳垂下來晃來晃去,在地上畫出一道一道的痕跡。


    腰後被人輕輕碰了一下,遲遲轉回頭,奇怪地看向薛驚:“怎麽了?”


    薛驚卻用手背蓋住眼睛:“沒事。”


    他躺在搖椅上,一條腿擱在扶手上,一條腿微微曲起,搖椅前後輕晃,讓人漸漸生出困意。


    遲遲坐了片刻,最後還是忍不住,朝著薛驚倒了下去:“讓我靠一會兒,就一會兒。”


    薛驚於是伸出手,將遲遲的腦袋托住,遲遲在他邊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這樣慢慢睡了過去。


    他在騙人。


    薛驚從沒有自大過,但區區一個時光回溯的法術,他還是輕而易舉就學會了。遲遲去西山的那天,薛驚獨自到了東宮,然後施法。


    理所當然看到了明帝與王皇後瞞得緊緊的那個秘密。


    明帝與王皇後為什麽不願讓遲遲知道的原因,也是如今薛驚沒有說出口的原因。


    微風吹拂,薛驚小心替睡在他身邊的小公主拂去耳邊的碎發。


    第一次,他站到了另外一個人的立場上,替她擔心,替她思前顧後,最後做出決定。


    *


    懿文太子妃自請去碧雲寺,王皇後猶豫了半晌,然後應下了她的要求。


    “派人好好看著,別讓她做什麽事。”


    得了王皇後的同意,周宴筠不日就啟程了。


    東宮裏,宮人正在替她收拾行李,周宴筠坐在桌邊,皺起的眉毛就沒有鬆開過。


    看見宮人整理出來的衣裙,周宴筠阻止道:“不用裝這麽多,我是祈福去的,又不是去遊玩。”


    宮人笑著回道:“是,娘娘天生麗質,不用這些外物裝點,也是一樣的出塵脫俗。”


    周宴筠看向說話的宮人。


    這個宮人是大約一年前進來東宮的,東宮裏的宮人個個都沉默少言,她也不例外。但似乎是日子久了露了本性,漸漸地,她就藏不住少女的活潑,偶爾同年紀相仿的幾個宮人說話聊天,總是一張笑臉。


    有一回她進來倒水,周宴筠正坐在窗子底下抄佛經,她看了一眼,竟然順嘴說:“京城外的碧雲寺最是清淨,又靈驗。娘娘不如去那兒拜一拜,說不定想求的事就成真了。”


    要不是為了能在明帝與王皇後麵前有個好印象,誰會整日整日地抄這些東西?


    周宴筠當即就讓她滾出去,還順手將桌子上的茶碗掃下,說她摔碎了東西,去殿外跪到午時再進殿。


    雖然發了火,但周宴筠心中還是不快了許久。過了幾天,這個宮人又和其他宮人一起進來,替周宴筠洗漱穿衣。


    因為上回被周宴筠罰了,這一次,宮人躲得遠遠的,隻稍微做一些遞東西的活。


    看到她畏畏縮縮,周宴筠又不舒服了。


    她讓宮人單獨留下,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宮人小心翼翼回:“奴婢竹瓷。”


    周宴筠嗤笑:“竹為君子,瓷器精貴,你也配叫這個名字?”


    宮人連忙又將頭低得更低。


    心中的鬱結似乎消散了幾分,周宴筠揮手讓她退出去。宮人慌忙低著頭跑走了。


    以後的幾回都是這樣,周宴筠見到這個竹瓷就要挑刺,竹瓷見了她也如同見了貓的老鼠,一刻都不敢輕鬆。


    直到一日,周宴筠看著竹瓷跪在地上替她剝幹桂圓,忽然問道:“誰告訴你的碧雲寺?”


    竹瓷手上的動作一頓,小聲地回道:“奴婢也是聽人說的。”


    “我就是問你聽誰說的。”


    竹瓷神情為難:“是奴婢入宮之前,隨便聽了一耳朵。”


    她哪知道自己隨口一句話,就讓懿文太子妃視她為眼中釘,次次都要叫她遭難才舒服。


    周宴筠冷笑:“還真是隨便。”她一揮手,“滾出去吧。”


    但竹瓷滾到一半,又聽見周宴筠喊她回來。


    “太子妃娘娘。”


    周宴筠上下打量她,最後問道:“碧雲寺,真的很靈驗嗎?”


    到了現在,周宴筠決定去碧雲寺小住。


    她在皇宮困了太久,從十一年前開始,帝後二人就不再將她放在眼裏。東宮裏的宮人也一個兩個不敢與周宴筠太過接近,怕王皇後什麽時候不高興了,拿她們開刀。


    難受了太久太久,要是再待下去,她一定會發瘋的。


    正好又到了懿文太子的忌日,周宴筠失眠了好幾夜,在夜裏睜著眼睛想了許久,最後決定主動去王皇後麵前求情,希望能同他們一起前去西山祭拜。再然後,趁這機會,提出離開皇宮,去碧雲寺小住,替太子,還有國運祈福。


    因為懿文太子,所以王皇後才收留她在東宮繼續住著。可是誰會對想要害死自己小孫女的女人有惻隱之心?周宴筠想離宮,王皇後順水推舟應了。


    不出意外的話,周宴筠的“小住”會變成“長住”,然後再也不能回宮。


    周宴筠自然也察覺到這個可能,但她還是去求了。她覺得有些累了,要是清清靜靜在宮外住一陣子,她可能會開心一些。


    況且現在遲遲的皇儲身份已經板上釘釘,等以後明帝與王皇後百年,遲遲坐上皇位,她或許還有一博的機會。


    整理好了行李,竹瓷前來回稟:“娘娘,都已經好了。”


    周宴筠起身,目光在屋子裏轉過一圈,慢慢地說:“走吧。”


    *


    太子妃離開了,遲遲當然不知道,等她想起來問薛驚的時候,得到的回答是早已經走了。


    老樹精趴在遲遲的腿上,薛驚難得沒有把它擼下來,它的後背一起一伏,像是在呼吸。


    遲遲摸著老樹精的腦袋,忽然說:“守護神好厲害呀,疏疏就像真的小人。”


    薛驚輕輕哼了一聲:“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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